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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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要跟著回去。不過聽說自打年后,唐姨娘就不大出門了。雖然先前就不愛出門,如今更是半步不肯走,成日關(guān)在屋子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估摸著是想到要同二老爺回京去了,怕太太心里不舒服,出門怕撞見她,招她的恨。” “橫豎都要走了,還怕她什么?”月貞口氣里含著輕微的鄙薄。 珠嫂子倏聞窗外有動靜,忙比了個手勢,想是芳媽回來,怕給她聽見外頭去傳,又白白得罪霜太太。向窗戶上一瞥,果然是芳媽送了琴太太回來,打場院里行來,后頭像是還跟著一個人影。 芳媽自顧著在前頭慢洋洋地走,“舅奶奶客氣,難為惦記,我們奶奶比前兩日已好些了。” 后頭那人更是慢洋洋的,以另一種輕蔑態(tài)度對抗著她的輕蔑態(tài)度,“這倒不是客氣,大奶奶是我們家的姑娘,聽見她病了,我們娘家人哪里能不來瞧一場?我們老太太不放心,非是要叫我來瞧瞧她的面色?!?/br> 一聽這聲音,就有煩嫌與惦念同時襲上月貞心間。和家里人就是這一點,見著的時候鬧,一段時間不見又忍不住想。她心里自恨,丟下繡繃子睡下去,朝里翻了個身。 不一時白鳳進(jìn)來,向床上望望,“唷,姑娘睡著呢?” 芳媽將人領(lǐng)進(jìn)來便懶得招呼,自去忙了。只得珠嫂子起身請她榻上坐,“沒睡,就是不舒服才躺著。舅奶奶是一個人來的?怎么不先傳個話,我們這里好派人去接您啊?!?/br> “與她哥哥一道走來的,她哥哥去給太太請安去了。姑娘,快別躺著了,起來叫我瞧瞧臉色,回去我好對娘說?!?/br> 月貞只好吁著氣起來,在龍門架上揀了件兔毛領(lǐng)子的對襟披上,坐到對過來,看見她嫂子提了個籃子放在炕桌上。她翻了翻,是幾樣街上買的點心。 珠嫂子奉了茶便出去,留她姑嫂兩個說話。月貞想起年前的事,還有些尷尬,只好問她娘,“娘身子好些了么?” 她嫂子倒是笑呵呵的,“元夕一過就好些了,我們今日出來,還是她老人家在柜上做買賣。” 月貞見她如此態(tài)度,免不得也軟了性子,“嫂子吃過飯來的么?” 白鳳想著他們李家的飯好,是特意空著肚子來的,“哪里趕得及吃午飯,晨起娘就在摧,非叫我們早早的來瞧你。你雖是個姑娘,可打小就不愛病,這難得病一場,我們放心不下啊?!?/br> 這頭剛用罷午飯,月貞夠著腦袋向簾外吩咐另擺飯上來。白鳳笑道:“好端端的,姑娘為什么病了?” 月貞心里知道是為了疾病的,卻按大夫的話說:“沒什么,就是換時節(jié)沒留心加減衣裳,風(fēng)地里吹的。哥哥呢?叫他過來吃飯?!?/br> 想著永善也沒吃飯,月貞欲吩咐丫頭去太太屋里請他。誰知白鳳忙揮揮手,“不叫他了,他還要去拜見你們霖二爺,餓他一頓餓不死?!?/br> 難得來一趟,拜見親家是禮數(shù),況且都是爺兒們一輩的,又難得霖橋在家。永善提著兩包點心,踅到霖橋房里。蕓娘吩咐丫頭款待茶飯,便借故瞧月貞避了出去。 霖橋一向起得晚,也沒吃午飯,兩個人對盤在榻上,一個麻衣青衫,一個羅袖錦緞,怎么瞧都不是一路人。 不過霖橋也是有禮之人,只是他的禮與別人不同,不喜歡講客套謙辭,溫了一壺酒,提著箸兒朝那酒一指,“舅爺,吃酒!” 永善見他眼里有些紅紋,儼然宿酲未醒,想不到睡起來又吃酒,簡直是個酒甕子。永善只怕他吃醉了不清醒,還有事情要求他呢,便勸,“二爺二爺,酒先放一放,我看您這臉上還紅紅的,想必昨日的酒還沒醒透吧。” 霖橋搖頭晃腦地笑,“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1。還管昨日做什么?” 永善笑著執(zhí)起壺來替他斟,“好,二爺這性情最合我意!現(xiàn)如今這世道,誰還有二爺如此豁達(dá)的胸襟?難得!難得!” 先將霖橋一番恭維,慢慢再說來意:“話又說回來,二爺雖然年輕,卻管著這樣大的家業(yè),沒有點大胸懷,如何能將處處經(jīng)營得妥帖?眼下不過一月,又到了產(chǎn)茶的時候,茶葉行里忙吧?” 霖橋睇他一眼,將箸兒笑著搖一搖,“忙只管忙,年年都是如此,是有條有理的忙,舅爺只管放心,不至于手忙腳亂?!?/br> 永善忙道:“我倒是閑得很,二爺這要是忙不開,只管吩咐一聲,我無不盡心竭力。親家嘛,幫得上忙的地方都是要幫的。” 霖橋直來直往道:“怎么,舅爺家那鋪子不打算開了?” “不怕二爺笑話,那鋪子一日才謀幾個錢,夠做什么的?上有老下有小,我要算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該找個新的出路。二爺,”永善將酒壺提到對桌,一面提他斟,一面窺他的臉色,“我想著到你們茶葉號子里謀個差事,還請二爺幫忙,不必什么要緊的差事,你看得起我,看我能做什么就給我派些什么,我總聽候差遣就是了?!?/br> 霖橋笑著點頭,沒應(yīng)也沒拒,反將他面前的菜碟指一指,“好說好說,吃飯吃飯?!?/br> 永善也拿不準(zhǔn)他的態(tài)度,就說他瘋瘋癲癲的只顧笑,想他腦子還不清醒,不好摧得急了。只得暫且摁下,先吃頓好的要緊。 下晌霖橋換了身衣裳,走到琴太太屋里來問琴太太的意思。琴太太沉吟片刻,反問他:“自你大哥沒了,外頭生意上的事都是你一個人拿主意。你怎么想呢?” 霖橋坐在椅上,略略歪著身子,一身沒正行的骨頭,哪里都要靠一靠。 說出的話卻很是正理,“我倒不是瞧不起他們章家,只是我早就聽說,這位善舅爺成日眼高手低,總自覺是屈了才。這樣的人擱在咱們茶葉行里頭,派他做什么?只怕派他高了,他沒本事,派他低了,他反說咱們小瞧了他。況且他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仗著是咱們家的親家將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了也不是沒可能?!?/br> “還說別人吊兒郎當(dāng),你先瞧瞧你那樣子?!鼻偬χ了谎郏c頭,“你說得有理,還是不要用他,咱們是做買賣的,擺著這么大的家業(yè)是為掙銀子,不是為了扶植這些沒臉皮的外親。” “我來問母親,是怕貞大嫂知道了多心。貞大嫂還病著,我也不好去問她。況且貞大嫂是明事理的人,問了反叫她為難,沒得又把病拖在身上好不了?!?/br> 琴太太望他一瞬,溫柔地笑了笑,“你大嫂那頭不叫她知道就是了。她是個實誠孩子,就是知道了也懂事,不會埋怨你。你只管敷衍敷衍他,混過去就是?!?/br> 次日霖橋在張家院里吃酒,永善回去一夜未睡,午晌特意按到張家院里來打聽這事。 霖橋早預(yù)備了些話搪塞他,歪在榻上為難地道:“舅爺?shù)氖挛沂怯浽谛纳系?,自家親戚嘛,既然求到我這里,哪有不幫的道理?可我往商號里查了查,如今倒沒什么缺,只有底下押貨送貨的還缺個人手?;钣嬄锊凰阒兀褪歉鴣硗洿魇∨芤慌?,把茶葉送到?!?/br> 跑腿送貨,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不說,各地還有山賊盜寇,丟了貨是要擔(dān)風(fēng)險的。永善懶慣了,哪里經(jīng)得起?他埋著腦袋想一陣,試問:“那貨送到地方,銀子呢?誰結(jié)?” 霖橋笑了笑,“結(jié)銀子的事你不必費心,自有專管與茶商結(jié)賬的人?!?/br> 永善心道,這是連撈油水的機(jī)會都沒有,全是個賣苦力的差事,料這霖二爺是故意敷衍打發(fā)他。于是一賭氣,拱手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只怕離不得。二爺再派個別的差事?” “那就沒法了,舅爺總不好叫我辭了商號里的人給你騰位置吧?他們都是我們家?guī)资甑睦先肆耍侄际亲鍍?nèi)的親戚,誰都得罪不起。給我們鄉(xiāng)下那班長輩公親曉得,先就要押我到宗祠里打死。要不,舅爺再回家等等,回頭哪處有了缺,我在敲鑼打鼓請舅爺幫襯。” 永善到底讀過書,又兼還備著別的門路,一時要臉面,不愿一再低三下四求他,便向肩上打個拱手告辭,“多謝舅爺費心,改日我請舅爺吃酒?!?/br> 霖橋在榻上直起腰來,反留他一留,“舅爺既來了,別急著走,我這里叫他們燒幾個好菜,你再陪我吃幾盅?!?/br> 永善正惱在頭上,偏要拂他臉面,客套了兩句便離了張家院。 但見夏姐與老鴇端了酒菜上來,擺在炕桌上。夏姐偎到霖橋身邊,向門首張望,“誰呀?求差事還有梗著脖子求的?這是求人的樣子呀,這是討債的鬼嘛?!?/br> 霖橋兩手搭在腦后睡到枕上去,“我們家的親家舅爺,讀過幾本書,比尋常人講骨氣?!闭f著,自己先呵呵笑了,滿目鄙夷。 那永善出來,一徑歸家去,坐在院內(nèi)吹了一陣風(fēng),適才吹熄一腔火。白鳳端著簸箕出來,跟著坐在那里揀黃豆,順便問他差事討得如何。 不提還罷,一提復(fù)將永善的火提起來,“他們李家太不講情面,我家雖然窮些,也是他們家的舅爺,舅爺拉著臉子向他們討份差事,他們倒還推三阻四。派個跑斷腿的活計打發(fā)我?哼,我還不求他呢!” 白鳳聽了雖也氣憤,卻又把他埋怨幾句,“那就算了?你這個人就是經(jīng)不得氣受,這項討不著,就討別項。你這一甩臉子回來,更是沒了指望!” “就是你說的這話,這項討不著,我討別項去,做什么非扒著他們茶葉行不放?我打算了,回頭我再去找找鶴年,他們那頭的錢莊油水可比這頭的大,手里成千上萬的銀子過,不比這頭好?況且鶴年又不像霖橋,他好說話,就說那文四爺,外四路的親戚他都幫,能不幫我這正經(jīng)舅爺?” 白鳳聽后笑了,“很是,我倒把那活菩薩給忘了。要求啊,你過兩日到廟里求他去。我昨日聽咱們姑娘說,他這幾日就要回去,在家收拾東西呢。還聽說衙門里將大慈悲寺的一樁什么事情交給了他去辦。你看看,到底那頭有做官的二老爺,衙門也向著他。沒準(zhǔn)你去求他,他還能在衙門給你謀件差事呢?!?/br> “他幾時回廟里?” “說是二月初八?!?/br> 卻說二月初七這日,了疾因要回去,特地往這邊宅里來辭。他在琴太太屋里坐了一晌,難得有一縷春光破了琴太太的窗,照到他肩上來。 他繞著說了些家常話,迂回的,仿佛是為謹(jǐn)慎地尋一個問起月貞的時機(jī),其實也是迂回的對他自己的立志蒙混過關(guān)。 終于說到月貞,他問:“貞大嫂子的病好了沒有?” 琴太太笑說:“這不常病的人病起來,就總拖拖拉拉的不見好,還歪在床上呢。歪就隨她歪去吧,橫豎眼下也沒什么事。你明日要走,去瞧瞧她去,我看那孩子像是有點心事,你最會講道理寬人的心,去對她說幾句。” 這便走到月貞屋里來。外間一應(yīng)家具黑得發(fā)亮,和煦的陽光照了滿室,反倒照出些冷清。下人都不在屋子里,想必各處說話去了。靜悄悄的,偶然幾聲鶯啼,催人昏昏欲睡。 這寂靜仿佛是一種長久的等待,等什么并不知道,也許無所可等的,時光就荒涼在這里,春天也荒廢在這里。 門簾子里傳來兩聲輕的咳嗽,又靜下去。了疾打簾子進(jìn)去,看見月貞在床上睡著了,向外側(cè)身,半條胳膊從被子里滑出來,墜在雕花木圍子前。 他輕輕拽了根杌凳坐在床前,把她那條胳膊又塞回被子里去。月貞未醒,他就靜坐著看她。她睡紅了臉,眉頭輕斂,像一朵將開未開的桃花在風(fēng)里哀愁。 完全是小女兒的情態(tài),哀也哀似小女兒的情態(tài)。那哀是不懂事的,沒有多余的考慮,很有些孩子氣的天真。了疾一向覺得她未長大,雖然做了奶奶,做了母親,可都只是一半,沒有做全。就連她那夜做了女人,也都是帶著孩子氣的賭氣與好奇心。 了疾覺得好笑,便歪著眼看著她笑。心里不由得也有些哀愁。那倒不是眾人平等的憐憫,是獨一份的憂慮。不愿放她在這里,卻也沒有更好的地方給她去。 未幾不知怎的月貞醒了,睜眼看見他,又是傷心又是慪氣,便翻過身,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 了疾在背后沉默片刻,才問她:“我瞧你是好了,怎么還睡在床上?” 月貞猜到他是來辭行的,愈發(fā)悲從中來,又不肯哭,只把枕頭角揪住,“不愿意起,起來也沒事做?!?/br> 了疾在后頭縱容地輕笑,“我看你就是閑的?!?/br> 月貞聽了生氣,閑出來的愛難道就不算愛了么!那什么才算愛?難道非得是九死一生里生出的感情才是愛?她就是閑,閑得發(fā)慌,閑得寂寞。越是愛他,越是寂寞。 但她不愿意再說了。不像從前,總盼著與他說話,想從他周到溫柔的言語里刺探出一點他也愛她的蛛絲馬跡。如今已經(jīng)斷了這念頭,因為她知道,他開口,必定是打破這點可能性。她情愿就這么沉默著,好歹沉默里,她還有遐想的權(quán)力。 了疾扭頭向窗外看一眼,勸她,“得空就常出去園子里走走,這時節(jié)春色正好,逛一逛心里也高興。別老悶在屋子里,人悶得更苦了。我要回去了,有些事情忙。” 月貞懨懨地由床上坐起來,低著臉看他一眼,把被子這里揪一下那里揪一下。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好像是她一直招惹他牽著他,但她的心卻是一直給他牽制著。 誰說女人是擅長談情的?男人才是天生的弄情高手,因為無情。月貞覺得自己很被動,于是要主動些丟開手,反正也抓不住,“那你慢走,不遠(yuǎn)送了。” 了疾只是笑了下,有些無可奈何。 月貞決定丟開手,心里很痛,卻有些豁然開朗,仿佛痛過這一場便痛完了似的。她懷著一股腦豁出去的英勇,也懷著一種自恨,把話說得很絕,逼著自己死心: “你盡管走吧,我這不是氣話,真的,你往后也不要過問我的事了,我是好是歹,憑我自己去受。難道你管我一輩子?難道廟里那么多香客,你都能管他們一輩子?用你們的話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br> 倒像是她反過來勸了疾似的,了疾默然聽著,半晌不發(fā)聲。月貞說得哭起來,也滿是無可奈何,索性就把從前那些賭氣慪惱都放開,哭個痛快。 在了疾看來,這哭也是孩子氣。真到那無奈境地,人是痛快不了的,只剩無限的悵惘,很輕,也很重,嘆出來,有一生那么長的余韻。 她顫著下巴,“你只管去你的,我哭過就好了。不要來勸我,越勸越好不了,只是拖。” 了疾揪著一點心起身,目光徘徊幾回,就走了出去。不想在廊下與蔣文興撞了個正面。 蔣文興特地為今日去徐家橋接手換了身新做的直身,是他jiejie做的,用的好料子,有意要叫他體面。他穿在身上,心頭暢美非常,有些鸞飛鳳翥的意思。 接手回來,滿心喜氣簡直不知向何處揮灑,雖有兩宅里的小廝趕著來恭賀奉承,他卻懶怠再應(yīng)酬這些人。 想來想去,只好來告訴月貞。他們都是市井里爬出來的小人物,想必只有月貞能體會他的得意。他把她歸為一類人,不覺感到親切。 于是這廂借著探病的緣由,暨至這里來。迎面撞見了疾一臉萎?dāng)∩裆?,益發(fā)滿面喜色,特地迎來向他深深作揖,“聽說鶴兄弟明日走?明日幾時?我還想著要送一送?!?/br> 了疾懶得看他,將眼往場院中別去,“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蔣文興還笑著,“你來做什么我就來做什么。自然是探貞大嫂子的病了,不知她好些沒有?” 了疾倏地凜著眼轉(zhuǎn)回來,“你最好放規(guī)矩些,我有本事叫你發(fā)得了財,也有本事叫你生得了災(zāi)?!?/br> 他并沒有動手,胳膊很受控地剪在身后,一手捻著持珠??墒Y文興倒像是被他打了一拳,或是拽了回衣襟。他本能地反著手背彈彈胸襟,緊著覺得,這動作幾乎是未戰(zhàn)先敗,在氣勢上就輸了。 于是忙又笑起來,益發(fā)笑得開懷,掩飾他天生的卑微,“這可不像你們出家人說的話,聽著沒有慈悲心,倒有些戾氣?!?/br> 言訖,他徑直往前走,一霎翻了笑臉。 他懷著對了疾的嫉恨,與另一位懷著對了疾怨情的人相逢了,于是不免有些同仇敵愾,惺惺相惜的意思。這屋里沒有下人,他不放心地朝外哨探幾眼,才打簾子進(jìn)臥房??匆娫仑懺诖采峡?,他知道她為什么哭,愈發(fā)看不起她。 月貞迎頭見他進(jìn)來,一時驚惶得楞了楞。須臾才悚然地想起,成什么樣子,有個男人跑到她的臥房里來! 她慌著把眼淚揩了,下床來請他到外間榻上坐,“文四爺,你怎么來了?快,外頭坐!我叫人給你瀹茶。” 兩個人退到外間,月貞忙到廊廡底下喊人瀹茶,卻未見一人。她只得進(jìn)來,壺里有現(xiàn)成的熱茶,她倒了一盅在炕桌上,順手將后頭的窗戶推開,門也大敞著,滿是避嫌的意思。 看來她未必不懂這些規(guī)矩,只是甘為了疾涉險。蔣文興坐在榻上,覺得無形中又落了了疾的下風(fēng)。他心里一恨,調(diào)轉(zhuǎn)身坐到圓案旁的杌凳上去,比她更避嫌。嘴上卻抹了些別致的蜜,“大嫂別忙,快歇著。我聽說大嫂病了有些日子,今日問了太太,特地來探望?!?/br> 月貞聽見是問過的琴太太的,也就放心下來,坐到榻上去,“已經(jīng)好了,只是趕上春天,人就懶懶的,不愿意動。” “那就好?!笔Y文興歪著眼窺她,見她臉上還有淚珠,不動聲色地遞上一方手帕,“我方才在廊下撞見了鶴兄弟。” 這話掐頭去尾,前言不搭后語。月貞睇他一眼,接了手帕,心里謝他沒問多余的話,也沒說多余的話。 他笑起來,舉目將屋子打量一番,掃到渠大爺?shù)呐莆?,忙起身走出罩屏,在供案上左右尋找。月貞便起身去尋了香給他,兩個人都是默默的不說話,里頭似有一番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