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94節(jié)
陳婳梗了一梗,別扭道:“我又沒說錯?!?/br> 是沒說錯,但本朝以仁孝治國,這些話一旦叫別人聽去,她便免不了要挨板子的。 “我就在你跟前說說,又不會傻到與外人張揚(yáng)這些。”陳婳見不得她膽小如鼠的樣子,不免覺得乏味。 “罷了,與你說這些也是白說,總之啊,我若再過不久還是沒著落,恐怕便真要被送回豫章本家隨便打發(fā)個男人嫁了。” 她懶洋洋地起身,一個正眼也再懶得給瑜珠。 瑜珠不明白她具體的心思,但還是勸告她:“在上京的未必就是好男人,在豫章的未必也就是沒有前途的人?!?/br> 陳婳搖搖頭,好笑地看她:“瑜珠,你是已經(jīng)成了周家的準(zhǔn)少奶奶,才有底氣說這種話,我名義上是來看望老夫人的,但在周家一住就是這些年,你猜哪個會不明白我的用意?我到時若不能靠老夫人在上京挑個如意郎君,你猜,背地里又有多少的人會笑話我?嘲諷我豫章陳家,連留在上京的本事都沒有?” 她竟想的這樣多。 瑜珠垂眸沉思,沒再接她的話。 但心底里還是暗暗反駁,她不是因?yàn)橐呀?jīng)有了好的歸宿便能有底氣勸告她,而是在皇后為她賜婚前,她便一直想的是這般。 她如今無依無靠,什么都沒有,空有個周家表姑娘的名頭,不知有多少人會買賬,只要能找個愿意待她好的讀書人家,她便足夠知足,愿意感恩戴德了。 能嫁周渡,著實(shí)是她沒想到的。 她關(guān)上房門,將云裊帶回 來的字條展開,上面寫的只有一豎端正行楷。 “三日后,馬場相見?!?/br> — 三日后,瑜珠久違地再次穿戴上方便騎馬的衣裳,先行來到了馬場。 這里是上京城東,據(jù)周渡所說,這一片的馬場都是屬于黎陽侯府。 近來周家那位嫁到嫁到蕭家的姑母周端陽正有意與黎陽侯府結(jié)親,黎陽侯府似乎也很滿意蕭家的家風(fēng),是以兩家來往親密,周渡去向侯府的老侯爺借馬場,他們二話不說便同意了。 最近一段時日,每到傍晚時分,這馬場便會成為他們專屬的地盤,一個外人都不會有。 但一連幾日沒有來,瑜珠不確定,如今馬場還會不會一個外人都沒有。 好像的確是沒有的。 她到了馬場之后便先四周環(huán)顧了一圈,除了陪她一道前來的云裊,就只剩幾個看守馬匹的手下,都是她眼熟的,從前便就在此處。 看來周渡是真的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當(dāng)。 瑜珠將食盒放下,趁著周渡還沒到,自己先上了馬練習(xí)。 好幾日不來,她的技術(shù)又有些生疏了,不僅上馬的時候磕絆,就連上了馬之后望向地面,從前早就克服的那股怯意,又油然而生。 好在她很快就能調(diào)整過來,叫自己不再低頭望向地面,而是昂首挺胸,做出正常騎馬該有的姿勢。 她慢慢地繞著馬場騎了一圈,覺得自己狀態(tài)恢復(fù)的差不多了,便就稍微開始加快速度,耳邊有微風(fēng)拂過,她專心致志,半點(diǎn)沒有受到外界打擾。 等到又一圈結(jié)束,她才總算展開笑顏,想要與云裊訴說自己的欣喜,不想一回頭,那抹群青色的身影措不及防便闖入了她的視線。 原來他早就到了,只是一直不出聲,站在邊上看著她騎。 她滾到嘴邊的微微得意又咽了下去,默不作聲地下了馬,走到他跟前。 “適才不是還笑得挺開心的?怎么一見到我便不說話了?”周渡問她。 瑜珠扯了扯嘴角,不答反問:“你何時到的?” “剛到不久,見你騎的專心,便沒有打擾你?!彼菏祝鹉抗庠竭^她,打量了眼她方才騎過的那匹馬,“幾日不見,倒真的比從前熟練了不少,是趁著我病了,自己悄悄來練習(xí)過了?” “沒有。”瑜珠立馬否認(rèn)。 “沒有什么?”周渡大抵是真的恢復(fù)好了,立在她身前,頗有閑心地與她說笑,“我以為你這幾日一直避著不來見我,就是自己偷偷地來練習(xí)騎馬了,不想竟猜錯了?” 他這是在取笑她,有了肌膚之親后便連見他也不敢了嗎? 瑜珠好容易壓下去的那點(diǎn)羞澀又被他勾起,馬場雖然沒有外人,但云裊和彰平春白這幾個總是在的,她不想在他們面前失態(tài),便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垂首盡量收斂好情緒,悶悶道:“嗯,是你猜錯了。” “那便猜錯了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周渡隔著衣袖牽起她的手腕,將她往馬匹旁邊帶:“適才見你已經(jīng)能自己騎的不錯,那我今日之目的便就達(dá)到了,來,上去再騎一遍,如若當(dāng)真還行,那我們今日便可以早些回家了。” 所以今日只是來考驗(yàn)她幾日不練,騎術(shù)如何的嗎? 瑜珠聽他的話,乖乖上了馬,騎著馬繞著草場不緊不慢奔了一圈,回頭便看見周渡站在原地滿是欣賞的眼神。 他好像在看自己一步步教導(dǎo)出來的姑娘,終于意氣風(fēng)發(fā),學(xué)有所成。眼中的欣慰不言而喻,但瑜珠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他的眸中更多流露出的,竟有滄桑。 好像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世事萬千,如今回到原點(diǎn),要把從前所有的遺憾都彌補(bǔ),把所有原本做的不對的地方,都一一更正。 她覺得自己有些讀不懂周渡。 回去的時候依舊是坐馬車。原本她和周渡都會錯開時候從家中出來,亦會錯開時候回到家中,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但今日,瑜珠剛坐進(jìn)馬車中不過片刻,便見闔上的車門又被推開,周渡同樣上了馬車。 “你……”她欲言又止,想問他為何突然如此。 “已經(jīng)指了婚的,難道還怕旁人說三道四嗎?”周渡寥寥的一語便將她的話全部塞了回去,若無其事地坐到她身邊,與她肩膀緊緊相貼著,擠在并不寬敞的座椅上。 瑜珠更加摸不透他的心思,想問話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她如今當(dāng)真是尷尬,只要一開口,就能想起那晚在周渡房中發(fā)生的一切,再加上周渡這副無關(guān)緊要的模樣,她便是有千言萬語,也都消弭在了原地。 “有什么話?”周渡卻看出她的無措,畢竟前世已經(jīng)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她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聽他問自己,瑜珠終于好像也收獲了一絲勇氣,抬起一雙會說話的明亮眼眸,茫然地看著他:“你今日為何要上馬車?” 他就知道是這個問題。 “身體還沒恢復(fù)好,不宜騎馬?!?/br> “哦?!辫ぶ殂躲兜?,覺得這個理由還可以,但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對,“那你來時又是怎么來的?” “來時走路來的?!?/br> 周家離黎陽侯府的馬場不算近,徒步過來至少得花個把時辰。瑜珠不大信他的話。 “是從刑部走路過來的?!敝芏山忉?。 他受傷的事朝中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為了掩人耳目,第二日便依舊若無其事地去上朝忙公務(wù),甚至還裝出了一副比從前更加繁忙的樣子,今日亦是如此。 瑜珠恍然大悟,突然便為自己方才的猜疑感到羞愧。 周渡見她又低了下頭,伸手過去捏住她的掌心,“沒事,我的事你還不夠了解,日后我都會慢慢解釋給你聽,你想知道什么,都來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嗯。”這話說的她越發(fā)羞愧,垂首低低地應(yīng)著,仍舊是不肯抬頭。 周渡見狀,抿唇捧起了她的臉,用不容拒絕的力度逼著她直視自己。 “瑜珠,我說過,我們將來一定會是夫妻,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有任何的顧慮,有什么話,說出來便是,想什么心事,也可以盡數(shù)告訴我,我雖也許不能事事都做到盡善盡美,但我一定會一輩子站在你身后,替你遮風(fēng)擋雨,做你最忠實(shí)的信徒?!?/br> 是她最忠實(shí)的信徒,而不是想要隨意主宰她人生、隨意左右她決定的主君。 瑜珠呆呆的,被他捧在掌心,再一次對眼前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印象變化。 她張口,想說話,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與周渡對視的每一息,都叫她覺得難熬。 可她不想掙扎。 亦不想離開。 在單薄的唇角吻上她眉心的時候,她安靜地閉上了眼,任由他在顛簸的馬車中將自己抱起,一點(diǎn)點(diǎn)向下,吻住鼻尖,還有櫻桃似的唇瓣。! 103 陳婳離開周家是不久之后的事。瑜珠上回聽了她的話,還以為她會費(fèi)盡心思留在上京,不想這么快便要離開了。 “我一定會回來,瑜珠。”她在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 瑜珠不解其中含義,只是照該有的樣子,與她道別。 這一年多來,她與陳婳一同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接觸最為頻繁,說兩人之間沒有姐妹情誼,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多深,也是沒有的。 瑜珠與她性子不是那么合得來,即便相處了一年,也還是不喜歡她動不動便諷刺他人,略有些拈酸吃醋的模樣。 萬幸陳婳也不需要她喜歡。兩人都知道,她們之間不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也處不成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她們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主意。 瑜珠的主意陳婳看不透,而陳婳的主意,瑜珠是在幾個月后的春日才全盤知曉的。 原來她同周渡的親弟弟周池還有一腿,原來她所謂的離京回家,是悄沒聲去找周池了。 但是提前知道了她行蹤的周渡沒有如她的愿,他派人守在周池念書的蒼南山腳下,在陳婳臨門一腳即將見到周池的時候,將她截下,送回了豫章。 這事發(fā)生的時候,瑜珠還以為老夫人會為此事教訓(xùn)周渡一番,為陳婳說哪怕是一句話,哪想,她就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一樣,聽說之后,一句話也沒有同周渡交代,更沒有責(zé)備他。 她也是那時才看出,老夫人定是早就知道了陳婳同周池之事,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如今周渡將事情這般□□裸地捅開,她便是再想說話,也已經(jīng)沒有臉面了。 只是既然早就知曉了此事,為何不能直接將陳婳許給周池,叫他們喜結(jié)連理呢? 瑜珠想不通。 她拿這件事問向周渡的時候,周渡正帶她去往京郊的白云山祈福。 聽了她的問題,握緊她素白的細(xì)手:“那樣的人,如何能進(jìn)周家的門?祖母的確早有此意,但被我否決了。” 原來,他早在被皇后賜婚,與瑜珠一道去往慈安堂的時候,就同老夫人開門見山說明了所有。 他說他知道她想算計(jì)自己的心思,如若她日后好好地待瑜珠,看緊陳婳,他便會假裝一切都不知曉,但若她對瑜珠有任何的不好,抑或是將陳婳真的娶進(jìn)了周家的門,他也一定會與她翻臉。 重來一世,他表面披著的是不到二十的皮囊,但實(shí)則內(nèi)里,已經(jīng)是顆沉淀了七八十年的心。 七八十年的閱歷不是假,七八十年的經(jīng)驗(yàn)也不是假,即便是年長他許多的祖母,在他眼中也早就同三歲的孩童無異。 他們的心思,他早就全部知曉。 瑜珠仰頭看著他,覺得他的面龐好似比自己初見他時要更加鋒利,也更加堅(jiān)毅。 明明是年紀(jì)相差不過三四歲的人,但她總覺得,周渡好像比自己多活了很多很多年,比自己多經(jīng)歷了很多很多事。 她悄悄與他貼近些,徹底走在他的邊上。 他們到山上道觀的時候,時辰還早,周渡帶她先燒了幾柱香,而后牽她在林子里漫步。 “白云山上景致不錯,供奉的三清祖師也甚得京中百姓信賴,你覺得,過不久回錢塘,將爹娘的牌位接到此處供奉,如何?” 瑜珠沒想,他今日帶她上山是這個目的,愣在原地幾許,問:“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