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樂忱，你睡著了？”

    “……”

    “……小姜？”

    回應顧禹哲的，只有聽筒里傳來的沉沉的呼吸聲。

    男孩睡著了也乖乖的，呼吸平穩(wěn)，不知在做著什么樣的夢。顧禹哲幾乎可以想象到，男孩在被子里是怎樣團成小小的一團，胸口慢慢起伏著，呼吸聲輕柔地吹拂在聽筒上。

    是啊，夜已經(jīng)深了。

    遠在京城的頂層公寓里，顧禹哲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不眠的京城夜景。他一側(cè)耳朵里戴著藍牙耳機，細密的呼吸聲從耳機里灌入他的耳道，恍惚中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姜樂忱就躺在他身邊。

    手機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延長，聽筒里的呼吸聲逐漸變得柔和綿長。

    過了不知多久，顧禹哲終于舍得掛斷這個電話。

    在掛斷之前，他輕輕念出飽含深意的兩個字——

    “晚安?！?/br>
    第52章

    轉(zhuǎn)眼, 姜樂忱已經(jīng)入組一周了。

    在這七天里，他無數(shù)次慶幸自己提前入組的決定，這樣他既可以觀摩兩位男主演的演技, 也可以提前了解一個“正?！钡膭〗M到底應該怎樣運作。

    小姜同學的老粉都知道, 他之前其實拍過兩部戲。

    那兩部戲叫做《霸道閻王愛上我》和《霸道閻王愛上我2》，第二部 是第一部原班人馬本色出演, 沒上任何正經(jīng)的視頻平臺，全靠小視頻軟件推廣。一集三分鐘, 一季三十多集, 坐在馬桶上就能刷完一整季，雖然服化道都很雷，但點擊量相當喜人，據(jù)說植入廣告還賺了不少錢呢。

    那兩部劇的拍攝過程，完全是腳踩西瓜皮。

    這部劇是有原作的, 但是編劇完全沒按照原作寫, 男女主只是頂著角色名的陌生人, 劇情主線稀碎, 人物關(guān)系混亂。

    姜樂忱問過編劇：“你每天胡編亂造, 就不怕原著粉絲罵你嗎？”

    “我不怕?！本巹∑嗳灰恍Γ半m然我不按照她的原作寫, 但是導演也不按照我的劇本拍啊。”

    姜樂忱：“……”

    這話倒是沒錯，姜樂忱進組前拿到的劇本, 和實際拍攝的劇本截然不同。

    那么一個還沒有指甲蓋大的小劇組, 卻有非常多的王八，誰都能在拍攝里插上一腳。導演雖然頂著名校畢業(yè)的光環(huán), 但實際只是個混子, 每天刷小視頻軟件從網(wǎng)上偷梗, 然后讓編劇把偷來的梗寫成飛頁，臨時加戲，美名其曰是“跟上潮流”“參與話題”。

    每個晚上，姜樂忱從編劇的屋子前經(jīng)過時，都能聽到編劇聲嘶力竭地怒吼：“鍵盤！你動??！你倒是動?。∥颐刻毂P你要盤七八個小時，比我爸盤珠子都用心！為什么你到現(xiàn)在還不成精??！你為什么不會寫戲！?。∧銓懓。?！你替我寫啊?。?！”

    字字泣血，句句發(fā)瘋。聽說拍完兩部《霸道閻王愛上我》，編劇從此推出影視圈，金盆洗手考公務員去了，現(xiàn)在她的工作是給領導寫書面文件，也算是發(fā)揮所長了。

    所有工作的盡頭都是靠編，影視圈也不例外。

    姜樂忱所有對于劇組運作的了解都是從那部戲開始的，對真實的劇組一竅不通。

    這感覺就像是研究九龍奪嫡卻只看了一部《步步驚心》，人還是那些人，事情也都是那些事情，但和真正的清史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次糊豆小姜都能夠加入《金蘋果1號》劇組，和一群優(yōu)秀的人合作，實屬幸運。姜樂忱發(fā)誓，他絕對要珍惜每一次學習的機會，發(fā)揮他學霸的特長！

    ……

    今天拍攝的內(nèi)容，是老警察“伍叔”發(fā)現(xiàn)了神偷“鮑爺”的蹤跡，于是伍叔追著鮑爺上了這輛從縣城通往鄉(xiāng)間的小巴車。但這天剛好是趕集日，小巴車上的鄉(xiāng)民很多，甚至還有提著活禽上車的，整個車廂一股味道，雞鴨遍地，根本無從下腳。鮑爺善于偽裝、口音百變，伍叔并不知道鮑爺?shù)恼鎸崢用?，只能挨個試探鄉(xiāng)民。

    雖然這幕戲落在劇本上僅有短短一頁半的篇幅，臺詞也不多，但拍攝時卻大費周章。小巴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的俯瞰景，使用了專業(yè)的航拍設備；車廂內(nèi)空間有限，攝影師扛著攝像機跟在伍叔身后，以鏡頭作為伍叔的眼睛，代替他觀察車上每一位乘客。

    伍叔試探了所有人，也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就在他走向小巴車最后一排的鮑爺時，小巴車停到了中途的某站，鮑爺趁亂下車。

    兩位男主演之間沒有一句對話，但眼神、肢體、乃至臉上每一塊肌rou的走向，都彰顯出他們之間一觸即燃的緊張氛圍。

    “——ok，cut！”

    路邊臨時搭建的棚子里，擺著兩臺監(jiān)控屏幕。林巋然和編劇、副導演等人坐在監(jiān)控屏幕后，表情嚴肅緊盯著小小的屏幕。在一場戲結(jié)束后，林巋然拿起對講機喊了停。

    在喊cut后，沿著山路緩緩行駛的鄉(xiāng)間巴士靠邊停了下來，兩位男主演一前一后走下了車，等候在旁的助理們沖上去為他們披上了羽絨服，化妝師也第一時間上去為他們補妝。

    直到這一刻，一直乖乖站在棚子最后一排的小姜同學終于重重呼出了一口氣——剛才在觀摩拍攝時，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完全被兩位老前輩的演技帶入到了劇情里。

    聽到他的呼氣聲，編劇老詹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著打趣：“小姜，怎么樣，你是不是很有壓力??？”

    姜樂忱苦著一張小臉，說：“我沒什么壓力，我怕林導有壓力?！?/br>
    林巋然聞言也轉(zhuǎn)過身來，問他：“我為什么會有壓力？”

    “我怕你發(fā)現(xiàn)我就是對牛彈琴里的那只牛，你費盡辛苦對著我彈了半天，結(jié)果我什么曲子都沒聽懂，依舊只會耕地?！?/br>
    俗話說得好（這句俗話是姜樂忱自己編的）：學生不開竅，導師血壓高；演員不開竅，導演死得早。

    姜樂忱這一周的觀摩學習，越觀摩心里越慌。這就像是研0時期提前進了項目組，看到導師手下的師兄師姐們都是科研老狗，人均兩篇sci一作，能夠獨立完成一場英文學術(shù)報告；而他剛剛學會如何使用知網(wǎng)，還沒搞懂論文標準格式是什么樣。

    他想卷，都不知道要從何卷起。

    就在他犯愁之際，棚子的擋風簾被掀開了，兩位男主演一前一后走進了棚子里，剛巧聽到了他的話。

    扮演“伍叔”的伍常安說：“小姜，你還沒上戰(zhàn)場呢，怎么就膽怯了？前幾天你上躥下跳那么活分，怎么現(xiàn)在就泄氣了？”

    扮演“鮑爺”的鮑磊緊隨其后：“是啊，你可是要和我一起‘亡命天涯’的，你現(xiàn)在就泄氣，那咱還怎么賺大錢??？”

    “兩位老師，我不是泄氣，我這是認清形勢，放棄幻想?！苯獦烦罁沃掳停L嘆一口氣，“我進組之前，我告訴自己：雖然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但我這么聰明，努努力，考到八十分肯定沒問題；但是看了您兩位的演技我才知道，這次的考卷滿分是150分，我這80分連及格線都到不了?！?/br>
    “行了，馬屁拍的這么好聽，謙虛適可而止，你小子這么聰明，我們可不信你只能拿80分?！眱晌荒兄餮荻急凰盒α?。

    姜樂忱就是劇組里的開心果，他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又能言善道愛講笑話，這劇組上下就沒人不喜歡他。

    兩位男主演之前聽說，和他們搭戲的男三號是個獸醫(yī)出身的愛豆時，還以為林巋然在和他們開玩笑。

    這年月，愛豆跨界來演戲，全部是資本運作下的結(jié)果，甭管演得好壞，至少票房是不用愁了。他們雖然無奈，也只能接受……可獸醫(yī)是怎么回事??？總不能因為這電影里有養(yǎng)豬，就真的叫來一個獸醫(yī)吧？

    等到姜樂忱正式入組后，他們才明白林巋然執(zhí)意要選姜樂忱的理由。

    ——這男孩的眼睛真是太干凈了！

    有的藝人雖然眼神也很“干凈”，但那種干凈的眼神之后，是一個同樣干凈的大腦；他們宛如一個只有漂亮軀殼的花瓶，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裝不下。

    但姜樂忱的干凈，是建立在他已經(jīng)讀過很多書、看過世界的繁華、也見證過弱rou強食的殘酷后，依舊能夠保持這份難能可貴的干凈。

    誰會不喜歡這樣干凈的人呢？

    伍常安和鮑磊都很歡迎姜樂忱的到來，他們拍攝時，允許他在一旁觀摩學習，時不時還會指點他一番。

    姜樂忱能高分考進985大學，學習能力和領悟能力都是很強的，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在快速地吸收著那些知識。每天回到賓館后，他還會私下模仿兩位老師的演技，用手機錄下來，反復觀看。

    他始終相信，表演能力和學習能力一樣，天賦決定的是上限，而努力決定的是下限。

    看到小姜如此順利地融入到兩位老前輩之間，林巋然心中也為他開心，但是他把這份開心很妥善地隱藏在了導演的身份之下。

    在工作時間內(nèi)，林巋然一直都是很嚴肅的。今天這場重頭戲已經(jīng)拍了幾遍，再補兩個特寫鏡頭后就可以結(jié)束了。

    他把鏡頭回放給兩位演員看，和他們討論一會兒要補拍的特寫鏡頭。姜樂忱也踮著腳，在后面蹭看，臉上滿是認真。因為天冷，他身上批了一件厚實的軍大衣，他又把兩只手揣進衣袖里，做出標準的“農(nóng)民揣”，模樣又憨又可愛。

    編劇老詹用手機悄悄拍下了這一幕……唔，等電影拍完之后把這些當作花絮放出來，觀眾們應該會很開心吧？

    ……

    今天拍攝結(jié)束得早，演員們回到賓館時，太陽剛剛落山。

    今天小巴車上的群演都是在當?shù)卣业睦相l(xiāng)，一天一百塊錢還包兩頓飯，就連他們現(xiàn)在入住的賓館的老板娘也來報名湊熱鬧。

    早上拍戲時，老鄉(xiāng)們熱熱鬧鬧地坐著小巴車去外景地，晚上直接坐小巴車回來，省事極了。

    今天這場戲拍完，道具也用不上了。副導演提溜著一筐雞鴨來找林巋然，問他這幾只“群演”要怎么處理。

    林巋然還沒說話，姜樂忱先搶答：“這幾位群演老師也不容易，當然先請它們洗個熱水澡，再請它們哈啤酒、恰魔芋呀！”

    翻譯過來就是：當然是起鍋燒油，做成魔芋鴨啤酒雞，才不辜負它們長得這么肥嫩啊。

    林巋然提醒他：“你少吃些，若是正式上鏡后顯胖，小心我退貨?！?/br>
    “你才舍不得退貨呢！”姜樂忱自信地接話。

    林巋然心空了一拍。

    姜樂忱：“像我出場費這么低的愛豆，你可再也找不到了！”

    “……”

    副導演直接把那幾只群演雞鴨拎到了賓館旁邊的農(nóng)家菜飯館，讓老板做成雞公煲。老板自己就是廚師，很爽快的接下了這個活兒，讓他們四十分鐘后下樓吃飯。

    正巧姜樂忱入組一個星期了，還沒有正式拜過碼頭，林巋然當即決定今晚給他舉辦一場歡迎宴，唯一的要求就是飯局上不準喝酒，畢竟第二天還要繼續(xù)拍攝。

    大家早就吃膩了劇組的盒飯，這次有機會換換口味，吃吃地道的川省菜，所有人都很開心。

    四十分鐘后，劇組主創(chuàng)悉數(shù)到齊，熱熱鬧鬧坐了三大桌。林巋然和制片主任當然坐在主位上，他手邊另一個位置空著，幾位演員謙讓來偏讓去，最終兩位前輩按著姜樂忱的肩膀，讓他坐在了導演身邊。

    男主之一的鮑磊老師說：“你和林導都不抽煙，你們不抽煙的坐在一起。”

    在影視行業(yè)工作，不抽煙的人屬于極少數(shù)。畢竟這個行業(yè)壓力大，每一份壓力后面都是數(shù)不清幾個零的金錢游戲，如果不抽煙喝酒的話，就沒有其他渠道可以宣泄情緒了。

    不過，姜樂忱是個乖乖牌，不喝酒更不抽煙，他有自己的發(fā)泄渠道——當他壓力大的時候，他就做一套英語卷子，四六級做完了就做雅思托福，雅思托福做完了就做考研真題。

    總之，當別人利用emo的時間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時候，他利用emo的時間，又悄悄做了三套卷子。

    就算勤勞的小蜜蜂路過也得停下來稱贊他——好卷！好卷！

    這頓飯吃的是賓主盡歡，姜樂忱以果粒橙代酒，和每位主創(chuàng)碰杯，說了幾句漂亮的場面話，說自己新手上路，還請各位老司機多多照顧。

    大家邊喝邊聊邊吃東西，那幾只群演雞鴨在店家的烹飪下，做成了好吃的雞公煲，吃得所有人心花怒放。

    一頓飯拖拖拉拉吃了兩三個小時，吃到后來，姜樂忱再也塞不下去了，癱在椅子上懶懶地打嗝，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雞公煲腌入味了。

    林巋然喜歡清淡的菜肴，晚餐一般只淺吃幾口就飽了。

    他早早放下筷子，側(cè)頭看向用手在肚子上揉來揉去的姜樂忱，開玩笑問：“幾個月了？”

    姜樂忱立刻接話：“三個月了，你想摸摸我的肚子，聽聽寶寶的動靜嗎？”

    林巋然承認，有那么一瞬間，他確實被蠱惑了，他很想伸出手去，替粉絲們檢查一下小姜愛豆有沒有腹肌。

    不過，最終還是理智戰(zhàn)勝了一切。林巋然：“三個月還不會胎動。”

    “那是人類。”姜樂忱認真地說，“絕大部分哺乳動物，三個月都可以生產(chǎn)了！”

    就在他們漫無邊際地閑聊之際，忽然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用圓溜溜的腦袋頂起小姜同學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