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嬌 第81節(jié)
先前太醫(yī)說情況不好的右手示指和將指,現在看著好像也與其它手指相差無幾了。 寧子韞看著,接著又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把那個茶盞拿起來。” 阿棠看了下桌上那個白瓷茶盞。有些奇怪,但是她沒敢多做反駁,雙手伸將了過去。 她的手上還有些傷口殘痕,因著是晚落下的傷,到現在那傷印也還沒祛除。 她的十指捧著茶盞,指指彎碰在盞壁之上。再放下茶盞時,十指也能緩緩地伸直。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寧子韞看得認真,也讓杭實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氣。 雖然還未恢復完全,但是看這樣子,再過幾日,應該也能恢復得差不多。 還好。 還好能將這個阿棠完好地還回承禧宮去,不然,她又得難過,又得更討厭他了。 寧子韞那懸著的心剛放下,又提起。 他先前做錯了很多事,但他現在,實在是很想和寧妍旎好好地過日子。 作者有話說: ? 第七十五章 慈寧宮內。 殿門已闔上, 木窗半敞,銀漆爐里裊裊逸出來的是純粹的檀香味。 這是寧妍旎第一次來到慈寧宮內。 她知道現在的太后應該已近是離世異俗,卻沒想到這殿內, 她想象中的還要冷清寥寂。 殿內之大,紅頂椽梁, 鳳雕其上。 但就是這么宏麗的殿內, 除了一方宮漆的桌椅, 一個銀漆熏爐, 一尊供于高案上的佛陀金箔貼身像,幾盆松竹山石盆景,便再無其它多的什物。 就這裝點來看, 寧子韞那冷硬簡單的書殿, 除了那尊佛像,倒是和這里很相像了。 “坐罷。”頗為古井無波的一道聲音響起。 寧妍旎行過禮, 應了聲是,才緩緩往前走去。 正位上端坐著的太后, 與大斂日那時相較而言,望上去并無大的區(qū)別。 太后的面容白皙素凈,穿著荼白色的對襟衣,無繡紋。綰起的發(fā)髻之上只別了一只木簪, 臉色和眸底都是寡淡如水。 她的手腕間,還盤著一串佛珠。 寧子韞的長相其實偏向于像太后, 只是寧子韞的濃眉, 卻是像了先皇的。 寧妍旎還在看著太后時,太后恰也抬了眼起來。 太后徐緩地開了口, “方才你可見到了在外頭等著你的余大人?” “是, 見到了。”寧妍旎點了點頭。 剛才余還景和她說了那番話之后, 她便想著,太后應該詔她來就是為了余還景說的那事。 果不其然,太后語氣未變便接著道,“既是你也有意,他也有心,那我便如他所請,擇日便下懿旨,賜婚予你們?!?/br> 中書令老夫人先前便進了宮,游說了好久,說動了太后,讓太后分別召見了余還景和寧妍旎。 只是寧妍旎不知道這其中的原由,被現在太后這直接了當的兩句話,說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若能出宮,她當然是巴不得能出宮。但這一出宮,她便是偽為人婦,接下去的事又該如何收場。 風從半敞的木窗拂吹進殿來,帶著樹木的綠香,一陣,又一陣。 日頭帶著時辰慢慢地一息息過去,寧妍旎坐在殿中,張口欲言,卻又未言。 終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縱是你對余大人無意,你也該離去了?!?/br> 太后看著寧妍旎微訝的杏眸,便知道她猜得猜對了。余還景過來請她頒懿旨,更多的,可能只是為了助寧妍旎離宮。 “最近陛下的心思變了,你日夜與他處在一起,難道你未察覺?”太后平靜地道著,絲毫不知這話聽在寧妍旎耳里是多震惶。 寧妍旎有些不敢相信,她問道,“那些事,太后都知道?” 若是不知,太后如何曉得她與寧子韞日夜處在一起。但若是太后知道,太后之前為什么竟一字也未提,一句也未過問。 “太后任著自己的兒子如此妄為,欺凌弱女,竟也不管不顧?”寧妍旎問著太后。 太后身為寧子韞的生母,見自己兒子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她竟絲毫不予理會制止。 佛祖在這殿中擺著,佛珠在她手上串著,誰能想到她竟然這般的寒石心腸。 寧妍旎先前竟然還覺得她只是面冷,卻有佛心,想勞煩她照顧杏子。 現在,被寧妍旎這幾句話指責后,太后面上的表情也沒怎么變。太后甚至說了句,“他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br> 三言兩語,如何能推脫得好像毫無關系一般。 寧妍旎言辭不平地詰問著,“太后若是不管,那太后還關心到他的心思變了?太后生他育他,母子之間難道還是能剝分開的關系么?” 剝分不開么。 聽了寧妍旎的話,太后頓了頓。 她握了下腕間盤著的那串佛珠,目光望向了那尊佛陀像。太后的眸光終于有了松動,卻是無情更多。 她為什么會關心他,太后淡聲道著,“我生下他不假,未曾養(yǎng)育過也是真。你許是對他生了恨,但你不用懷疑,一直以來,我都比你更恨他。” “他在我腹中時,我便沒有過一刻想留下他。他誕下來時,便不由我養(yǎng)著。若是由我養(yǎng),怕今日也沒有他。” 太后說著,昔日的惡夢又似在她眼前重現。 寧子韞的生父,當時的皇上,拆散了她的美滿姻緣之后,帶給了她無盡的侮辱。懷了寧子韞時,她那會只覺得活著比死了更難過。 那年生下孩兒的她,也才是十九的桃李年華。卻被以養(yǎng)病的借口,長日囚在殿中,終日見不到幾縷光亮。 那男人百般折辱她。在厭煩她之后,那男人卻似跟個沒事人一樣。她恨不得啖其rou飲其血,但她卻每每只能恨自己做不到。 而寧子韞,竟有一兩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雙眉目,是她與仇人的結合,令當時的她簡直望之生恨。 那年,寧子韞三歲,他聽了宮人說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來囚殿之中看她,聲聲喚著她母親。 但她看著小寧子韞的那雙眉目,一時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當時尚細幼的脖頸。 小寧子韞不敢掙扎,只那樣看著她,一張小臉悶窒得紫紅。 還是殿外守著的宮人聽到了聲響進來,趕緊拉開了她。 后來,她在囚殿中愈發(fā)心如止水,心平氣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輕的妃嬪。許是覺得無所謂,終于放了她出來。 那時的她,日日焚香禮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個惡鬼。 小寧子韞卻還不怕她,還來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卻是厭惡至極,因著他的到來,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趕寧子韞,但寧子韞下次還敢再來。 再后來,寧子韞更年長了些。他看得出母親待他是發(fā)自心底的嫌憎,寧子韞也不再有幼時的孺慕之情,但他還是會讓人來送些東西給她。 只是毫無例外的,寧子韞的心意隨著那些東西,都被她從她的殿內擲了出去。 到了現在,寧子韞應該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曉,生他下來,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轉著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現在。 現在呢。 太后本以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寧子韞和寧妍旎之間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還是不免勾起了波瀾。 所以在中書令老夫人來找太后時,本不愿理會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還是應承了下來。 看著寧妍旎,太后平靜的面龐終于有了一抹不一樣的懷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罷。” 太后將往年舊事三言兩語地帶過。 她說得平靜,但聽在寧妍旎耳里,卻覺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寧子韞的過錯,太后怎么能覺得她完全沒有半分責任。 殿內銀漆爐里的檀香還在燃著,佛陀像依舊慈眉善目,好似在看著它心虔志誠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轉著佛珠的時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兩人俱是安靜之際,闔著的殿門一聲輕敲響起。 是孫嬤嬤。 在得了太后的允準之后,孫嬤嬤輕步走進殿來,俯在太后耳旁說了幾句話。說完,隨即孫嬤嬤又出了殿去。 太后轉了轉腕間的佛珠,再度開了口,“我方才說過,他最近變了,是怕你當局者迷。” “前幾日,中書令夫人又遞了盛都的千金畫像給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連發(fā)的新政,面上顯得極其仁德,但到底為的什么,你應大概也清楚?!?/br> 寧妍旎不知道寧子韞為何不選秀,不納妃。 但寧妍旎知道,他登基后頒下的新政,有一部分是他拿來當推脫納妃立后的借口,有一部分,在寧妍旎這不懂政事的人看來,確實算得上是仁德。 寧子韞后來,確實有些不同之前。 寧妍旎想起了出宮那夜,寧子韞遞給她的那個吹糖人,還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討厭他了。 太后轉著的佛珠未停,只是愈發(fā)緩了起來。太后語氣恍惚道著,“他跟他的生父一樣,自私,貪婪,暴戾,無德?!?/br> “我雖為太后,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助你離宮,我想我尚是可以。你現在若猶疑了,便看看現在的我。日后,你定會后悔的。” ...... 寧妍旎自慈寧宮出來時,整個人尚有些莫名渾噩。 她不知道后來太后又說了些什么,但是她記得,她最后是對太后點了頭,謝過太后的賜婚之助。 太后和寧子韞之間,是什么樣的母子情分,與她又有什么關系。她能離宮,不就是最好的了么。 現在,只需要端看寧子韞到時知道太后賜婚時的反應,便可以了。 寧妍旎回了承禧宮,在院中抱著杏子坐了一個多時辰。 她順著杏子蓬松的毛發(fā),舉起杏子的爪子輕擺著。 這次,她看得仔細,原來杏子爪子系著的那金鈴鐺上,還細刻著“杏子”二字。 字是用篆書刻上去的,字體遒勁凌然,是很有氣骨和強勢的字。 這是寧子韞的字跡,寧妍旎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