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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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若我晚間服了藥,能好些,明日便去赴宴?!鄙驗懙降姿闪丝?。若能在宴席上交換些消息也是好的。 見她答應(yīng),余嬤嬤笑了笑,告辭離去。臨行前,慣例帶走了些香秔米、西洋布、小龍團(tuán)之類的賠罪禮。 第二日一大早,沈瀾未曾帶走春鵑,只叫她留在家中理事,看護(hù)著潮生,自己帶著秋鳶和兩個健婦、兩個護(hù)院赴宴。 武昌富庶,數(shù)年前某一任知府曾在衙門內(nèi)修筑過一座藏春園,此次宴席便設(shè)在這藏春園內(nèi)。 只可惜戰(zhàn)亂頻頻,武昌知府也不是什么有錢有勢的,這藏春園便漸漸破敗下來,只修葺了一部分,用于知府夫人待客。 今日,沈瀾穿著挑邊白綾袖衫,一條天水碧纏枝紋潞綢羅裙,云鬢綴著些米珠鈿,斜簪了一根流云靈芝鏨銀簪。 她一路穿朱門,越綺戶,立于亭前時,清麗似瀲滟風(fēng)荷,秾艷如春醉海棠。 剛?cè)胪ぶ?,亭中七八個女子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果真美貌。” “美貌有何用?聽說是招贅了夫婿,奈何逃難路上死了。” “成日里拋頭露面的,外頭人還喊她什么沈娘子呢。” …… 七八個女眷倒也不是指指點點,只是時不時看她兩眼,再竊笑幾聲罷了。 如此這般,若是沒經(jīng)過事的小姑娘只怕已捱不住了。 可沈瀾渾不在乎。相反的,她雖平日里多與男子交游,不曾見過糧商們的夫人,可此情此景,她已知不對。 這幫人蓄意將她騙來,只怕是一場鴻門宴。 思及此處,沈瀾面不改色入得亭中,向上首的知府夫人庾秀娘屈膝行禮。 庾秀娘只端起茶盞,悠哉悠哉啜飲著,也不理她。 沈瀾灑脫一笑,起身入座。她這般樣子,倒叫眾人一時愕然。 庾秀娘端著茶盞,暗自氣悶,想給的下馬威沒給成,心中越發(fā)惱怒,張嘴便斥罵身側(cè)的丫鬟:“沒規(guī)矩的東西,我叫你起來了嗎?!” 那丫鬟原本是立在她身后布菜的,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瑟縮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br> 沈瀾心知這是指桑罵槐呢,便佯裝聽不懂我,還好心勸道:“不過是個小丫鬟罷了,夫人與她計較什么呢?” 不知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庾秀娘冷下臉來,指了指身側(cè)余嬤嬤道:“沈娘子不曉得,這余嬤嬤原是京里永寧長公主身側(cè)的管家婆,被我請來教導(dǎo)府里的丫鬟婆子們,她為人最是懂規(guī)矩。” 沈瀾心想,什么請來,恐怕是京都城破,這位余嬤嬤逃難來的湖廣罷。 她正想著,卻見那余嬤嬤上前兩步,抬手狠劈了地上的丫鬟一巴掌。 滿亭針落可聞,小丫鬟半張臉腫得老高,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庾秀娘這才悠哉悠哉,對著沈瀾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便是這般下場?!?/br> 沈瀾心有不忍,暗道這庾秀娘的性子怎得如此驕橫,倒與那官僧如出一轍。她心知肚明不過是方才那個下馬威沒給成,這會兒庾秀娘借題發(fā)揮罷了。 “夫人說的是?!鄙驗戫槒牡?。 見她低了頭,庾秀娘親親熱熱地牽起沈瀾的手,笑盈盈為她介紹身側(cè)七八個女子。 這個是哪哪的知縣夫人,那個是經(jīng)歷、推官夫人…… 沈瀾眨眨眼,全是庾秀娘的下屬啊。 “這位便是湖廣大名鼎鼎的沈娘子了。”庾秀娘說罷,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沈娘子是個可憐人,丈夫死了,還得苦苦的守著?!?/br> 底下眾人紛紛附和。 “可憐啊。” “夫君去得這般早,留下孤兒寡母?!?/br> “一個女人,苦捱著,好生受罪。” 人人都知沈娘子與她那死了的贅婿情誼甚篤,這會兒被人戳了傷疤,只怕要心疼死。 眾人嘴上哀嘆著,笑盈盈抬眼去望沈瀾,卻見她翠眉顰蹙,哀愁不已,竟好似西子捧心,格外惹人憐愛。 沈瀾順勢取了帕子遮住眼睛,嗚嗚咽咽地假哭了一會兒,方才道:“實在是失禮了,提及亡夫,我心中悲痛難忍?!?/br> 眾人正要看她笑話,卻見沈瀾哽咽道:“眼前歡宴,亡夫卻在地下孤零零一個人,我哪里還有臉面赴宴呢?還望諸位夫人恕罪?!闭f罷,起身離席而去。 眾皆驚愕。庾秀娘傻了眼,趕忙起身道:“沈娘子且住?!?/br> 沈瀾暗自嘆息,回身望去,卻見庾秀娘將她拉到身側(cè)坐下,又笑道:“方才是我失言了,正要向沈娘子賠罪呢?!闭f罷,吩咐丫鬟端了一杯茶要給她致歉。 沈瀾疑心庾秀娘這是見軟刀子刺她不管用,又見她匆匆要走,便要上硬辦法了。 沈瀾瞥了眼那茶盞,蓋子還蓋著,也不知里頭是什么,可否下了藥,便只打算接了茶盞,放下不吃就是了。 誰知那丫鬟不知怎么的,直直往前沖了兩步,大半杯熱茶潑出來。 沈瀾是坐著的,一半袖子還被庾秀娘拉著,躲閃不及,只轉(zhuǎn)過頭去,又抬手拿左胳膊一擋。 熱氣騰騰的茶水,刺啦一下,大半潑在沈瀾胳膊上。 “你們做什么!”秋鳶又急又氣。一旁的余嬤嬤也慌了神,差點叫出聲。 劇痛襲來,沈瀾顧不得眾人或愕然,或不忍,或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匆匆起身。 這亭子旁有一泓小溪,沈瀾卷起一截衣袖,只忍痛將半截胳膊泡在流動的溪水中。 “哎呀,可是燙著了?” “怎得這般不知廉恥,大庭廣眾之下撩起胳膊?!?/br> “狗奴才!叫你奉個茶也不會!” 身后傳來庾秀娘打罵奴婢,眾人或許有些不忍心,奈何不敢違逆了庾秀娘的意思,便也只好低頭不語。還有幾個捧著庾秀娘,又有幾個驚詫沈瀾竟將衣服撩起,露出一片雪白的胳膊。 身后一片亂麻,沈瀾厭惡至極。庾秀娘作為一個母親,不好生教導(dǎo)官僧道理,竟還覺得官僧挨了打,她便要出面替官僧打回來。這才想出個先羞辱她,再毀她容的主意。 果真是熊孩子必備一個熊家長。 “夫人,你怎么樣?”秋鳶都快急哭了。 “快快!這里有藥膏?!扁仔隳锎蛄R了一通丫鬟,即刻吩咐丫鬟去取燙傷膏。余嬤嬤見狀,匆匆去取了膏藥來遞給沈瀾。 沈瀾哪里敢用庾秀娘的膏藥,生怕里頭摻著什么,寧可用流動的溪水沖足了兩刻鐘。 “不必了。”沈瀾忍痛,輕聲笑道,“我皮糙rou厚的,溪水一沖便是?!?/br> 庾秀娘見她疼的額頭都是細(xì)汗,連鬢發(fā)都沾濕了,心滿意足道:“你自己不用我這膏藥,若是留了疤,可不要來怪我?!?/br> 沈瀾見她眉眼之間頗為得意的樣子,強(qiáng)忍著怒氣道:“不會的?!?/br> 見她似忍氣吞聲,咽下了這口氣,庾秀娘方才笑盈盈起身,繼續(xù)宴飲,也不管還在溪水中泡著的沈瀾。 “這幫人怎得這樣!”秋鳶氣狠了,急得直跺腳,“夫人,我們快快回去罷!府里有膏藥,這溪水里泡著哪里有用呢!”說罷,便要扯了她回去。 “不急。”沈瀾搖搖頭,只兀自在溪水中反復(fù)浸泡胳膊,任由流水沖洗傷處。 三月春水尚寒,兩刻鐘后,待沈瀾提起胳膊查看傷處時,半條胳膊冷冰冰的,都快凍麻了。 索性那熱茶是隔著一層衣衫的,加之沈瀾處理及時,胳膊上倒并未紅腫。 沈瀾松了口氣,若真大面積燙傷發(fā)炎,高燒會死人的。 見她起身,亭中宴飲一停,庾秀娘關(guān)切道:“沈娘子如何了?” 沈瀾看了看她,便對著她笑了笑,輕聲細(xì)語道:“勞煩夫人關(guān)懷,已無大礙了?!闭f罷,又看看正午的太陽,面不改色道:“天色已晚,我便先告辭了?!?/br> 庾秀娘心滿意足,也不再留她,任由沈瀾出了府去。 待宴席散去,余嬤嬤跟著庾秀娘離去,卻假借帕子落在亭中,避開眾人,匆匆折返,入了小亭外側(cè)的假山石內(nèi)。 那假山石內(nèi)竟靠著一個青衣直綴,面白的中年男子。一見余嬤嬤進(jìn)來,他便匆匆問道:“傷的可重?” 余嬤嬤自然知道他要問誰,便搖搖頭:“看過了,不過些微紅腫,決計不會留疤?!?/br> 那男子責(zé)怪道:“怎得這般不小心!” 一提及此事,余嬤嬤也心頭火起,斥罵道:“哪里曉得那庾秀娘,自家兒子挑事挨了打,她便要去毀了旁人的容貌,果真毒辣!” 那男子嘆息道:“好在無事?!?/br> 余嬤嬤也慶幸不已,匆匆問道:“你也見了,如何?” “好好好!當(dāng)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絕色?!蹦悄凶右换叵肫鸱讲琶廊耍话V癡夢夢道。 余嬤嬤見他那副呆樣,心中不滿道:“你這呆子,見了新人忘舊人!” 那太監(jiān)連忙摟摟抱抱去哄她,一疊聲道:“好姑娘”、“嬌娘莫與我置氣” 余嬤嬤這才嗔他一眼,緩了神色:“可夠你去獻(xiàn)給王大珰?” 男子滿心喜色,連連點頭:“夠了夠了?!闭Z罷,又笑道:“嬌娘,你放心,有了這般美人,你必能脫了奴籍,入宮做管家婆,俺也能博了王大珰歡心,得了好差事!” 余嬤嬤冷哼一聲。這蠢才哪里比得了當(dāng)年與她對食的那太監(jiān)。 她原是永寧長公主身側(cè)的管家婆,當(dāng)年在京都,與府中太監(jiān)對食,日子煊赫快活。誰知一朝京城破,與她對食的太監(jiān)死了,她一路逃難來湖廣,卻被人賣進(jìn)了知府衙門里,日子哪里有在公主府中順心。 她原想著攢夠了錢,便回返南京,繼續(xù)入宮伺候公主。誰知竟等來了礦監(jiān)稅使,自然要把住機(jī)會,先尋個太監(jiān)對食,再回公主府快活去! 兩人又在假山里親熱了一通,余嬤嬤方才理了理衣衫,走了。 作者有話說: 1. 明代長公主是皇帝姊妹,不是女兒。 2. 明代公主是很慘的,基本被太監(jiān)和管家婆管著?!睹鞔鐣钍贰分信e例寫道:萬歷四十年秋天,神宗愛女壽陽公主,為鄭貴妃所生,下嫁給冉興讓,相歡甚久。偶月夕,公主宣駙馬入,而當(dāng)時的管家婆梁盈女正好與她的“對食”太監(jiān)趙進(jìn)朝飲酒,來不及向她稟告,盈女乘醉打了駙馬,并將他趕出府去。公主前來勸解,也被管家婆所罵。等到第二天公主入宮告狀,卻已落在太監(jiān)與管家婆之后,所以最后的處理,僅僅是將梁盈女取回另差,而參與打駙馬的太監(jiān)則一概不問,反而駙馬冉興讓被奪蟒玉,送到國子監(jiān)反省三月。 第79章 沈瀾甫一上馬車, 秋鳶便急匆匆從楠木藥箱中取出白釉纏枝紋玲瓏罐, 挑了些清涼的藥膏以指腹抹開,潤澤著沈瀾的肌膚。 秋鳶一面小心翼翼地抹藥, 一面憤恨道:“夫人, 那知府夫人未免也太過放肆,哪里有這般欺辱人的。”大家好歹都要臉,便是看不慣, 也不至于要拿熱茶潑人, 忒得惡毒。 沈瀾搖搖頭, 反倒不在意這些,只是神色凝重道:“庾秀娘保不齊也只是一把刀罷了。” 秋鳶一愣, 捏著罐蓋,蹙眉問道:“夫人何意?” 庾秀娘既然頭一回只是遣了仆從上門, 說明那時候怒氣還沒那么大。若按照余嬤嬤回去給庾秀娘的說法, 沈瀾給了賠罪禮,且已經(jīng)責(zé)罰了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