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長安遇故人
在唐朝首都長安,西元620年二月九日是武德三年的開端。然而,當張忻與陳婤在長安城外不遠處的張家村過年時,他們夫妻倆不肯採用李淵的年號,又不知塞北的定襄郡恢復(fù)使用隋朝的大業(yè)紀年,就乾脆根據(jù)干支,稱呼這一年為庚辰年。 這時候,他們倆回到張忻的故鄉(xiāng)已有半年了。兩人于己卯年(西元619年)夏末剛到張家村,就打聽到了哥哥張愷并未返鄉(xiāng),又驚聞嫂嫂殷如已經(jīng)病逝了! 張愷與殷如的五個兒子之中,較大的四個都有十幾歲了,勉強可以打工或做學徒來養(yǎng)活自己,唯有最小的張宏必須依靠在叔公家藥鋪當學徒的大哥張宗。原來,當張愷于大業(yè)十二年(西元616年)初秋追隨圣駕前往江都時,張宏只是殷如剛懷上的胎兒,到了大業(yè)十三年(西元617年)初夏才出生。張愷從未見過這個意外讓妻子懷上的小兒子,只靠信件獲知母子均安。后來到處戰(zhàn)亂,音訊就中斷了。難怪張愷在江都那時候,一心想要回家,不惜冒險參予弒君密謀。 既然張愷下落不明,殷如又已不在人間,張忻眼看大侄子張宗要撫養(yǎng)小侄子張宏頗為困難,就徵得陳婤同意,領(lǐng)養(yǎng)了張宏。然后,夫妻倆在張家老宅補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住到過完了陳婤在庚辰年的元夕生日(西元620年二月二十三日),就帶著宏兒,遷入長安城內(nèi)。因為,張家的祖?zhèn)魉庝伳壳笆怯蓮埿玫氖迨褰?jīng)營,而人口稀少的張家村有這一家藥鋪就足夠了,所以張忻要行醫(yī),最好還是在城市開業(yè)。 在長安城內(nèi),張忻的藥鋪仍像在徐州、洛陽那樣,后面連著住家的小屋與后院。陳婤也照樣在店鋪后面一個小房間內(nèi)做草藥分類、成藥調(diào)配等工作。此外,白天有一名姓溫的大嬸受雇過來幫忙打掃、煮飯、洗衣,以及照料宏兒。到了晚上,張忻與陳婤則必須親自照顧宏兒,確保他身心健康成長,由此體會到了為人父母之不易。 將近一年半的光陰匆匆流過了。到了次年陰歷七月九日(西元621年八月一日),街頭巷尾都傳遍了秦王李世民班師回朝,將所俘的王世充、竇建德獻于他父皇尊前。張忻與陳婤當然也風聞了。兩人不得不感嘆:李唐皇朝已經(jīng)大致占據(jù)了漢人天下,再不承認這個政權(quán)也不行了! 就在夫妻倆慢慢接受李唐代隋的夏秋之交,張忻的藥鋪來了一位貴客。首先有一名侍衛(wèi)前來宣稱中書侍郎宇文大人駕到,囑咐張大夫要向大人行禮。等張忻應(yīng)允了,那位宇文大人才邁著頗有架勢的步伐走了進來。 張忻一看這位宇文大人竟是隋朝駙馬宇文士及,忍不住脫口叫道:“駙馬爺!” 宇文士及吃了一驚,隨即問道:“你是誰?怎知本官曾是駙馬?” “在下名叫張忻,曾任大隋的醫(yī)正,見過駙馬爺?!睆埿脫?jù)實答道:“駙馬爺對在下大概沒有印象。不過,家兄張愷頗受令兄重用,駙馬爺可能還記得?!?/br> “??!原來你是張愷的弟弟?!庇钗氖考盎腥淮笪?,點頭說道:“我的確記得張愷?!?/br> “那,請問駙馬爺知不知道家兄的下落?”張忻急著問道。 “這———”宇文士及遲疑了須臾,才低頭嘆道:“唉!令兄跟隨家兄到魏縣的時候,私自潛逃,結(jié)果被攔截了...”他不忍心繼續(xù)說下去,但是所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自明。 張忻如遭雷擊!真想不到,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惡夢,居然早就成了事實!難道,那是大哥託夢? “請你節(jié)哀順變吧!”宇文士及好言安慰道:“在這個亂世,生死往往在一線之間。若非我及早歸降大唐,也早就沒命了。你能活下來,也是很幸運。本來,我是聽說張大夫擅長用針灸治療戰(zhàn)士的舊傷,而我最近才從前線回來,中過箭的手肘多半傷了關(guān)節(jié),還在隱隱作痛,才來請張大夫看看。沒想到,張大夫是張愷的弟弟。你剛剛聽到了壞消息,心情難免低落,不如我改天再來好了?!?/br> “大人請留步!”張忻流著眼淚,盡量以鎮(zhèn)定的語氣說道:“逝者已矣。在下身為醫(yī)者,應(yīng)以治病療傷為優(yōu)先。請大人到后面的針灸室去!” “好,那就麻煩張大夫了。多謝!”宇文士及滿懷感激說道。 “不客氣!”張忻回應(yīng)了一聲,就去關(guān)藥鋪的店門,掛出了暫時停業(yè)一天的牌子,才帶領(lǐng)宇文士及往藥鋪后面走。這一天,他除了宇文士及以外,實在無心再接待任何病人或顧客了。 針灸過后,張忻留宇文士及在藥鋪后面住宅的廳堂中喝茶,也喊婤兒過來一道敘舊。言談之間,宇文士及表示很羨慕張大夫與陳貴人結(jié)為亂世佳偶,又感嘆自己與南陽公主原本美滿的婚姻已破碎... “或許做過那么多年夫妻,還是有緣吧!”宇文士及悠悠嘆道:“去年夏天,我曾在街上湊巧碰見她,一路追到了她暫時借住的一個前朝官員家中??墒牵豢弦娢?!她關(guān)著房門,隔著房門喊說她手上有一把刀,恨不得大義滅夫,如果不怕死,就儘管把門打開!我被她嚇著了,只好在門外向她辭別了。” 張忻聽了,僅僅肅然點了點頭。陳婤則不由得興嘆:“南陽公主的性情,還是那么剛烈!” “就是啊!”宇文士及無奈嘆道:“后來我聽說,她出家為尼。唉!她真是何苦呢?我總記得小時候在壽春,她跟她二哥都是我的玩伴。從小,我就喜歡她,算不清喜歡了多少年了。要是只算婚姻的時間,她十四歲就嫁給我,到江都兵變?yōu)橹?,也有將近十九年了。那些年,我凡事讓著她,真像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后來,她因為家兄叛變,恨透了我家,不惜把我們的獨生子交給竇建德斬殺了,我也沒有怪她。對她,我什么都能諒解,為何她對我就不能?” 宇文士及說到傷心處,潸然淚下。陳婤與張忻兩人看著,皆深為宇文士及的癡情所感動。 想不到,宇文士及取出貼身的汗巾來擦了擦眼淚,就接下去說道:“既然,我無法與南陽公主重續(xù)前緣,那么,當今圣上賜婚,我就沒有理由婉拒了。當今圣上已把一名宗室女許配給了我,婚禮定于下個月舉行。到時候,我一定會發(fā)喜帖給兩位?!?/br> 張忻與陳婤乍聽此言,忍不住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表示兩人同感:這宇文士及,未免變得太快了! 不過,他們夫妻倆能夠理解,宇文士及家破人亡,確實需要重新建立一個家庭。他無意為南陽公主守一輩子,倒也是無可厚非。于是,當宇文士及的喜帖送達張記藥鋪,夫妻兩人一致認為,該去向宇文士及道喜才對。 這是陳婤難得可以打扮的機會。自從她嫁給張忻以來,只有準備在張家老宅補辦婚禮時,依據(jù)當代流行的新娘禮服款式,訂做了一件蘋果綠綢袍,以及搭配在袍內(nèi)的櫻桃紅軟緞平領(lǐng)衫,除此之外,她從未添置過新裝。她每天在藥鋪后面的小藥房內(nèi)整理草藥、調(diào)配成藥,反正不見外人,不免以耐臟、實用為主要考量,穿的都是十五六年前守父孝期間留下來的灰黑色或藏青色舊衣裳,好在她的身材一直沒變。 張忻總說婤兒穿什么都好看。然而,陳婤本人難免遺憾:從江都行宮帶出來了好些華美宮服,都再也派不上用場了。因此,當張忻與陳婤討論出席宇文士及的婚禮時,陳婤立刻想起了衣柜中那些好久沒穿的宮服... 為了避免浪費,陳婤從過去的宮服之中挑選了一套藕粉色系的錦緞襦裙,請幫傭的溫大嬸代為改成時興的低領(lǐng)款式。結(jié)果,在男女不同席的喜宴上,與陳婤同桌的女賓們紛紛稱讚這套衣裳漂亮,而且料子顯然特別考究!陳婤當然不會告訴她們,這極其昂貴的衣料來自于無比奢華的大隋后宮。在這些大唐新貴的女眷們面前,陳婤只以張大夫的妻子自居。 喜宴結(jié)束后,陳婤走到大門口去與張忻會合。她看見張忻正在跟送客的新郎宇文士及以及一位神色油滑的高階官員談話。那位年約五十多歲的大官瞧見陳婤輕盈走來,目光竟然盯上了陳婤低領(lǐng)微露的胸前丘壑與白嫩肌膚!陳婤頓覺渾身不自在,卻只能盡量忍耐著,勉強微微一笑,聽宇文士及介紹這位是封德彞大人,曾任大隋的內(nèi)史舍人,投降大唐后,步步高升,現(xiàn)任大唐的天策府司馬,此外,由于近年來輔佐秦王東征有功,又加封為平原縣公。 封德彞當下給了陳婤一種不妙的直覺。甚至在客套交談了幾句,又告辭過后,回到家,陳婤仍然感到有點不太對勁,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次日下午,張忻忽然收到封德彞派人送來的口信,請他出診。陳婤再度頓感不安,就建議忻哥推說藥鋪生意繁忙,予以婉辭。 “那不太好吧?”張忻不以為然,搖頭回道:“封大人位高權(quán)重,不宜得罪。再說,封大人給的診費必然比較高,增加一些收入,也是好事?!?/br> 陳婤勸阻不了張忻,只得讓他關(guān)了藥鋪的店門,隨著封德彞的家丁,乘馬車到封德彞的府邸去了。 封德彞在書房內(nèi)接見張忻。等到奉茶的僕人離去后,封德彞就堆起了一臉假笑,寒暄道:“勞駕張大夫跑這一趟了!張大夫的藥鋪生意還好吧?” “還好。託封大人的福!”張忻禮貌應(yīng)道,又以專業(yè)的態(tài)度問道:“請問封大人今天要看病,是哪里不舒服?” “倒是沒有哪里太不舒服,可也不是很舒服。”封德彞搖頭嘆道:“唉!男人啊,過了五十歲,會有什么問題,張大夫固然年紀還輕,想必也了解?!?/br> 張忻見多了病人,當然聽得懂封德彞意指什么,就點了點頭,訥訥回應(yīng)道:“是!” “老夫一年多以前喪妻,可并不打算續(xù)弦,為的就是不想要再有個夫人來管著,情愿過得快活一些。”封德彞打開了話題,就不再避諱,直接了當說道:“問題是,老夫雖然納了很多侍妾,卻沒能得到一個真正迷人的美女,難怪經(jīng)常提不起興致?!?/br> “這,是這樣的!”張忻坦白說道:“男人過了《黃帝內(nèi)經(jīng)》所謂的六八四十八,多半難免會有封大人所說的現(xiàn)象。一旦有了這種現(xiàn)象,不妨順其自然,多多保重身體,那才最有益于延年益壽?!?/br> “不!”封德彞否決道:“老夫并不指望長命百歲,只想在活著的時候活得痛快?!?/br>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要在下為大人開些補藥?”張忻順著話題問道。 “再好的補藥,也比不上一個風姿綽約的俏佳人??!”封德彞嘿嘿笑道:“據(jù)老夫所知,大隋后宮的陳貴人有辦法讓皇帝一日幸御數(shù)次,而不覺疲倦。驍果軍有很多將士傳說,每次皇帝出巡,只要蕭皇后不去,皇帝就吩咐陳貴人同乘御輦,在車上接二連三臨幸陳貴人哪!那時候,大隋皇帝起碼四十多了,很接近六八四十八了吧,卻讓二十出頭的驍果軍小伙子個個羨慕他生猛呢!他們都說,陳貴人嬌滴滴的叫聲從御輦里面?zhèn)鞒鰜?,令他們好難忘呀!” 張忻極端受不了這番輕薄陳婤的言辭,漲紅了臉,恨不得一拳打掉這個老不修的松弛下巴!然而,張忻曾在擔任軍醫(yī)期間養(yǎng)成了不對長官回嘴的習慣,又明白自己太文弱,單獨一人在封德彞戒備森嚴的府邸中,要是惹火了封德彞,他呼叫侍衛(wèi)們過來,自己恐怕很難活著回家。念及好漢不吃眼前虧,張忻就忍氣吞聲,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對了!”封德彞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改口說道:“老夫今天請你來,主要是要提醒你,當今圣上在三年多以前,江都兵變剛發(fā)生的時候,曾經(jīng)下令通緝宇文化及所有的黨羽,而那份通緝令至今并未撤銷。換句話說,萬一有人去告發(fā)你是張愷的弟弟,你就免不了麻煩了。當然,宇文士及感謝你治好了他的舊傷,不至于害你。老夫也不想檢舉你。老夫倒是很想幫助你。倘若你愿意聽從老夫,老夫可以介紹你去太醫(yī)署任職。那可比開藥鋪強多了呀!有老夫為你撐腰,你要往上爬,容易得很,說不定幾年之內(nèi),就當上太醫(yī)令了。” “請問封大人要在下如何聽從?”張忻冷冷問道,只是想弄清楚封德彞的意圖究竟何在。 “老夫希望,你能把陳貴人讓給老夫?!狈獾聫ゴ笱圆粦M說道:“昨晚老夫才終于得以近看陳貴人,真是驚為天人哪!她還不到三十歲吧?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年輕貌美的陳貴人,要是能來陪老夫過個十年,給老夫享一享大隋皇帝享過的艷福,老夫就不枉此生了。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倘若老夫能再活十幾年,活到六十多就不錯了。到時候,她不過剛到中年,還不太老;若是哪天老夫病倒了,自會把她還給你,就像楚國公把陳國樂昌公主還給徐德言一樣嘛!你不會太吃虧呀!在這期間,你要另娶或納妾都可以啊!?!?/br> “封大人這么說,好像把陳貴人看成一件東西,可以轉(zhuǎn)讓?!睆埿妹銖妷阂种瓪庹f道:“封大人似乎忘了陳貴人是一個人,她有她自己的意愿?!?/br> “哦?你是說,她會不愿意?”封德彞訝然問道:“怎么會呢?三年多以前,宇文化及看在你哥哥的功勞份上,把她賜給了你,她不就接受了嘛?難道,老夫還不如你?她跟著你開藥鋪,哪有跟老夫過日子舒適?。坷戏颥F(xiàn)在府中又沒了夫人,沒人會給她氣受。即使老夫給不了她大隋皇宮的錦衣玉食,總比你能給她的要多得多了吧!” “陳貴人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睆埿煤喆鸬?。 “好!即使她不受利誘,她也不能不受威脅。”封德彞皮笑rou不笑,語帶輕蔑說道:“你回去告訴她,你是宇文化及的馀黨,卻沒有向大唐的官府投誠;老夫只要去刑部告你一狀,你輕則坐牢,重則送命。她想要保全你,就得乖乖服侍老夫!好了,老夫言盡于此,你可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老夫會派轎子到你那藥鋪去接她?!?/br> 張忻氣得胸腔幾乎要爆炸!但是,他再度默默告誡自己要忍一時之氣,就悶不吭聲,走出了封德彞的府邸。 近黃昏時,張忻一回到家,立即對陳婤叫道:“快去收行李!我們今晚得要離開長安!” “什么?”陳婤愕然問道:“為什么?” “沒時間解釋了!”張忻急促說道:“幸好我沒把我們的馬車賣掉!我現(xiàn)在去街角那邊,把我們寄養(yǎng)在磨坊的馬要回來。你趕快收好東西!反正我們這個月的房租已經(jīng)付了,可以一走了之,無牽無掛?!?/br> 陳婤眼看張忻緊張的模樣,相信他必有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就遵照他的指示,迅速把衣物裝箱、打包。虛歲年僅五歲的小侄子張宏很乖巧,也在旁邊幫一點小忙。 張忻從鄰居的磨坊要回了馬,先到后院去把停在院內(nèi)的馬車套好,才進屋來。一家三口共用簡單的蒸餅、小米粥、蔬菜,充作晚餐。然后,張忻搬重物,陳婤拿細軟,把所有家當都放上了馬車,而張宏也乖乖爬上了馬車。陳婤就陪宏兒坐在車廂內(nèi),由張忻駕車,在夜色之中駛出了住宅后門。 到了長安城東門,張忻對守城的衛(wèi)兵謊稱鄉(xiāng)下有親戚得了急病,要趕去治病,順便帶妻兒過去住幾天。衛(wèi)兵們逐一檢查馬車上的物品,看到了很多草藥,就相信張忻是大夫,點頭放行了。 張忻憑著陳婤給他的夜明珠來照明,在黑夜無燈的野外道路上促馬疾馳。陳婤與張宏坐在顛簸的馬車上,都迷迷糊糊睡著了。 直到次日清晨,陳婤朦朧醒來,才發(fā)現(xiàn)張忻已放緩了速度,又逐漸停下了馬車。陳婤撥開了車廂前面的棉布簾子,望見朝陽下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曠野,有一樹又一樹金黃秋葉。 “你一夜沒睡,都在趕路?。俊标悑B頗為納悶,但怕吵醒宏兒,放輕聲音問道:“你這么急著離開長安,到底是為了什么?”她一邊問,一邊拿起了一個水壺,遞給張忻,好讓他喘過氣來的時候可以喝點水。 此時此刻,張忻確知距離長安城已經(jīng)很遠了。他松了一口氣,就接過了水壺,接連喝了兩大口水。他把水壺還給陳婤時,順勢轉(zhuǎn)身鑽進車廂內(nèi),坐到陳婤身邊,開始說明因由。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并未吵醒坐在陳婤另一側(cè)沉睡的宏兒。 張忻講完來龍去脈之后,故意問道:“婤兒,我沒徵求你的意見,就決定帶你出走,你怪不怪我?如果你覺得,封德彞能給你過富裕的日子,那我可以送你回長安去?!?/br> “你要是敢把馬車調(diào)回頭,我就來搶著駕車,跟你同歸于盡!”陳婤曉得張忻在逗她,就睨了張忻一眼,佯裝嗔怒說道:“我嫁給你已經(jīng)三年多了,你還不信任我?” “我當然信任你啊!”張忻連忙陪笑道:“就是信任你,才問也不問,只管帶你逃跑,確定你會寧愿跟我浪跡天涯?!?/br> “你知道就好!”陳婤嘟噥道:“浪跡天涯,說來是很瀟灑。只不過,我們帶著宏兒,總不好到處流浪,還是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br> “天下之大,總會有我們?nèi)萆碇帯!睆埿蒙钋榭羁钅曋悑B,微笑道:“你想去哪里,我就載你去?!?/br> “你猜我會想去哪里?”陳婤俏皮問道。 “我猜———”張忻正要說出自己的揣測,卻臨時改了口,故作神秘笑道:“我不說,讓你看我駕車的方向,漸漸就會看出來,我猜得對不對了。如果不對,你隨時可以叫我改?!?/br> “好!”陳婤甜甜笑道:“那我就慢慢看吧!可是你現(xiàn)在別再趕路了。你趕了一夜,太辛苦了!得要先睡一覺才行?!?/br> “你也再睡一下吧!靠著我肩膀睡,嗯?”張忻低聲耳語道。 陳婤點了點頭,就柔順依偎張忻的肩頭。兩人靠上往后調(diào)成了四十五度角的椅背,相擁而眠。陳婤暫時睡不著,閉著雙眼假寐,發(fā)覺張忻的肩膊儘管略嫌骨感,不夠壯實,卻像嶙峋的山巖,自有一種并不雄偉但是恆定的力量,足以讓自己如藤花附巖那樣得到堅固的倚靠,也給予纏綿的柔情,在多災(zāi)多難的世間相惜相守、安身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