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冷靜一下，然后我們來做題？」凱琪問，把散亂的試卷一一撿起，握誠一卷。她總算找了個角度在懶骨頭上坐下，盡可能讓自己在這團(tuán)巨大的、包了柔軟絨布的沙發(fā)上，保持正確坐姿，以免半個鐘頭后腰酸背痛。

    丹尼爾停止翻滾，趴著用雙手撐起臉，噘著嘴抱怨?！副緛砦蚁氡荣??！顾f，「看誰答對的比較多。現(xiàn)在看來我肯定比不過你，你瞭解我的程度也太深入、太可怕了?！?/br>
    「謝謝，我就當(dāng)這是夸獎。」凱琪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真的覺得這算某種稱讚，不枉費她過去每天放丹尼爾的影片看，循環(huán)播放，持續(xù)三年。

    他們先從家庭環(huán)境的部分開始做起。大部分的問題簡直是枝微末節(jié)，毫無道理。什么，家里有幾支電話？幾臺電視？幾輛車？幾個盆栽？書柜上有幾本書？餐桌的顏色？諸如此類。

    做不到五題，凱琪就憋不住她想吐槽的心。她的眉頭越糾越緊。

    「我知道你想說點什么?！沟つ釥柾Ｏ聛?，笑吟吟瞅著她。

    「我可以理解美國移民局的想法?！箘P琪說，一臉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但是？這種數(shù)數(shù)的問題？如果夫妻兩人都不知道答案怎么辦？書柜上有幾本書？誰會真的去數(shù)啊？！」

    「那你就是有很多書的那種人囉。」丹尼爾略一頷首，枕著自己的前臂趴下?！肝也灰馔??！?/br>
    凱琪想了一下她家里的書柜。「我是真的不清楚我總共有幾本書?！顾谷怀姓J(rèn)，接著又皺回眉頭，「還有這個顏色問題，這有歧義。有些人對色彩定義非常不精確，像是我媽，像是你。這些人很可能會因此意外出錯。這不公平?！?/br>
    「我是這樣嗎？」丹尼爾睜大雙眼。

    「你是?！箘P琪橫了眼丹尼爾，哼了一聲，「你剛才還把藍(lán)色的貓說成灰色！」

    「牠看起來就是灰色。像無尾熊的顏色?！沟つ釥柗瘩g，繼而指著他們身下的巨型懶骨頭，問：「那你覺得這是什么色？」

    「棕?？Х取？煽伞！箘P琪連報三個單字。

    「錯了，這叫褐色。」

    「……我只是不知道褐色怎么說。不然我干嘛說三個版本？這是陷阱！」

    他們做沒十題就開始玩鬧。凱琪是不知道丹尼爾怎么想，但她自己很喜歡這種，兄弟姊妹、好朋友似的相處模式，比較沒有壓力。

    ……說起來她也不可能是朋友外的身份了。凱琪自我嘲解地想。

    因為丹尼爾是個好萊塢公認(rèn)、對誰都很友善的好人，凱琪特別清楚自己該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妄求。因為丹尼爾絕對是她生命里、能遭遇的最美好的事物，所以她也不認(rèn)為自己能擁有對方。

    在凱琪腦內(nèi)的美好假設(shè)中，丹尼爾現(xiàn)在是落難的、需要被幫助的、充滿魅力的王子，而她是路見不平的騎士，應(yīng)該為了她的王子披荊斬棘。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無庸置疑。這有權(quán)威性的說服力。

    「不然你看這題?！沟つ釥柲没卦嚲?，盯著第六頁中間的那行字，瞇起雙眼，「另一半有幾件睡衣……？我想應(yīng)該是兩套。我見過你穿一件藍(lán)色的，應(yīng)該是棉料。另一件毛茸茸，有一些很可愛的小愛心?！?/br>
    凱琪盯著丹尼爾，盡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別讓自己看上去太驚訝跟驚嚇。她真的不知道丹尼爾什么時候注意到這個。

    「實際上我有五套，沒有全部帶過來?！箘P琪有點想扯開話題，不知為何她總感覺照這對話發(fā)展下去、會有不妙的事情發(fā)生。

    「哦……那你可能還是個一週洗一次衣服的女孩?！沟つ釥桙c點頭，神情若有所思、認(rèn)認(rèn)真真，跟課堂上抄寫筆記的用功學(xué)生相去無幾。

    凱琪想說，她心里那種不妙不妙的直覺越來越緊迫了?？上У氖牵坏人牒迷撊绾无D(zhuǎn)移話題，丹尼爾先行發(fā)難。

    「輪到你回答了。我有幾套睡衣？」丹尼爾問，兩眼直勾勾盯著凱琪，「快，你回答不出來的話，你就算輸?！?/br>
    凱琪瞪大雙眼，不可置信。首先，她都不知道他們原來有在比賽噢？次者，關(guān)于這個問題……

    「認(rèn)真的嗎？」她瞪著丹尼爾。嚴(yán)肅地瞪著。

    「接受挑戰(zhàn)吧，戰(zhàn)士！證明你的勇氣！」丹尼爾用極其戲劇化的聲音說。

    凱琪無言以對。但她決定滿足丹尼爾，用她的方式。

    「你不穿睡衣?！箘P琪回答，面無表情，保持理智跟冷靜，「據(jù)我所知，你是裸睡派?！?/br>
    「怎么說呢，我也是會多少穿一件衣物的?！沟つ釥柭柫寺柤纾孟窬驼娴哪敲礋o所謂。「那么下一題。你的伴侶都睡床的哪一側(cè)？」

    「……我不覺得我們有必要連這種問題都搞一個背景設(shè)定?！箘P琪做最后的垂死掙扎，「又不會有人真的拿問卷來問你！」

    「但我要上節(jié)目呀。你怎么曉得主持人會問什么？」丹尼爾笑得天真無辜，「不然我們改天實際cao演一次，這樣就有答案了?！?/br>
    凱琪繼續(xù)瞪著丹尼爾。她快控制不住表情了。但是她不想輸。

    像是這種時候，凱琪覺得，她應(yīng)該去搶先發(fā)權(quán)。

    「怎么總是你在問。輪我?！箘P琪把問卷從丹尼爾手里抽走，往后翻了幾頁，隨便抽了一題，「你們有養(yǎng)寵物嗎？有。叫什么名字？桃莉。你的伴侶喜歡什么顏色？啊哈，我抓到你了?！?/br>
    凱琪當(dāng)然知道丹尼爾喜歡的顏色?！改阆矚g乾凈鮮明的色系，不喜歡濁色。對綠色是拒絕的。暖色跟藍(lán)色你會優(yōu)先考慮?！?/br>
    丹尼爾皺起臉，低下頭，把身體埋進(jìn)懶骨頭里?！改氵@是欺負(fù)我！這題對我不公平。」他大聲抗議，聲音透過棉花跟布料傳出來，悶悶的，「好吧好吧，讓我想想……我感覺你喜歡那些，灰灰粉粉紫紫又藍(lán)藍(lán)的顏色，還有某種黃色。我真的不清楚那些顏色叫甚么名字，但你有次穿了黃色的洋裝，那種黃色在你身上很好看?！?/br>
    凱琪立刻響起來那是哪件衣服。因為她在英國的行李中，也只有一件黃色的洋裝，就那次她跟丹尼爾去酒館穿的那件。也可以說是，她為了丹尼爾才買的那件……

    「我也喜歡那件衣服在我身上的模樣。那個顏色叫茉莉黃?！?/br>
    「哦。」丹尼爾軟軟地應(yīng)了一聲?！肝铱赡苡洸蛔∵@個顏色的名字，但我絕對會記住你穿那件洋裝的樣子?！?/br>
    凱琪決定把表情暫時清空。她木然又冷靜地盯著丹尼爾，懷疑對方今天是不是吃錯藥。

    不然這個語言系統(tǒng)是怎樣？中毒了嗎？稱讚過頭了喔？

    「再來一題?！箘P琪把試卷翻面。她看見一行字，想了下，「關(guān)係如何開始。我們該做這個系列的題目。這才是你可能被問到的問題，我們該編一個更詳細(xì)、更沒有破綻的故事?！?/br>
    不然丹尼爾會成為眾矢之的，甚至更慘；凱琪默默在心里補(bǔ)充。英國也是個重視誠信的國家，假裝要成家立業(yè)就夠糟糕了，還被發(fā)現(xiàn)這是撒謊，以后丹尼爾一定會被大票影迷貼上黑標(biāo)籤，跟出軌的混蛋們併列齊名。

    丹尼爾又滾了一圈，沒有反對凱琪的提議。凱琪推著丹尼爾的手臂，要他坐好。丹尼爾拖拉撒嬌幾分鐘后，兩人總算開始正經(jīng)對臺詞。

    「在哪里認(rèn)識？」

    「呃……酒館后巷?！?/br>
    「誰先提出交往？」

    「我想應(yīng)該是我。一直以來我都是戀愛關(guān)係里更主動的那方?！?/br>
    「怎么就不是我？女生也可以是主動追求真愛的啊?！箘P琪不明所以。

    丹尼爾連連搖頭，堅定否決?！覆徊?。在這種情況里，說我主動才是正確的官方設(shè)定。否則，你會被說得很難聽，可能還會有些瘋狂的人衝上來，想把你推下倫敦塔?？傊驼f是我主動。我不想你遭遇更多危險?！?/br>
    凱琪想起先前的暴走私生飯事件，馀悸猶存?！负媚蔷瓦@樣。但認(rèn)識時間呢？兩年前，兩年前你在哪邊？」

    說來剛好。兩年前，丹尼爾有段時間杳無音訊，實則是在臺灣拍戲。那部電影大半的場景都在亞洲，基于地方法令、演員安全、飲食便利、氣候合宜且工資便宜等諸多考量，導(dǎo)演選擇臺灣。

    兩人越編越起勁，說到最后、連他們自己都快要相信這個故事真實發(fā)生過。凱琪負(fù)責(zé)想大綱跟挑盲點，丹尼爾負(fù)責(zé)把細(xì)節(jié)通通合理化。這應(yīng)該算是某種夫唱婦隨吧?；蛘?，反過來？

    「我發(fā)現(xiàn)你其實有編劇的天份，凱蒂。我是說，認(rèn)真的，你有一套有趣又縝密的邏輯。我覺得你可以想出吸引人的故事。你要不要寫一個試試看？」

    丹尼爾這么說的時候，凱琪正在準(zhǔn)備午飯。她要弄個簡單的蛋花湯，下素麵條，爆香蒜頭，然后用新鮮蘿勒、新鮮辣椒、跟白酒去炒海鮮。蘿勒其實就是九層塔，沒有米酒是遺珠之憾。

    而丹尼爾就靠在起居室跟廚房區(qū)之間，用來稍作空間區(qū)隔的矮磚墻上，好奇地觀察凱琪如何作菜。

    「我可以講故事讓你寫。我不在意版權(quán)問題?！箘P琪心不在焉，胡亂回答。同時她聽見狗狗跑進(jìn)屋內(nèi)的聲音。

    「桃莉來了。她聞到香味?！沟つ釥栃α似饋?，「哦……小寶貝，乖女兒，你給我?guī)Я嘶ǎ俊?/br>
    結(jié)果桃莉吠了兩聲，往凱琪腳邊跑。凱琪一低頭，正好看見桃莉把花擱在她腳背上，乖乖蹲坐著，養(yǎng)著小臉兩眼放出期待的光芒。

    ……這是？

    凱琪轉(zhuǎn)頭，用眼神詢問丹尼爾。她的手里還握著陶瓷菜刀，因為狗狗的接近而不知所措。丹尼爾很快反應(yīng)過來，馬上摀著胸口，詮釋何謂心痛不已。

    「桃莉！我的小公主！你摘了花卻不是給我嗎？爹地好傷心！」

    桃莉鳥都不鳥丹尼爾咧。就坐著然后盯著凱琪，熱情的、想要食物的情緒，充分透過眼神傳遞。

    「哇，馬上就搞懂這個屋子里誰更會做菜了呢。丹尼，你的孩子真的很聰明?！箘P琪乾巴巴地稱讚了桃莉，在丹尼爾點頭允許下，給桃莉兩三根麵條。

    桃莉一口全吞。然后繼續(xù)充滿期待，盯著料理臺上的海鮮。

    「想要rou你得再等一下?！箘P琪試著跟這隻貌似混血的德國牧羊犬講道理，「你先去問你爹，他說你可以吃你才能吃。這些是他的食物。」

    「等等……你這是把鍋推給我嗎？」丹尼爾提出質(zhì)疑。

    凱琪裝作沒聽見，用切菜的噪音蓋過丹尼爾的聲音。也不曉得桃莉是不是聽懂了，扭頭去盯著丹尼爾。

    接下來直到午餐上桌，丹尼爾都在跟桃莉玩耍。凱琪給桃莉準(zhǔn)備了一份不辣的食物，謹(jǐn)慎注意鈉含量不能超標(biāo)。本來凱琪還想給桃莉的飯加些營養(yǎng)粉，結(jié)果丹尼爾居然問她那些是什么。

    「你一定從來只給桃莉吃飼料，沒有給她做過飯?！箘P琪忍不住，也是第一次，真正指控了丹尼爾的粗心大意，「你甚至不知道狗狗也該吃維他命！」

    剛吃飽的丹尼爾正抱著桃莉擼毛。聞言，心虛地別開眼神。

    「我又，不會，做那種飯。」丹尼爾小聲嘟嚷，「狗狗能吃約克郡布丁嗎？」

    「……我不覺得這可行?！箘P琪無言以對?？磥硭吖赖つ釥柕纳钅芰Γ瓉斫o狗吃狗飼料就是這傢伙的極限了。「你至少可以把粉狀維他命撒在她的罐頭里呀。這夠簡單吧？」

    「哦。我不知道欸，凱蒂。在吃過你做的飯后，桃莉還愿意回頭吃狗糧嗎？」丹尼爾單純無辜地發(fā)問了。

    凱琪二度無言以對。

    賣什么萌。不要賣萌。凱琪簡直想揉丹尼爾的頭。

    話是這么說，男神賣萌豈有不買的道理。

    「下次我們?nèi)ベ徫?，我們要買桃莉的維他命?！箘P琪只能這么說。她在倫敦一天，是能給桃莉多做一天飯，至于以后，她可管不了。但愿丹尼爾能學(xué)點做狗食的技能，或者他未來的女友具備這項技能。凱琪盡可能忽略后面那點給她的心臟帶來的多馀負(fù)荷。這不是她該想的事情。

    丹尼爾沒有應(yīng)聲。凱琪以為她發(fā)音不標(biāo)準(zhǔn)，就又說了一次。這次她說完后，轉(zhuǎn)過去看丹尼爾。

    丹尼爾用閃閃發(fā)亮的眼神望著她。真的是閃閃發(fā)亮。

    「凱蒂?！沟つ釥栭_口了。

    「……什么？」凱琪不明所以。

    「你最喜歡的動物是什么？要小的，家養(yǎng)的?！?/br>
    凱琪想，丹尼爾指的，應(yīng)該是家養(yǎng)尺寸的動物吧。她喜歡的小型動物就兩種，「貓咪跟犬羚?！?/br>
    「犬羚？」

    「就是那種，很小很小的羚羊?！箘P琪比手畫腳，模仿犬羚的聲音，并唸出犬羚的英文學(xué)名跟暱名。

    忽然丹尼爾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整個人蔫下去。凱琪沒有夸飾，真的是蔫。沮喪的氣息幾乎實體化。把凱琪嚇一跳。

    「怎么回事？哪里不對嗎？你討厭這些動物？」凱琪問。

    丹尼爾把臉埋進(jìn)德牧毛茸茸的背脊上。他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沒事……當(dāng)我什么都沒問?！?/br>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對？

    凱琪覺得，男人真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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