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嬌 第69節(jié)
九皇子這一身的汗臭,連隔著兩座遠(yuǎn)的寧子韞都聞得清楚。 寧子韞擰了眉,看著九皇子那被汗水滲得顏色都深淺不一的外服,拒絕的意思溢于言表,“你先前不是已經(jīng)去找了她那么多次,她哪一次愿意見你了?!?/br> 九皇子被這句話梗得無法反駁。 先前他秋獵耍賴扯著寧妍旎去了寧子韞帳中,后來寧妍旎便不再像之前那般對他好。 甚至連見他,都不愿意見了。 九皇子有些失落,幽怨地想數(shù)落寧子韞,“這事還不都得怪四哥。四哥要是對阿旎皇姐能好些,順著她意些,阿旎皇姐會這么討厭四哥和我么?!?/br> 九皇子是真的挺喜歡寧妍旎的。 但他哪里知道,現(xiàn)在他的阿旎皇姐和四哥,已經(jīng)是另外一種不可言說又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 “待阿旎皇姐若是成了親,那更得疏遠(yuǎn)我了?!本呕首舆€在止不住地低聲嘀咕。 但茶盞大力擲在桌上的聲音響起,驚得九皇子雙肩一抖,再抬眼看過去時,便瞅見寧子韞面色莫名有些不虞。 寧子韞問著他,“她宮里的那個阿棠呢?” 被那一聲脆響震得凝了些神,九皇子看著那生了些細(xì)痕的茶盅蓋。 九皇子慢了半響,才想起了寧子韞說的這個宮女,“她還在我宮里,活得好好的,四哥是想?” “人還是先留在你宮里?!睂幾禹y不知道生些什么悶氣還是什么怒,最后丟下這句話,就徑直離開了九皇子的宮中。 什么成親,寧子韞回了言德殿,不再去想放阿棠回她承禧宮的那個念頭。 若是放阿棠回承禧宮,那寧妍旎對他的順從就會少幾分。寧子韞沒想到自己總是如此可恥,只想到用這些手段來脅迫于她。 寧子韞來去就這么匆匆,留下九皇子在他自個宮中,對著那明前白牡丹還有些不解。 “主子,老奴有事要稟?!本呕首舆€在沉疑之間,一個兩鬢帶白的嬤嬤進(jìn)了來。 殿內(nèi)本就是一片的沉寂,嬤嬤不由暗道著,自己這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九皇子正渾身不舒服,都還未來得及換衣。 他四哥便罷了,連個宮人都要來攪擾他。九皇子瞇眼瞧著,這嬤嬤還是他膳房里的,阿棠應(yīng)該就是她在管著的。 九皇子想發(fā)作的心抑了下,耐著性子問她,“到底有什么事?!?/br> 方嬤嬤又恭謹(jǐn)萬分地行了個禮,新帝登基后,自家主子便也不同以往?,F(xiàn)在方嬤嬤做什么事都不敢像之前那般隨意敷衍。 所以阿棠這事,她還得來摸下九皇子的態(tài)度如何。方嬤嬤說道著,“主子年前要來的那名宮女,今日好像是有些病了?!?/br> “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賴在那不動。老奴喚也喚不得,請也請不動,也是完全沒了辦法?!?/br> “這宮女先前對主子那般沖撞,主子也未對她有何懲處。所以老奴也不敢擅自做主,便來請示下主子,可要請個太醫(yī)來,為這宮女診治下?” 方嬤嬤言語間說得滿是無奈,一副自己不敢如何的模樣,最后還佝僂著身俯在了地。 年前阿棠阿梔本來是都困在內(nèi)廷司里,一直幫著里頭的主司挑揀果品。余還景那個時候常跑內(nèi)廷司,叫九皇子看見了。 九皇子便去跟寧子韞要了阿棠出來,興沖沖地讓阿棠去他宮中的小膳房里幫忙做糖糕。 就像上次在承禧宮那般,還讓阿棠澆些蔗糖漿上去。 但是那蔗糖漿最后沒澆上去,而是被其它眼紅的宮女端盤時換成了燒嘴的茱萸辣子。 九皇子本來很生氣,只是最后想起寧妍旎,他還是忍了下去。沒有多做懲處,只將阿棠撥去刷洗碟碗。 現(xiàn)在一聽又是阿棠,九皇子心里就是生出了不耐,“長公主平日身子不好,都沒怎么驚動太醫(yī)院的那些個太醫(yī)。現(xiàn)在你管著的宮女有些什么小病小痛,就想讓太醫(yī)過來,倒真是比長公主金貴?!?/br> 方嬤嬤一聽,俯在地的身更是不敢抬起。 九皇子看著她佝僂的模樣,就想起那阿棠還不知道怎么懈怠。 只是他剛才也應(yīng)承了四哥。 縱是不能讓阿棠那性命影響了四哥和阿旎皇姐之間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但是宮人都是干著活的,嗑傷碰疼了一些,難道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九皇子回寢殿準(zhǔn)備洗沐,懶得再看地上那老嬤嬤。 方嬤嬤俯著身,慢慢從殿內(nèi)退了出來,再抬頭時,她心下已經(jīng)是有了九皇子對這宮女的態(tài)度了。 方嬤嬤去取了一小瓶油膏,浣衣那的宮人就慣用這種。 這油膏氣味難聞,涂上去就跟在傷口抹了層厚重的油脂上去。 治不好傷,但能讓傷口崩不開,宮人做著事的雙手也不會滲些什么污血出來。 拿這東西權(quán)當(dāng)給那阿棠當(dāng)藥用,她們也就只配用這些。 方嬤嬤冷著一張臉,推開了角落里的一間小耳房。 內(nèi)里有十六張席榻,現(xiàn)在這個時辰,其它的宮女都已經(jīng)出去做事了,就只有一席榻上還靜靜躺著一女子。 那女子裹著一床薄褥,似是累極了,在那發(fā)不出什么多的動靜。 ? 第六十五章 溫府初夏的時候, 不止林院里的海棠開得好,寧妍旎住著的院里,那移過來的枇杷樹上也是黃燦燦的一片果子。 茂盛的枇杷枝椏都伸出了院墻, 果子累累地將枝頭都壓彎了,就勸著她們?nèi)フ?/br> 寧妍旎卻偏不想摘枇杷, 反而跑去摘兄長院里的棗花, 要阿棠做點(diǎn)心。 黃綠的棗花, 花盤厚花梗又小, 一攢一攢的細(xì)小密集,沒有海棠花的好看,也沒有枇杷果的好吃。 阿棠那時也就十一歲, 手還沒現(xiàn)在這么巧, 還苦口婆心地勸著寧妍旎,“小姐, 枇杷多好,摘回去了, 我可以燉那枇杷湯羹給小姐?!?/br> “再說了,這棗樹好不容易開出了花。現(xiàn)在我們要是摘了這些棗花,那公子到時秋季在這樹上就摘不到棗了?!?/br> 寧妍旎不依,“兄長不喜歡吃棗?!?/br> 阿棠見勸不過就拉寧妍旎下來, 自己上去摘,“棗樹上的刺會扎手, 小姐你在下面等著, 我馬上摘好?!?/br> 爬站在棗樹上的阿棠還在嘀咕,她明明就也很怕樹上那些趴趴蠕動的蟲子。她的鼻尖緊張得都沁出了汗, 還在說著。 “總有一日, 小姐會覺得阿棠比阿梔更聰明, 更厲害?!?/br> 樹下,兩個婆子和幾個丫頭都還在笑著阿棠的較勁。阿梔聽見熱鬧聲也過來了,跟著大家笑過之后,就勸阿棠下來,讓她去摘。 阿棠已經(jīng)兜滿了一個小布包,一溜兒從棗樹上下來。 她跑到寧妍旎跟前,從布包把手掏出來,伸著手讓寧妍旎看。 寧妍旎笑著低頭一看,隨即臉上的笑就凝住了。 那哪有什么棗花。 阿棠伸出來的,是一雙干瘦血紅的、滿是裂開的手。新舊的傷口密密麻麻丑陋地布在她手上,咧著鮮紅暗紅的一道道口子,上面還涂了些什么膏,傷口愈發(fā)地猙獰。 她的手指節(jié)還不正常地蜷著,寧妍旎想過去握她的手,卻怎么也握不到。 樹上的棗花在一瞬就枯萎了。 寧妍旎痛苦地睜了眼。 還是在岑寂的夜里,寧妍旎看著殿內(nèi)那纏枝牡丹翠葉鎏金爐,從夢魘中清醒過來,劇烈地喘著氣。 原來是一場夢,還好只是一場夢。 “怎么了?!鄙砼耘療岬男靥艙硭龘淼酶o了。 寧子韞的聲音聽不到一絲的昏昧,他一直也還未睡著,就看著她在他的懷中不安。 寧子韞這幾日都宿在承禧宮內(nèi),擁著她就寢。 他不是什么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就擁著,哪能止渴。只不過寧妍旎對著他蓬升起來的谷欠望,一直選擇了視而不見罷了。 “寧子韞,放了阿棠她們,好不好。”寧妍旎仰著頭看他。 但寧子韞默了默。 他抬手將她臉上那涼濕的淚拭了拭,跟她再次說著,“她們沒事的?!?/br> “睡罷?!?/br> 年節(jié)過完,冬末也就算是要過了。 先前寧妍旎落水病了的那些天,承禧宮內(nèi)菱花木窗上都換上了厚厚的氈幔簾。 待寧妍旎漸漸好些了,她便讓宮人換回?zé)熈_簾幔,不讓這窒著的宮內(nèi)更是昏沉。 自她落了水,很多事不知不覺地就慢慢變了。 寧子韞跑承禧宮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多。 有那么幾日,可能是因著政事處理得早,他就帶了書卷過來,在她宮里看,靜靜挨在她身旁坐。 杏子不喜歡他。 之前每次見他,杏子都窩在寧妍旎懷里怕得不敢動彈。后來寧子韞來的次數(shù)多了,杏子竟然變得還敢朝他吠,一副怒著讓他不要再來的樣子。 寧子韞沒有和這小犬多做計較。 他也沒有再迫著寧妍旎去迎_合他。 只是簡單地?fù)碇陂?。每次他有了些許情動,但看到寧妍旎別開臉,寧子韞淡薄的唇便會抿成了線,沒有繼續(xù)下去。 有一次的半夜,寧妍旎半睡半醒之間,衣裙都已被他褪得玉白未掩。涼激得寧妍旎不由地打了個栗,之后她再無多的反應(yīng)。 寧子韞就那樣垂著眼看她,眸色不明。爾后他傳了冷水進(jìn)來,在那四季菱紋屏后浸了大半會。 這個冬末,宮城內(nèi)還掛上了遍宮的白燈。 宮鐘響了起來,太上皇薨了。 這消息來得有些突然,但又不算意外,寧妍旎知道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反應(yīng)。 只是曾經(jīng)的皇后竟然跟著也殉了去,寧妍旎聽到的時候,卻有些難以相信。 她看著寧子韞,他在哭喪的大斂日里,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多半分的動容。 大斂日里,一片茫白之中,寧妍旎也終于看到了曾經(jīng)的溫嬪,現(xiàn)在的太后。 所有的太妃嬪和她們的皇兒們都著了素服,按著位置跪好。在寧子韞面色平靜地讀了祭文之后,在場的人便都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著。 太后在最前,寧子韞站在她跟前,她亦是目不轉(zhuǎn),耳未聽的平靜模樣。 端靜安素地就像寺里的佛尊一般。 太后的眼神不是哀慟,也不是悲憫,而是眼神發(fā)涼??赡苄囊彩前l(fā)著涼,所以對眼前的這一切,毫不關(gu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