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置放人工血管只是個小手術(shù),姜大醫(yī)師親自給人做,前前后后不用一小時,真沒多大風(fēng)險。 術(shù)前,姜懷舟穿著刷手服站在他旁邊,安撫性地按著他肩膀,說:「沒事,交給我。睡醒就好了?!?/br> 單曉于躺著看他,想笑一下,想開口答覆他,但麻醉藥物起效得相當(dāng)突然,毫無預(yù)警便失去了意識。 朦朧之間,似乎還做了個夢,憶起了遙遠的往事。 那年他與姜mama的談話,姜懷舟其實是知道的。因為那是在姜家,還沒談完,姜懷舟正好回來了。 他讓單曉于先走,說沒事,別放心上,讓他和他母親說。 單曉于于是出了門。 盛夏時節(jié)的陽光很是刺眼,曬得小城柏油路都好像會冒煙,伴隨著群蟬瘋鳴,吵得讓人煩躁上火。 單曉于在姜家大門外站了一會兒,沒走,在臺階上坐下了,仰頭望著湛藍的晴空,與偶爾翱翔劃過的飛燕。 姜懷舟與他母親的談話聲,隔著一扇門板,隱約傳了出來。 從單曉于的性別,聊到家世,聊到成績,聊到前途…… 他努力的聽,終于聽見了姜懷舟的聲音。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歡玩那些就讓他玩,有什么關(guān)係?」 他聽見他說:「我有能力。我可以養(yǎng)他。」 單曉于一動不動,出神地望著天上的飛鳥,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什么都很沒意思,他活成這樣很沒意思,這段感情被磋磨得很沒意思。一切都很沒意思。 這個質(zhì)樸的小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籠。而他困于其中,飛不出去。 高三的某一天,單曉于上課睡著了。那陣子他的頻道漸漸有了流量與回應(yīng),他忙于經(jīng)營,太累了。 姜懷舟不曉得這些,隨口說了句:「你早點睡,少點上網(wǎng)弄那些有的沒的,白天也不至于那么累?!?/br> 其實他也知道,姜懷舟是好意,沒什么其他。姜懷舟素來如此。他生來就是強者,覺得什么都沒啥大不了,說話沒有顧忌。大男孩的粗糙神經(jīng),跟單曉于根本不在一條回路上。 可知道歸知道,那無心的言語,仍舊一遍遍在心上留下了劃痕。 姜懷舟俯視一般的態(tài)度與眼神刺傷了他。令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姜mama說的,他只是善良、心軟,這不是愛,只是覺得你可憐。 于是他始終沒解釋,他不是貪玩、不務(wù)正業(yè),他的頻道有了起色,逐漸有模有樣起來了,都有經(jīng)紀(jì)公司在聯(lián)系他了等等。 他只是撂下了傷人的言語,然后在大考過后,毫無預(yù)警的、無聲無息的,打包好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在一夜之間搬走了。 并且再也沒有回來過。 睜眼時,麻醉后的譫妄還未過去,他昏昏沉沉,噁心想吐,沙啞地喊了聲:「舟舟。」 好像有人湊了過來。但他神智昏聵,無法確定。 「舟舟,」他本能地喊著,聲音細弱,像奶貓一樣:「我難受……」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伸了過來,按住了他胡亂掙動的身子,一道聲音一遍遍耐心的、低聲的哄著他。 真正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回到了病房。 他睜開眼來,看見的就是姜懷舟。這人就坐在病床邊,一動也沒動的在那兒守著。閉眼前是他,睜眼后也是他。 單曉于的一顆心終于滿了。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姜懷舟的輪廓,單曉于用力地睜著眼,用力地想要看清他。 他好像終于飛出了這一處禁錮他的牢籠,飛得很高,太高,成了一只無主的風(fēng)箏,在狂風(fēng)驟雨中飄飄搖搖,無所依附。 然后,終于給姜懷舟拽住了。 忽然心里就踏實了,安定了。 終于能不再畏懼了。 他看著姜懷舟,啞著聲音說:「我剛才……夢到了以前?!?/br> 姜懷舟伸手過來,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沒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表示在聽。 「那時候……我其實知道,你那些話沒什么意思,你根本不在意那些……可我心里過不去。其他人都無所謂,但你不行。我沒辦法忍受……你用那種俯瞰的視線看我?!?/br> 一段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吃力費勁。他喘了一口氣。姜懷舟輕輕拍了拍他。 「那時我不敢問,」眼淚滑出眼眶,濡濕了枕頭。晚了十年,他終于能問得出口了:「姜懷舟,你是同情我嗎?」 姜懷舟的指尖揩去了他的眼淚,嗓音溫柔,說:「不是?!?/br> 不是因為同情他、可憐他、瞧不起他。無關(guān)乎高低強弱。所有的縱容寬厚,所有的爭吵拌嘴,其實都只有那么一個原因。 他說:「我愛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