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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20節(jié)

    不知那瑩白的鼻尖此刻是否也是相似的慘境。

    顧文堂滿心的可憐又喜愛,于是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近前,打算將她身上的斗篷帽子戴好豎起來,有些話正堵在唇齒間呼之欲出。

    身側(cè)的姑娘卻忽然變了臉色,斗篷光滑的衣料拂過他的指腹,顧文堂微微凝眉,便見她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提著裙子下了踏板。

    晏安寧看到了一人的婢女。

    她像是被夢境中那一雙手推著往前走一般,朱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直奔那輛馬車而去。

    但行至半途,便被人拉住了手臂。

    是驚喜至極的聲音:“表妹,你怎么在這兒?”

    晏安寧頓住腳,便見許久未見的顧昀出現(xiàn)在她面前,手里捧著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

    她不動聲色地?fù)荛_他的手,平靜地問:“這話倒是該我問,春闈將至,表哥不在府里閉門苦讀,跑到這摩肩擦踵的碼頭做什么?”

    離那輛馬車太近,她已然看到了那生著瓜子臉的婢女好奇地看過來,目光中不乏審視。

    顧昀有些支吾,抱著匣子在遲疑。

    晏安寧忽而就笑了,指指那頭瞧上去樸實無華的馬車:“那里頭坐著的是位年輕姑娘吧?表哥同她一道來的?若是尋到了良緣,我這廂不免就要道一聲恭喜了。”

    顧昀一聽,臉色就變了:“沒有的事。那姑娘不過是附近的小商之家,家里做水上生意的,我是從她家買些得宜的物件罷了……”

    晏安寧不禁莞爾。

    小商之家?

    她比誰都清楚那馬車?yán)镒娜耸钦l。

    那是大魏朝廷與皇帝血脈最近的人,是皇帝唯一的胞姐魏永嫣。

    馬車旁的婢女倩雪是魏永嫣長公主府的大宮女,她被魏永嫣灌下一大碗紅花的時候,便是這巧笑倩兮的婢女笑吟吟地死死擒住了她的手臂,讓她像案板上一條任人宰割的魚一般,被她們主仆玩弄在股掌之間。

    顧昀現(xiàn)在居然告訴她,馬車上的人是小商之家?

    她冷笑了一聲,不欲再同他多說,顧昀瞧出了她平靜面容下的憤怒,忙不再遮掩,道:“表妹,你別生氣,我真沒有騙你。我來這碼頭,也不過是想替你尋一些品相好的東珠,想等你生辰那日送你做生辰禮……”

    晏安寧抬眸細(xì)細(xì)地打量他。

    眼前的少年人未經(jīng)前世驟然喪父的諸多波折,他意氣風(fēng)發(fā),覺得自己能一舉得中,從此青云直上。他沒學(xué)會那些官場老手的遮掩手段,不會目光閃爍地辯解身上的脂粉氣是迫不得已同上官應(yīng)酬進(jìn)了風(fēng)月之地染上的,此刻的顧昀,眼神一片坦蕩,毫無保留,只盼著他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小手段能重新討回她的歡心。

    顧昀確然也是盼著這樣的。

    這段時間他避著不見晏安寧,免得她怒氣積盈越發(fā)不愿嫁他,可他心里頭反倒更牽掛難舍這嬌嬌兒。

    明明最初的時候,他只是覺得晏安寧很能干,一面長袖善舞能打理好庶務(wù),一面還能在人情往來方面當(dāng)好他的賢內(nèi)助——恩師和同窗每每需要走動時,她給出的建議總是深得他心,且往往效果都不錯。

    往日里他只是覺得她又聰明又懂事,能事事忍讓著他那不曉事的生母和meimei,可她不忍了的時候,他竟也提不起要苛責(zé)她的念頭,反倒覺得她這些年受了頗多委屈,欲要好好補(bǔ)償于她。

    于是,他便想著為她打造一套上好的頭面,好讓她在生辰里那日開心開心,或許便能忘掉那些不愉快,日后高高興興地嫁給他。

    這豐神俊朗的少年人看著她時,眸子亮得如星辰,但莫名的,晏安寧覺得更窒息了。

    甚至比前世,魏永嫣帶著一眾內(nèi)侍氣勢洶洶地殺進(jìn)門來,道她有了身孕,逼著晏安寧下堂,顧昀拉著她到無人處,勸她隱忍一時給他做幾年外室再徐徐圖之的時候,還要窒息。

    她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不必費(fèi)心了,我雖然寄人籬下,但銀錢還是不缺的,若想要合意的首飾,我可以自己去打?!彼聊松皂?,又道:“春闈將至,若有閑工夫,表哥還是待在家里讀書罷,免得日后若不得意,謝姨娘倒來怪我耽誤了你。”

    “表妹說的是,我明白的?!鳖欔绤s仿佛誤解了,以為晏安寧在關(guān)切于他,笑意頓時直達(dá)眼底。見她轉(zhuǎn)身想走,忙道:“這碼頭魚龍混雜,表妹怎么也不帶個丫鬟?坐我的馬車回去吧。”

    晏安寧張口說不用,下意識地回頭望方才畫舫船闌的方向,上頭卻早已是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我坐了馬車的,便不勞表哥費(fèi)心了。”她微斂了眉頭,卻沒松口,看了一眼仍在朝這頭打量的倩雪,面容平靜地離開了。

    卻不知,那青帷馬車上的簾子忽地被掀開了一角,一張美艷的臉露了半截,鳳眸微睞,用打量獵物的目光審視著她的背影。

    ……

    徐啟擦了擦頭上的汗,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睛也不住地往碼頭的方向打量,卻只能不發(fā)出任何聲響地立在原地。

    這晏表姑娘可真要命啊,明明是和相爺一道出來的,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跑到了五少爺跟前,相爺面上瞧著什么都不顯,說出的話卻讓他腿都嚇軟了,明顯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征兆啊!

    晏安寧微微喘著氣,總算在來時下馬的地界瞧見了熟悉的面孔。

    “徐管事!”她松了一口氣,上前打招呼——還好,她還以為顧文堂直接把她一個人丟在碼頭了呢。

    徐啟卻攔住了她欲要上馬的動作,輕咳一聲,揚(yáng)聲道:“姑娘,相爺說了,您既然有舊識,還是不要上這馬車了,相爺正看書呢,也怕人擾了清凈?!?/br>
    晏安寧神情微頓。

    她恍然想起方才在船闌邊上顧文堂仿佛伸手要做什么,又想說什么,可她那時被怒氣和仇恨沖昏了頭腦,看著倩雪就忍不住沖了過去了,誰料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但落在顧文堂眼里,大約便成了她滿心歡喜地去尋顧昀了罷……

    念頭閃過,晏安寧淺淺一笑,在徐啟愣神的當(dāng)間,撥開他的手臂靈巧地鉆進(jìn)了車簾。

    ……

    晏安寧在車廂坐定,果然瞧見顧文堂正手捧一卷書,一副凝神專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明明聽到了她上馬車的動靜,卻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神情無悲無喜,眉眼清淡。

    她自知有過,忙不迭地捧了茶壺來斟茶,素手捧到顧文堂眼前,有些討好地笑:“三叔,口渴了吧?”

    顧文堂這才放下書卷,看她一眼,語氣很平靜:“原來不是個啞巴?!?/br>
    晏安寧心知他在說方才她忽略他徑直去尋人的事,卻又不好交代倩雪于她特殊在哪里,索性就不解釋了,只訕笑著,自己也捧了一盞茶,小口小口地啜著。

    “小五如今這時節(jié)不在家中讀書,跑到碼頭做什么?”顧文堂看她一副心虛的模樣,神色越發(fā)晦暗,到底沒忍住,倚著馬車壁開口不咸不淡地問了句。

    晏安寧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總歸顧相爺也不是能瞞得住的人:“說是在為我尋上好的東珠打首飾,送我一份生辰禮?!?/br>
    幾口熱茶下肚,又提起這樁事,晏安寧眼前飄蕩著的霧氣便讓她的神情與視線也變得模糊,不知不覺便走了神。

    顧昀此刻提起魏永嫣的神情是坦坦蕩蕩的,但偏就是這份坦蕩,刺得她覺得世間事諷刺無比。實然上輩子顧昀也在她今年的生辰禮送了她一份貴重的東珠首飾,因為那時他們二人新婚燕爾,雖然因給陽安侯守孝的緣故未能圓房,日子卻過得很是柔情蜜意。

    那時的顧昀,也是一門心思想討她展顏的。

    只是可笑之處便是,他此刻挖空了心思從一個自稱商女的人手里買物件討她歡心,在不久的將來,卻會毫無疑問地和這個“商女”勾纏在一起,兩人攜手一刀一刀地往她的心上劃口子。

    上輩子他和魏永嫣做那見不得光的露水夫妻的時候,有沒有回想起,最初的最初是為了什么才會認(rèn)識她的呢?

    晏安寧有一瞬不禁在想,倘若顧昀沒有一時興起要送她勞什子?xùn)|珠,往后的諸多糾纏是否就無從生起了呢?

    但她很快就醒悟過來了。

    不會。

    魏永嫣明顯是別有用心地接近顧昀,沒有這次的機(jī)會,便有下次。一切的悲劇,不過是源于她識人不明,看不穿顧昀那過于膨脹的野心和毫無底線的升官手段罷了。

    他或許對魏永嫣從未動過情,但魏永嫣身份袒露時能帶給他的利益,已經(jīng)足以讓他拋棄他承諾給她的一切。

    比起賢內(nèi)助與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個男人更愛能讓他搖身一變凌駕于嫡母和嫡兄的青云梯罷了。

    顧文堂便看這姑娘一時面上春心蕩漾般的羞澀,一時神情冷漠,一時怒氣盈眸,不知她都在想些什么,但這些不怎么在他面前表露的情緒,他敏感地覺察到都是由一人引起的。

    他黑眸深邃,輕吐出一口氣:“正是緊要的關(guān)頭,還是勸勸他,不要再費(fèi)這些心思在外頭閑逛了。日后若是不得中,豈不遺憾?”

    這話倒是和她方才和顧昀說的一般無二。

    晏安寧其實心里是盼著他中的,這樣,謝氏那邊只要一挑撥,她便會覺得她這個小小商賈女配不上她金貴的兒子,轉(zhuǎn)頭又打起其他人的主意來。若無府里這門親事壓在頭頂,想來顧文堂的顧忌也不會這么多。

    于是她想了想,朝他問道:“三叔覺得,五表哥這回春闈能中嗎?”

    前世顧昀是經(jīng)歷喪父后三年不得科舉,寒窗苦讀了整整三個年頭才參加春闈的,那時他中了探花郎,跨馬游街,好不風(fēng)光。但如今并未經(jīng)歷那低谷的三年,顧昀若是不上心,不中、甚至中了卻只中了同進(jìn)士都是有可能的,她雖然讀過幾本書,但科舉這事畢竟術(shù)業(yè)有專攻,不免就要討好于經(jīng)驗最豐足的顧文堂了,盼著他給她個準(zhǔn)信兒。

    那姑娘眉眼漾著柔軟,又給他斟了一杯茶,瓜果點心也擺得整整齊齊,倒拿他的東西做人情。

    她纖細(xì)的手指搭在臉上,虛虛地輕拍著面頰,摘下面紗的模樣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鬢鬟明艷,嬌顏頗多風(fēng)情,是個十足十柔嫩娉婷的嬌姐兒,若是狠毒的獵人,便該一口將這毫無警惕心的獵物拆吃入腹,連骨頭都不剩。

    偏她這幅模樣,是在央求他探尋眾人眼中她的未婚夫的前程。

    顧文堂閉了閉眼,心里那口堵著的氣讓他的面龐顯得更加死水般的平靜,再睜眼時他信手掀開簾子偏頭看,一眼瞧見東大街的茶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索性便沉聲囑咐親自趕馬的徐啟:“停馬,我還有事,先送她回府?!?/br>
    說著便掀了車簾徑直下了馬車。

    晏安寧愣住,看那背影一貫的挺拔,心里卻打了個突。

    怎么瞧著好像更生氣了?

    *

    周盤面無表情地看著不請自來的當(dāng)朝高官,見他十分隨意地坐下來給自己倒了盞涼茶,嗤笑道:“顧相爺還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也不怕當(dāng)街下馬,被我行刺?”

    “我的命自然金貴?!鳖櫸奶煤攘艘豢?,心中被晏安寧挑起的怒氣稍平,但也沒平多少,于是對待這位舊識也不似他最初料想的那般客氣:“只是你那相好翦云不是還在我手上嗎?”

    翦云便是那夜在芳蕪院同春曉見面的婢女,顧文堂那夜無意中撞破了世子顧曄和明姨娘的丑事,本疑心于這是一場家丑,誰料后來卻發(fā)現(xiàn)翦云在明姨娘給顧曄送的膳食里下了毒,這才知曉明姨娘是為人利用,養(yǎng)虎為患了。

    順藤摸瓜的歷經(jīng)多日,查到了周盤身上。

    聞聲,周盤平靜的面孔上出現(xiàn)一絲裂紋,忍不住低吼道:“你這卑鄙無恥小人,竟對一女子下手,倒還能稱得上是讀書人的楷模么?”

    顧文堂唇角噙起一抹冷笑:“尋常女子我自然不會下手,只是你這相好先后對我兄長和子侄下手,我若坐視不管,難不成要抱著我滿府人的牌位去做什么楷模么?周盤,仗著往日我與定海王的情分,你未免也欺人太甚!”

    聽見這三個字,原本尚能穩(wěn)住情緒的周盤徹底紅了眼睛。

    “顧賊,你也配提王爺?”

    顧文堂砰地一聲放下茶盞,眉目間盈上了一層冰霜。

    恰逢此時,外頭有輕輕的叩門聲。

    顧文堂滿腹的火氣,但想到了什么,冷冷瞥周盤一眼,起身去開門。

    一開門,便對上晏安寧一雙清凌凌水眼兒,她像是有些急切,不等他開口便出了聲,嗓音也是嬌滴滴的在人心里打轉(zhuǎn)兒:“三叔,你……你不要生氣了……都是我的不是……”

    顧文堂挑了挑眉,見她眸光四散地轉(zhuǎn)著圈兒,心底的怒氣驟然就煙消云散了。

    她這樣一副心虛的模樣,極大地取悅了他——明明從心底里覺得自己是顧昀的未婚妻,卻仍舊被他的情緒牽動著,不惜放下閨秀的矜持主動來哄他,要說他在她心里頭只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沒有半點別樣的情愫,他也是不信的。

    拿這嬌姐兒沒辦法。

    說話間屋內(nèi)的周盤也聽出了是位女嬌客的聲音,皺著眉頭出來看。

    顧文堂神色微淡,卻見那姑娘踮著腳往里看了幾眼,忽地勾住了他的頸子在他耳邊小心翼翼地提醒:“三叔,這人瞧著是個刀尖舔血的人物,您還是早些跟我一道回去吧,免得出了什么差池……”

    眼光倒是一如既往地毒辣。

    顧文堂唇角彎起,忽地干脆利落地將她攔腰抱起,讓姑娘的面容掩在他的胸膛中,大步抱著她往一邊的客房去。

    ……

    被放置在隔壁客房的晏安寧一張臉都紅透了,怎么也沒料到顧文堂會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抱進(jìn)了屋里……上一回她是被雷電魘著了,尚且說得過去,今日這回這人卻如此駕輕就熟,簡直令她愕然。

    顧文堂俯身盯著她,眸光里幽沉深邃,開口的話很是溫和:“既然知曉他危險,便好生在這里呆著,等我來尋你。”

    說罷,便起身走了。

    晏安寧理了理被他抱在懷里時揉得不平整的衣襟,眉目間憂思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