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寶音叫上顧舒容和蘭蘭，去逛銀樓。

    買首飾么，人多才熱鬧！

    顧亭遠(yuǎn)讓她把家中銀錢都帶上，陳寶音可舍不得。沒見顧舒容因?yàn)椴隋X貴了兩三文，要開始做繡活了嗎？還是要省著花用。

    只是，明日她要出戰(zhàn)，不披上戰(zhàn)袍未免有損我方士氣。

    她給自己購置了一套成衣，是春季新款長裙，又買了一根珠釵。給顧舒容買了一根銀簪，給蘭蘭買了一把絲線。蘭蘭不要首飾衣服，怎么都不肯要，主動提出想學(xué)繡花，要了一把絲線。

    “你們先回去。”買好東西，顧舒容讓陳寶音和蘭蘭先回，“我去買菜?！?/br>
    陳寶音便帶著蘭蘭先回了家。

    顧舒容在菜市場上逛得熟了，熟門熟路去到便宜新鮮的菜攤上，買好了今日所需的蔬菜，挎著籃子滿載而歸。

    經(jīng)過一條巷子時(shí)，她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墻邊曾經(jīng)堆放著草垛，還有個(gè)渾身是血的男人躺在那里，但顧舒容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幾兩銀子而已，顧舒容又不是沒借出去過，就沒打算對方能還。再說，她連對方的長相都沒看清，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讓對方還？只祈禱，自己沒有同情一個(gè)壞人。

    “舒容？”走過一個(gè)拐角時(shí)，忽然前方門口傳來一聲。

    顧舒容意外，誰在叫她的名字？

    偏頭一瞧，不禁愣住。前方那戶人家，院門打開，站著一名體態(tài)風(fēng)流的文人模樣的男子。瞧著年歲，已近而立之年。只不過，眼神清明，氣質(zhì)風(fēng)流，此刻面上帶著喜色：“真是你？你怎么來京城了？”

    是，是方晉若？

    顧舒容怔怔，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第116章 宴會

    方晉若是她已退婚的未婚夫。幼年時(shí), 兩方長輩做主，為兩人定下婚約。后來，方晉若進(jìn)京趕考，多年未回, 未有音訊, 阿遠(yuǎn)勸她退婚。

    顧舒容不后悔退婚，哪怕退婚后煩擾不斷, 為她說的親事還不如方晉若, 顧舒容也不后悔。

    “是我。”顧舒容不再掩飾自己的驚訝與意外，微微打量他, “你住在此處？”

    這些年來，多虧干爹干娘庇護(hù), 她和阿遠(yuǎn)才能平平安安長大。方晉若對不起她, 但干爹干娘沒有。

    就當(dāng)是看在干爹干娘的份上。

    “是?！狈綍x若點(diǎn)頭，他租了好友的院子，居住在此處。面上笑容更甚, 走出門來, “你來京城了？是來尋我？爹娘也來了嗎？”

    顧舒容表情古怪。想起干爹干娘面對她時(shí)尷尬羞愧的臉，忍不住道：“怎么？你想我們？”

    “你這是什么話？自然是想的。”方晉若道。

    顧舒容更加譏諷了：“既如此，為何多年不歸, 亦無書信？”從他背上行囊離家，到現(xiàn)在已有十一年。他從不曾回去過, 也沒有使人捎過只字片語, 干爹干娘很擔(dān)心他, 她亦日夜為他擔(dān)憂過。

    似是被她眼中譏諷刺痛, 方晉若怔怔, 隨即長嘆一聲：“你不懂?！边駠u搖頭, 好似有無盡酸楚與難言之隱。

    顧舒容想說，你欠債了？撞到頭不識字了？還是別的什么，能讓你枉顧孝道、對未婚妻的責(zé)任？

    但兩人已經(jīng)退婚，說這個(gè)已經(jīng)沒意思。她退后一步，淡淡道：“干爹干娘很記掛你，有工夫還是回去看看吧?！鞭D(zhuǎn)身欲走，又拋出一句，“我們已經(jīng)退婚了?！?/br>
    一句“干爹干娘”，讓方晉若愣住了。緊接著聽到退婚二字，忙上前：“怎么回事？為何會退婚？”

    顧舒容不想跟他糾纏，但看他一副不知情、緊張的模樣，不禁一股怨怒從心底升起：“你有臉問我為何會退婚？方晉若，你走了多少年？你多大了？我多大了？你不想娶我，為何不早說？”

    她今年二十七了！

    足以當(dāng)人祖母的年紀(jì)了！

    誰見了她，不要在心里笑話一番？平頭正臉的姑娘，好手好腳，做事麻利，為何一把年紀(jì)沒嫁人？他知道別人背地里怎么說她嗎？

    最叫人怨恨的是，若他早些年退婚，她還好找婆家，如今已經(jīng)兒女繞膝。但事實(shí)呢？

    “我，我沒想過退親?！狈綍x若怔怔的，看著她臉上滑落的淚珠，終于明白什么似的，“對不??！是我疏忽了！”

    他懊惱不已，慌忙解釋：“我沒想過退親，是我錯(cuò)了，都是我的錯(cuò)，我只顧著自己，疏忽了你。我這就回家，咱們成親?！?/br>
    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明白她口中的“干爹干娘”是誰了。他爹娘都是老實(shí)厚道之人，他對不住顧舒容，爹娘一定心里過意不去。會退婚，認(rèn)她當(dāng)干女兒，也在情理之中。

    “呸！”顧舒容擦掉眼淚，狠狠唾棄，“滾吧！以后見面就當(dāng)不認(rèn)識！”

    看在干爹干娘的面上，她今日沒捶他一頓。

    但僅止于此了。

    回到家時(shí)，眼圈已經(jīng)不紅了，陳寶音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顧舒容也沒提那個(gè)掃興的人。

    吃過飯后，兩人開始研究發(fā)式，明日梳個(gè)什么樣的頭發(fā)，才顯得她光彩照人？

    陳寶音如今已經(jīng)不是侯府小姐，但輸人不輸陣，讓她灰頭土臉、謙卑謹(jǐn)慎的赴會，必不可能。

    “我走了?！背赃^早飯，顧亭遠(yuǎn)就要去上差了。

    陳寶音起身，沒有送他，而是往屋里去：“嗯，去吧。”她要梳頭、換衣服了。等一會兒，江妙云會差人來接她。

    顧亭遠(yuǎn)卻跟著她往里走：“幾時(shí)散席？”

    “不知?！标悓氁粽f，她猜江妙云會留她用飯。但萬一鬧起來了她提前回，也不是沒可能。

    顧亭遠(yuǎn)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走了。

    顧舒容很快過來，幫她梳妝。

    陳寶音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的裙子，頭發(fā)挽成婦人發(fā)髻，烏黑油亮的發(fā)間簪了一根珍珠發(fā)簪。

    她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要怎么打扮呢？統(tǒng)共就這些衣飾。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別人的一件。

    而當(dāng)江妙云的馬車來接時(shí)，陳寶音看到接她的丫鬟穿著鮮艷的綢緞衣裙，耳朵上墜著玉珠，手指上戴了幾只寶石戒指，神情頓時(shí)淡了下來。

    一個(gè)丫鬟，穿戴得比她好。

    但她的下巴揚(yáng)得更高了。江妙云想看她嫉憤、狼狽，她偏不給她看。

    馬車駛進(jìn)江家時(shí)，順順利利。

    但抵達(dá)后，陳寶音便被冷落在花廳了：“我家小姐請顧夫人稍等片刻。”

    江妙云要梳妝打扮，她有好幾匣子的首飾可以挑選，有幾十套衣裙可以搭配，一個(gè)時(shí)辰都不夠。

    陳寶音早猜到會如此，她坐在花廳里，獨(dú)自一人，垂眼不語。

    花廳外面，不懂事的小丫鬟說著話。聲音不大，但足夠里面的人聽清楚：

    “那就是徐家趕出去的假千金？”

    “才趕出去多久，已經(jīng)不像個(gè)千金小姐了，規(guī)矩忘得真快?！?/br>
    “聽說她從前規(guī)矩就學(xué)得不好?！?/br>
    “噫，有的人骨子里就……要不那位真千金，規(guī)矩學(xué)得那樣好呢？”

    竊竊私語聲，像是故意說給陳寶音聽的。

    而她們的確是故意說給陳寶音聽的。陳寶音垂眼坐在那里，手指擰著帕子，心里不知什么感覺。

    像是有火在燒，又像是有水幕隔著燒不過來。既氣憤，又像是在坐視旁觀別人的事。

    小丫鬟們說了一會兒，就沒再說了，陳寶音猜，許是去稟報(bào)江妙云了。

    要說她跟江妙云，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純粹是互相看不順眼。

    她憑什么這么傲？大抵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shí)，共同的想法。從那之后，兩人一直不對付，她給過江妙云難堪，江妙云也下過她的臉面。

    “你來得這么早？”大半個(gè)時(shí)辰后，江妙云姍姍來遲。

    她穿著一身緋紅錦緞織成的華麗長裙，頸間帶著鑲玉石的瓔珞寶圈，腰間束封寬而華麗，一套頭面光芒熠熠，華美逼人，貴氣十足。

    “我沒想到你會來這么早?！弊潞?，她輕呷一口茶，瞄了一眼靜坐不動的陳寶音，“我以為你會和從前一樣，沒一個(gè)時(shí)辰出不了門?！?/br>
    那她派人接她，為何去得那樣早？

    好似猜到她腹誹，江妙云笑瞇瞇道：“我派人早些去，是給你幫忙的。你家里連輛馬車都沒有，狀元郎上差都要走著去吧？本想替你送他一回，權(quán)當(dāng)是這些年的情誼，給你長長臉。”

    狗屁。

    陳寶音心說，顧亭遠(yuǎn)早出門了。要說江妙云會不知道，更是笑話。

    但她嘴上說道：“你有心了?！焙伪貭巿?zhí)呢？她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了爭執(zhí)的身份。

    江妙云心里舒坦不已。呵，曾經(jīng)牙尖嘴利的人，如今有氣不敢出，真是痛快。

    “我還邀請了許蘭心，崔如卉她們。”江妙云放下茶盞，慢條斯理地拿帕子蘸蘸嘴角，笑著睨來，“都是老朋友了，你一定很高興見到她們?！?/br>
    陳寶音垂著頭，心中暗想，如果照話本上的寫法，她一定是作惡多端的反派角色，被打回原形，正在上演慘遭打臉的大快人心橋段。

    誰讓她從前恣意任性，不知收斂呢？該。

    自嘲一番，她抬起頭，笑道：“是，我很高興?！?/br>
    她跟許蘭心、崔如卉等人不和睦。但，再次見到她們，心里不全然是討厭?；蛘哒f，她只是不想見到她們，卻沒有討厭見到她們。

    她們是她如夢如幻的十五年生活的影子，她竭力避免回憶那些過往，內(nèi)心深處卻是懷念的。

    “是嗎？”江妙云打量她兩眼，眉頭漸漸皺起來，“希望你說的是真的?！?/br>
    不管如何，她是不會信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徐寶音變成了陳寶音，骨子里的討厭卻是沒變。她今天不會好受的。這樣想想，江妙云又高興起來。

    等到許蘭心、崔如卉等人來到，賞花宴便熱鬧起來。

    這場賞花宴上的人，多是陳寶音的舊識，個(gè)個(gè)是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有些同她一樣，已經(jīng)嫁了人。有些同江妙云一樣，已經(jīng)定親，但婚期未至。

    成了親的姑娘，心性穩(wěn)重些，說話不那么夾槍帶棍。待字閨中的姑娘，天真一些，刺人都直來直往，不會叫人聽不明白。

    “來，顧夫人嘗嘗，這道鱖魚的滋味如何？”一位模樣?jì)珊?，聲音軟噥的少女說道：“想必顧夫人出了徐府的門后，就再也沒吃到如此名貴的菜罷？”

    陳寶音道：“嗯?！?/br>
    她平靜極了，絲毫不惱，讓等著看她笑話的舊識們不太痛快。

    有人道：“顧夫人在鄉(xiāng)下時(shí)，不知吃過什么美食？說出來，也好叫咱們開開眼界?！?/br>
    鄉(xiāng)下能有什么美食？想到初抵達(dá)陳家，哥嫂們吃雜糧窩頭都不敢放開了吃，陳寶音心中燃起冷怒。

    “炸麻雀。”她說，低垂眼睛，把顧亭遠(yuǎn)做的事情，安在了哥哥的頭上，“我哥哥為了討我開心，抓了麻雀，炸來給我吃。”

    “小酥魚?！彼终f，仍是把顧亭遠(yuǎn)做的事，安在了家人的頭上，“我娘心疼我，特意跟村里人換了小魚仔，做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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