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歲月的光(十)
與長生大多妖怪相同,連宥在自己身旁的獸類親友逐漸衰亡離世,沒剩多少牽掛后,就愛窩在深山的靈xue附近,每天蹭幾回攢修為混日子。 若不是山頭被開發(fā),不得不離開,早就把日子過得糊涂,不知外界變化的他,絕不會選擇進入城市,尋找新巢xue。 連宥還記得,當他穿著古裝,傻里傻氣闖進城市,見到天上飛的大鐵鳥,地上跑的大鐵盒,人人奇裝異服,那種時空錯置,懷疑人生的驚慌失措感。 世界,跟他熟悉的時代比起來,真的變得太多。 跟不上現(xiàn)代人快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妖怪們?nèi)舯3诌^往習慣,老想慢慢摸索學(xué)習,恐怕會提前成為妖怪墳場的一部分。 回憶當初,連宥偏了偏頭,視線捕捉周圍凸出地面的骨骸,「不是每個妖怪都能遇到像薄先生這樣的前輩。」 更多的,是他在站穩(wěn)腳步后,聽說的一則則,關(guān)于妖族闖入現(xiàn)代失敗,提早修為盡散,壽終正寢的故事。 而他,要是沒有碰上苡茜,也本該是其中一員。 時過境遷,幾十年過去,連宥依然清晰記著身旁女子,在他茫然失措,不知該往何去時,拿著名片拉住自己的模樣。 不同于此刻的可愛面貌,更換身體前的苡茜身材修長高挑,氣質(zhì)干練,腳下總蹬著一雙三吋高跟鞋,到哪里都能讓人喊一聲大姊大。 見到初次跑到大城市,樣貌出眾,衣飾卻是狼狽的連宥,她誤以為他是哪個古裝片場跑出來休息的臨演,心念一動,就要將人攔下。 「先生等等!」一雙大長腿邁得飛快,苡茜費了老命,好不容易才追上以為自己被發(fā)現(xiàn)是妖怪,正準備逃難的連宥。 沒有現(xiàn)在的悠然自得,剛從深山出來的影帝神色窘迫,恨不得能當一抹空氣,悄然無聲消失在人群之中。 連宥不停往陰影里縮,就想離路上詭異的鐵盒子越遠越好,整個人快貼到墻上,聲音幾乎被淹沒在城市繁雜之中,「你擋我路做什么?」 這句話,讓苡茜一愣,老半天搭不上話。 連宥不知道改朝換代已久,還cao著久遠以前的口音,說著老早失傳的官話,現(xiàn)在就連歷史學(xué)家,都不一定能聽懂他在說什么。 也是這刻,苡茜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來歷似乎不太對勁。 「你……」她忽然不確定對方能不能聽懂她說的話,不由結(jié)巴起來。 苡茜遲疑的態(tài)度,讓也弄不明白她說什么的連宥,心驚膽顫起來,唯恐下一秒就從旁邊殺出一個道士要收妖。 情緒劇烈變化,力量不夠穩(wěn)定的連宥,頓時藏不住獸眸,銳利細長的異色瞳孔在黑暗中異常醒目,立刻就被一直注意他異動的苡茜發(fā)現(xiàn)。 完蛋了!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 歷經(jīng)波折,連宥早在逃下山的過程中,把力量榨得一乾二凈。 即便苡茜只是普通人,此刻的他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對付。 卻不想,眼前的女人先是錯愕,接著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拉住他的手劈哩啪啦一通說道,眼底盡是期盼渴望。 曾經(jīng)的他懵懵懂懂,一直到弄懂人類世界的規(guī)則,能聽說讀寫了,回憶起來才了解,她當時嚷嚷著。 「我的老天,這眼睛未免太妖孽了,我不會隨便到路人挖掘素人,還挖掘到什么妖怪吧?怎么會有人眼睛長這樣呀?這眼睛這顏值……我要是能簽下他一定會發(fā)!」 等他總算弄明白苡茜是個星探,會把他攔下,是因為無意間在路上撞見他,對他樣貌氣質(zhì)很是欣賞,想簽下來當手上的王牌藝人,已經(jīng)是好幾個月后的事了。 狀況發(fā)生當下,連宥一個連明星是什么都不懂,剛離開深山,看到垃圾車也覺得是世界奇觀的妖怪,在無法與外界溝通的情況下,唯一能倚仗的,只剩下妖族敏銳的觀察力及直覺。 打量許久都沒能從苡茜身上感覺到絲毫敵意,加上實在沒地方去,身無分文難以適應(yīng)新時代的連宥,最終還真的被她拉走,給拐回家去。 這一待,便是幾十年的相伴,他再也沒跟她分開過。 或許開頭真是抱持不良居心。知道連宥真實身分的苡茜,并沒有多馀反應(yīng),而是很快冷靜下來,領(lǐng)著他融入屬于娛樂圈的喧囂繁榮。 且如苡茜的猜想,妖族外貌得天獨厚,加上連宥久經(jīng)歲月打磨的特殊氣質(zhì),演技一提升上去,等著他們的就是大把大把鈔票滾滾而來。 日子順風順水了,兩人也在相依相伴,一起闖過重重關(guān)卡中,磨出除了患難情誼外,心中更柔軟之處的珍視愛戀。 平淡卻溫馨的日子,一直到某天,苡茜半夜發(fā)高燒,吞了成藥也不見效果,連宥急忙將她帶到醫(yī)院,才出現(xiàn)裂痕。 情急之下,連宥出門沒多做偽裝,只戴了個口罩,聊勝于無遮住半張臉。 結(jié)果才到柜臺掛號,馬上就被當班的護士認了出來。 自以為隱蔽地看了好幾眼,護士臉蛋微紅,試圖跟偶像搭話,「我是你的粉絲,超喜歡你的影視作品!」 「謝謝?!箤P奶顚戀Y料,經(jīng)過苦練,當初連話都不會說的連宥,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穩(wěn)穩(wěn)架著筆,寫出端正好看的字。 沒想到偶像比自己想像好親近許多,護士開始沒話找話,想多攀談。 「我知道你是帶你經(jīng)紀人來看病,聽說她是你的家人……你一定跟你姊姊感情很好吧?」 語落,連宥手下不注意,一個用力就把筆頭給壓了進去,原子筆在壽終正寢前噴了一攤墨水,染了大半張表格,還糊了他半個手掌。 「唉呀!誰快給我衛(wèi)生紙!」 護士急了,到處去找衛(wèi)生紙要給他擦手,他本人卻定在原地,神色怔怔。 出道時,為了方便,苡茜尋關(guān)係給他弄了個身分,對外含糊表示兩人是家人,她才能正大光明帶著他到處亂跑,不至于瘋傳什么不堪入耳的話。 為了人設(shè),連宥雖然長相成熟,卻往年輕稚氣下重手打扮,勉勉強強也算是個鮮rou,硬頂著尷尬出道。 那時候,不少人吐槽他長得快,先老起來放,連苡茜這個金牌經(jīng)紀人在他面前,都成了小meimei,看起來特別柔弱。 但幾年過去,他拋下那些顏色鮮艷的裝扮,衣服全往正裝西服邁進,那些嘲諷他老氣的話卻沒了,清一色都是夸獎他保養(yǎng)得宜的艷羨話語。 關(guān)于兩人關(guān)係的猜測,也從開頭的兄妹,全成了姐弟。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苡茜成了他jiejie? 連宥不敢想。 他看著手掌一塌糊涂的狀態(tài),扯起扭曲至極的笑,對一臉緊張的護士說:「沒關(guān)係?!?/br> 他跟他人說。 也對自己說。 一切都會沒關(guān)係的。 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