月中僧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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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月貞:我看你是軟的不吃吃硬的。 了疾: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吃? 第38章 強(qiáng)爭春(八) 渚冷煙淡, 閑落寒雨,又是一番凄涼景象。唐姨娘屋里那丫頭撐著傘到外頭跑了一趟回來, 炭沒支著, 倒兜攬了一肚子的氣—— “庫房里說炭不知放在哪里的,裝樣子在那里翻翻揀揀。我看就是借故推脫,我前些時還見巧大奶奶他們房里點(diǎn)著熏籠。他們就是不想給咱們燒。” 唐姨娘正待簪花, 纖弱的手拈著一朵山茶花頓了頓。那朵花在她手上開出蒼冷的白色,在初冬的煙雨里,簡直白得蟄手。 她對著菱花鏡露出抹凄涼的笑意, 聲音無可奈何地細(xì)柔,“一會再跑一趟就是了, 用不著在這里慪氣,倒把自己氣得肝疼?!?/br> 午晌丫頭再去時, 管庫房的小廝急著到角門上匯個賭局。一面向外走, 一面不耐煩地打發(fā)她道:“瞧我給渾忘,咱們家的炭都是定的十一月里才送來, 去年剩下的又沒有了。姨娘屋里再忍耐幾日, 多穿些衣裳, 回頭送來了,我先打發(fā)人送一簍子到姨娘房里去?!?/br> 丫頭不依,一路追著出去,“噯,您敢是編瞎話哄我, 我前頭還見巧大奶奶屋里點(diǎn)了熏籠!” 那男人只顧往前頭走,頭也懶得回, “才剛不是說了嚜, 去年下剩的沒有了, 可不就是給巧大奶奶屋里點(diǎn)了?” “你少推!我不信半簍子也沒有!” “別說半簍子,就是半兩也沒有囖?!闭f著,抄著兩手,整一副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 兩個人拉拉扯扯,恰巧撞見同至角門上的蔣文興。那蔣文興午晌錢莊里回來,因岫哥元崇一并到寺里去了,閑來無事,到這邊宅里尋相熟的管家說話。說到一半,一個小廝來請,不由分說就要拉著他往廟里去。 角門上將這兩個人的話聽在耳朵里,他扭頭問身畔小廝,“那是唐姨娘屋里的丫頭吧?怎的為了點(diǎn)炭在這里拉扯?” 小廝笑道:“你管那許多!快些著吧,我們老爺還在大慈悲寺等著見你呢。你文四爺就要飛黃騰達(dá)了,屆時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們小的。” “二老爺真要見我?” “那還有假?給你先通個財喜氣,虧得我們大爺二爺兩個人在老爺跟前說盡了你的好話。原本是叫老鄭的兒子從南京回來頂老鄭的缺的,這會又不叫他回來了,要叫你頂?!?/br> 蔣文興一時再向那可憐兮兮的丫頭望去,不由得志滿乾坤。 想當(dāng)初在雨關(guān)廂,他與那位唐姓姨娘一并被關(guān)在李家宗祠外頭。在那兩扇高高的老榆木門前,一個立西,一個立東。他望見她,感到一種同病相憐的落魄。 那時只覺得她要幸運(yùn)一點(diǎn)。女人要過好日子,生來就帶本錢,相貌好些,嫁得總不會太差。 想不到如今,是他捷足先登,先踏進(jìn)了李家的高門。由此可見,女人想憑借一點(diǎn)色.相,一縷情愛飛上枝頭,終歸也是不可靠。他是男人他知道,男人往往翻臉無情。 此刻他又覺得,他比她要幸運(yùn)一點(diǎn)。 運(yùn)氣這回事也說不準(zhǔn),朝夕更迭。不過兩日,玉樸便定下蔣文興做徐家橋的掌柜,可私底下卻對緇宣吩咐:“此人狡詐jian猾,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只是要防著他些,數(shù)目大的現(xiàn)銀從他那里過手,你要盯緊?!?/br> 緇宣因前頭受了蔣文興幾番拿話試探轄制,漸漸也覺出這人不似面上謙恭,奈何有把柄握在他手里,只得依了他的意思。 眼下聽了玉樸的話,打定主意要在徐家橋錢莊安插個可靠的人盯著蔣文興的舉動。 那是后話,暫且不題。只說這蔣文興已到山上來,琴太太順勢將他也留下,說是岫哥沒先生伴著,有些鬧,便一并將他安頓在小慈悲寺的屋舍內(nèi)。 他落實了差事,頭一個想著來謝緇宣,走到緇宣禪房,連番拱手,“多謝緇大哥替我周旋籌謀,往后我的性命就壓在徐家橋,保準(zhǔn)為錢莊的事盡心竭力?!?/br> 緇宣牽著唇角笑一笑,如往??吞?,“文兄弟客氣,連我父親也說,你是做生意的人才,既是人才,就不該被埋沒。用著你,也是我李家的好處。” 哪有放著人才不用的道理?緇宣一扭頭,寫了個條子遞給他,放低了聲音,“煩請文兄弟替我捎個話?!?/br> 那條上寫著,“二殿偏廳,二更相會?!笔Y文瞅一眼,笑呵呵折在袖內(nèi),“好說,好說?!?/br> 出來到月貞屋子底下的小徑上尋見岫哥,叫他背著人送給他母親。岫哥正與元崇在下頭玩耍,恰逢月貞走到雕闌處向下喊:“崇兒,上來寫字,別只顧著玩。” 蔣文興仰頭一望,見月貞懶懶憑闌,尋常穿著件蟹殼青軟綢比甲,里頭是竹青大袖,配著鴉青的裙,活脫脫的一副寡婦相。但那對眼睛卻不安分,滴溜溜地射出些活潑光彩。 她的心也不安分,蔣文興是清楚的。她在他眼中,早已剝皮顯象,只是她自以為喬裝得好。他覺著一陣可笑,向上頭作揖,故意露出點(diǎn)輕浮態(tài)度,“唷,原來貞大嫂是住在這屋里,我昨日到山上來,還未向貞大嫂請安,請見諒?!?/br> 月貞落下眼笑了笑,“文四爺客氣,聽說您升了徐家橋的掌柜,還未恭喜?!?/br> “不值一提,還要多謝貴家肯賞飯吃。”他記得了疾的精舍就在這屋子上頭,于是戲謔一笑,“怎的不見鶴兄弟?” 提及鶴年,月貞還有氣生,忍不住眼皮一翻,“我哪里曉得他?總是在忙皈依禮的事情吧?!痹捯粢宦?,后知后覺地收斂了態(tài)度,“鶴二叔是忙人,我們不好去過問他的行蹤,你找他就自家上去看看。” 蔣文興暗笑不迭,“我要謝他,一向虧得他幫襯。他既忙,就不好去煩他,改日再謝也是一樣。” 說到此節(jié),元崇已爬了上去。月貞拉著他的手道:“文四爺您逛,我進(jìn)屋了?!?/br> 才剛掉身,給蔣文興忽地叫住,“貞大嫂?!彼厥走^來,以為他是有事。誰知他倜儻地笑著,眼滑到她裙下,“裙子卡在闌干上了,不扯扯?”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止不住放出兩分輕挑,或許是近兩日春風(fēng)得意,行止上就有點(diǎn)放縱;也或許對這些高門大戶內(nèi)的人,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總想拆穿他們那副偽善的面目。只是瞧見他們窘迫的面色,他就生出些報復(fù)的快意。 果然,月貞臉上一陣發(fā)熱,忙拂了拂裙子,拉著元崇匆匆往屋里去了。 進(jìn)屋便問起元崇:“怎的岫哥這樣親近先生,你卻有些淡淡的?” 元崇爬到榻上寫字,抬頭嘟著腮幫子,“文先生總哄著袖哥哥替他向里頭傳信,從徐家橋回家時,常在外頭帶些玩意給他?!?/br> 月貞眼睛一轉(zhuǎn),自然猜到是替緇宣與蕓娘暗中牽線,便笑笑,“他單給岫哥買不給你?” “給了,雙分子,我不要而已?!?/br> “為什么不要?” 元崇梗著脖子道:“鶴二叔說,拿人手短?!?/br> 月貞把嘴一瞥,“他什么時候?qū)δ阏f的?” “早前在家的時候,他說除了娘與他給的東西,旁的人給的都不要伸手接?!闭f著,元崇打榻上下來,到臥房里摸了個木頭雕的駿馬遞給月貞看,“鶴二叔給我做了這個。” 月貞拿在手里瞧,“幾時給你的?” “那日他到大路上接我,抱我下馬車的時候給我的。” “你謝過他沒有?” “口里謝過了?!?/br> “口里哪里算?”月貞到臥房里替他取了件氅衣套上,將他拍拍,“謝人要誠心,要行個大禮。你上去重謝過你二叔,順道瞧瞧他在做什么??蓜e說是我叫你去的?!?/br> “那不寫字啦?” “一會再寫?!?/br> 經(jīng)蔣文興一問,復(fù)將她那點(diǎn)惦念提起來。自打那夜長階一案后,她與了疾話更少了。更兼了疾忙著籌備皈依禮的事,碰面也少,即便哪里撞見,也不過淡淡行禮。 她那夜勾引他不成,很失體面,自覺羞慚。又因為心懷鬼胎,預(yù)謀著一件更傷風(fēng)敗俗的事,愈發(fā)有些抬不起頭。至于他是為什么,她想,他心善,是怕她難堪。 他的體貼猶如和煦的刀,在她心上割出傷口,流著溫?zé)岫p綿的血,只叫人在微弱的疼痛里感到愉悅。 元崇樂得玩耍,高高興興地往上頭跑。跑進(jìn)了疾精舍,他在伏案寫經(jīng),是為皈依禮的供奉。元崇跑到矮幾前頭,伏下身去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 了疾擱住筆,踅案出去抱他起來,“怎的忽然給我磕頭?” “我來謝謝二叔的小馬。”元崇揪著他肩膀上的衣料,“娘說謝人要有誠心?!?/br> 了疾笑著掂一掂他,“你娘在忙什么?” 元崇在他懷里咯咯笑起來,“沒有忙什么,珠嫂子她們都去底下取午飯去了,她一個人坐在那里,像是罵了二叔兩句?!?/br> “嗯?罵我?你怎么曉得?” “她說‘死禿驢’‘臭和尚’,難道不是罵您?” 罵他,他反倒笑了。 他抱著元崇走出精舍,到雕闌處,將下頭的兩間瓦舍望著。仿佛透過那些重重疊疊的墨瓦,看見月貞坐在底下,從椅上挪到榻上,又從榻上換到椅上,變著刁鉆的角度罵他。 他以為她罵過他,就不再同他生氣了。 隔日熱鬧,是虔哥的皈依禮,闔家聚到大殿上,主子下人,人挨著人立在兩邊,寶相不一,各有暗胎。瞧著奶母抱了虔哥跪在佛像底下,了疾取出胎發(fā)供在佛前,與幾個弟子為虔哥唱誦經(jīng)文,就算禮成。 玉樸難得不是肅穆的表情,笑得藹藹可親,接過虔哥抱著,“這孩子像是重了些?!?/br> 霜太太來了精神,忙上前搭腔,“何止重了,也高了,近日胃口也好。我叫廚房里把魚rou剁得碎碎的煮給他吃,在里頭又添了些牛乳,豆腐……”她掰著指頭細(xì)數(shù),仿佛邀功。 玉樸卻聽得不耐煩,眼皮惺忪地掃她一下,溫和地打斷:“你辛苦?!倍蟊е珲匠龃蟮?。 霜太太站在殿內(nèi),向兩旁眾家人脧一眼,笑意漸漸難掩尷尬。琴太太也在旁靜靜發(fā)笑,冷著眼,勾著唇,樂得瞧笑話。 因嫌小慈悲寺這里的飯?zhí)脕y,琴太太霜太太張羅著轉(zhuǎn)至大慈悲寺的小廳擺午飯,下晌要同幾位媳婦抹牌。 月貞聽見,忙忙回房換了身衣裳,領(lǐng)著芳媽過去。 要說最不敢耽誤的,當(dāng)屬巧蘭??烧l知走到半路上,巧蘭不見蕓娘,陡地想起來禮畢后也未見緇宣。倏地提起心眼來。 因此對跟前mama說:“我回去一趟,你先過去回太太,就說我還在后頭換衣裳?!?/br> 給那mama一把拽住,“抹牌呢,等著湊角,那頭只得貞大奶奶,湊不齊牌局,一定要問你?!?/br> “抹牌也先要吃飯,少說還得半個多時辰呢?!?/br> 說話間,巧蘭著急忙慌捉裙往下回去。進(jìn)了山門,先按至禪房里,不見緇宣,便問看屋子的丫頭:“大爺呢?” “禮散了大爺就沒回屋里,大約跟著老爺往大慈悲寺那頭去了。” 方才分明未見緇宣跟著玉樸去。巧蘭不肯信,好容易到這地方,幾間禪房挨得如此緊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能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時機(jī)? “隔壁二爺二奶奶呢?看見他們了么?” “沒有,他們屋里只得丫頭守著,也是到那邊大慈悲寺用飯去了吧。奶奶找他們?” 巧蘭又提著裙子漫山遍尋,尋一陣,心里卻有些惴惴的。只怕拿不住,又怕真拿住了。真拿住了又怎樣?難道同他吵?未見得能吵出個結(jié)果,因為大家都不敢叫上頭長輩知道。 沿階走到了疾精舍后頭的那片竹林,倏見霖橋打上頭珊珊而下,不端不正地向她拱手,“巧大嫂,這是哪里去?” 巧蘭丟下裙笑道:“我胡亂逛逛。你瞧見你們二奶奶沒有?那頭要開席了,太太們叫呢?!?/br> 風(fēng)搖竹林,陽光細(xì)細(xì)的光束從枝罅里射下來,幾如一支支箭鏃,一頭扎進(jìn)土壤里。也有那么一兩支扎在了霖橋身上。 他立在濃苔遍生的石階上,笑意如常,鬼鬼祟祟,瘋瘋癲癲的沒正行,“總是先過去了吧。大嫂還不快去?她們都到了,您還不到,仔細(xì)姨媽嘮叨?!?/br> 其實論人才,霖橋生得不比緇宣了疾差,也是身段風(fēng)流,骨骼倜儻。只是一年接一年的,瘦得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有些脫了相。 巧蘭一時沒了主意,還真怕那兩個先去了,偏她耽誤在后頭。她蹙起眉頭,將轉(zhuǎn)未轉(zhuǎn)地將身子扭回來,“那你看見你緇大哥沒有?” “緇大哥?”霖橋咧著一口白牙笑得更開了些,“他一向懼怕二叔,這會準(zhǔn)是跟在二叔身后半步不離的。虧得我老子沒了,否則連我也不得這空閑逛……” 巧蘭剜他一眼,“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給人聽見。簡直該打!” 說著,扭頭下去了。霖橋立在后頭,待她走遠(yuǎn)了些,低下腦袋,落拓地笑著搖晃兩下。再回頭向身后一望,那林間遍布的光線,仿如萬箭穿心。 不過他習(xí)慣了,甚至已覺麻鈍,感受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