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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43節(jié)

    彼時的晏安寧正坐在小佛堂的臨窗大炕上繡佛經(jīng)。

    這佛經(jīng)的活計她已經(jīng)做到了尾聲了,等過了二月,大抵就能全須全尾地交付到太夫人手里了。

    招兒見她做得認真,有些心疼,便輕手輕腳起身去大廚房要些糕點來,想給自家姑娘果果腹。

    誰料等再回來,身邊卻又多了一個人,且兩人的面色都有一些難看。

    晏安寧放下手頭的針線,認出了來人是姨母江氏身邊的婢女連翹。

    她微微斂眉,纖長的手指忍不住捏住了炕桌的邊緣。姨母正身懷六甲,她十分害怕聽到什么令她恐懼的消息,深吸了一口氣,才問:“連翹,你怎么來了?可是我姨母那邊有什么不妥?”

    連翹見表姑娘被她嚇得臉色都有些發(fā)白,忙搖搖頭:“姑娘誤會了,姨娘身子好著呢?!?/br>
    她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面露疑惑:“那你這是……”

    自打她來了壽禧堂,姨母其實很不想無故打擾她,畢竟她是妾室的身份,不被太夫人看在眼里,所以連翹還是頭一回來尋她。

    連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招兒。

    招兒咬了咬唇,上前來在炕踏上坐下,握住晏安寧的手,眼角隱隱有淚意:“姑娘,是晏家來人了?!?/br>
    晏安寧怔了怔,許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嫁進了顧家,因為沒有同父親知會過,他狠狠發(fā)了一場脾氣,在家書中將她罵得狗血淋頭,仿佛她是罄竹難書,尋遍史書也找不到相似事跡的不孝女。但最終,到底還是因為顧家的門楣生生咽下了著一口氣,并沒有在這時候派過任何人來找她。

    可今生,晏家這會兒居然來人了。

    她扶著招兒的手慢慢站起身來,指尖有一瞬間的僵硬。

    是誰派來的呢,是父親,還是成氏?

    但很快,她便自嘲地笑了笑。大概這問題有些多余,他們二人相處多年,或許早就是一條心的人了。

    她不由想起幾個月前那封將姨母氣得不輕的家書——成氏謀算著將她嫁給江陵有名的商賈,只是那商賈卻是個有過原配發(fā)妻,大腹便便,甚至妾室成群,兒女滿堂的鰥夫。這些東西自然不是家書里提及的,都是她仔細打聽來的。但成氏算計她的婚事這一點,已經(jīng)足夠讓姨母覺得憤怒了。

    莫非,這一回來的人,便是為了這一樁事?

    她的面色漸漸冷靜下來,帶著婢女頭也不回地走入了明媚的春光里。

    若干年過去了,她早就不是那個可以讓成氏任意拿捏欺負的小女孩了。

    如今,晏家的人若是想騎在姨母和她的頭上撒野,也要看看自個兒夠不夠分量!

    第47章

    說起晏家這兩位從江陵過來的婦人,實然都是夫人成氏身邊有頭有臉的mama,方臉的姓班,圓臉的姓儲。

    晏家這幾年在江陵一帶的生意越發(fā)紅火,連當?shù)氐牡胤焦俣家粗鴰追郑@兩位自恃是在女主人身邊服侍的,平日里也是穿金戴銀,走到哪兒都是笑臉相迎的,自然有幾分傲骨。

    可這回進京,路上諸多不便不提,一進了這四象胡同,就結(jié)結(jié)實實吃了一驚。

    都說京城是寸土寸金的地段,皇城根下的富貴地界,可這顧家的宅子,連起來幾乎占了大半條街。便是從那半開的角門去瞧,也能看見里頭林木蔥蘢,奇花灼灼,綠翠掩映間,若隱若現(xiàn)的亭臺檐角精致玲瓏。

    二人上前和錦衣門房搭話,對方對她們的穿著似乎并不放在眼里,還險些將她們直接趕遠了。

    到這會兒,班mama同儲mama心里已經(jīng)不大好受了。等門房將她們引進花廳里,好一會兒的功夫連盞茶都沒上,就這么干等著,班mama的臉色頓時難看極了。

    “……這是哪里的禮數(shù)!”她不忿地低聲道。

    儲mama也許久沒受過這等冷遇了,但她心里明白,這顧家是簪纓之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官的,還有爵位傳承。那顧家三老爺,更是皇帝面前的紅人,聽說和皇帝陛下還有師徒的名分。這樣潑了天的富貴,放在誰家誰不會將尾巴翹到天上去?

    所以縱然心里不舒服,她還是皺眉拉了拉班mama的袖子,示意她別瞎編排。

    只是等的時間久了,不免也小聲嘀咕起來:“咱們說是來見江家姨媽的,結(jié)果半天的功夫了就被晾在這兒,可見這江姨媽在這侯府壓根排不上號……”

    如若不然,這些最懂得眉眼高低的下人們早將她們領(lǐng)過去了。

    班mama贊同地點頭:“……多半叫你給猜中了。不過這也不是壞事,江姨媽在侯府說不上話,咱們家那大姑娘定然也是被人家嫌惡著,恨不得早點趕出去的份兒,咱們這回的差事,只怕會很順利?!?/br>
    說到這事,兩人的心情好轉(zhuǎn)了一些。夫人對這事很重視,臨行前還特意從妝奩里賞了她們一人一支金簪給她們充場面,這趟差事若是辦成了,夫人那頭賞銀少不了。

    兩人在這里小聲算計著,卻不知全被窗外的陳嬤嬤聽了去,當下臉上便閃過一絲冷笑。

    姨娘看不慣晏家的人,刻意沒給她們臉面,這兩個老貨倒是會算計,巴巴地為那成氏賣命的人,果不其然都是這種眼皮子淺的夯貨。

    懶得再費心力在她們身上,便轉(zhuǎn)身回去復(fù)命去了。

    ……

    等得喉嚨都干得快冒火的時候,終于有一青衣婢女笑瞇瞇地進來,說要領(lǐng)她們?nèi)ソ棠锏淖√帯?/br>
    進了侯府內(nèi)宅,兩位mama發(fā)現(xiàn)這顧家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漂亮。四處亭臺樓閣交相呼應(yīng),雕梁畫棟十步一景,曲徑通幽,無一處不透著大戶人家的精細。

    相比之下,晏家的宅子雖然也富貴,卻到底少了些底蘊,一看便知與人家相去甚遠。

    越看便越覺得這戶人家高不可攀,想到她們并不是侯府的正經(jīng)親戚,只不過是來尋個做妾室的江姨媽的,儲mama的臉色才稍緩。

    見那婢女瞧上去還算客氣,便小心地探問道:“敢問姑娘,府里江姨娘的住處,是否在僻靜之地呀?咱們走了這許久,怎么也還沒瞧見?”

    這話便是在旁敲側(cè)擊打聽江氏是否得寵了。

    一般得寵的妾室住得離正房都不會遠,住得越遠,自然就越僻靜。

    婢女聞言想了想,道:“江姨娘眼下金貴,自然是住在僻靜之地?!?/br>
    這話倒說得儲mama一愣,拿不準這婢女的意思。住得偏,又有什么金貴可言?

    只是再問,顧家的人嘴嚴,卻是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兩位mama交換了個眼神,俱都把這疑惑暫時壓在了心底。

    待到了紅底鎏金書“怡然居”三個大字的院門前,那婢女笑盈盈地和院子里的婢女低聲交談了幾句,笑:“那我這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多謝jiejie勞心了?!扁痪拥娜诉f過去些賞銀,那婢女掂了掂,不多也不少,可見是照著面子給的。這兩位客人,多半算不上什么貴客。當下也無心再指點她們什么,扭著腰走了。

    她們便知是到地界了。

    “你們倆,隨我進去吧?!扁痪拥娜酥皇切表怂齻兌艘谎?,便不客氣地拋下一句話進院了。

    兩人忙亦步亦趨地跟上,暗暗考量著要如何從江氏手里要人。

    只是一進去,儲mama便發(fā)現(xiàn)怡然居的正屋里用的全是黃梨木的家具,那東邊十二扇的琉璃槅扇,底座更是用紫檀木制成的。價值不菲的玉石盆景就被這屋子的主人大剌剌地擺在了角落的地方,若是有手腳不干凈的下人,被盜走了幾片葉子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班mama的目光也被定在了廳堂里那株百寶玉石盆景上,震驚過后,忍不住暗暗吸氣。

    那上頭的桃子,好像是瑪瑙雕成的吧?

    從哪里尋來的那么大的瑪瑙?

    還有那被精雕細琢連脈絡(luò)都清晰可見的葉子,瞧著竟像是成色極佳的翡翠。她只在夫人在江陵最大的銀樓里買來的鐲子上看到過這樣的成色,那鐲子一直被夫人放在妝奩里,平日里都不舍得輕易戴的。

    可在江氏這里,竟然就這樣被大大咧咧地擺在外頭?

    她一時難以接受,甚至開始懷疑她們二人是不是走錯了地界,被人引到了陽安侯正頭娘子的屋?

    兩人呆若木雞地盯著那盆景發(fā)呆,再回神時便見一錦衣華服的小婦人被人攙扶著從里間出來,坐在了上首的太師椅上。

    那小婦人頭戴珠翠,淺施粉黛,明明已經(jīng)過了三十的大關(guān),瞧上去卻仍舊肌膚勝雪,絕美清麗。

    但這都不是讓兩人最意外的。

    只見那美婦人低頭時露出細白的頸子,纖長的手扶著隆起的肚子,竟是一副身懷六甲的模樣。

    班mama幾乎張口結(jié)舌:她還以為江氏在侯府不招人待見,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懷上身孕?

    儲mama的腦子比她轉(zhuǎn)得更快些,總算明白過來,她們這一路的諸多白眼都是面前這個看上去柔順溫和的婦人刻意給她們的下馬威。人在屋檐下,看清了形勢,她再不敢將先前準備的那番話拿出來刺激江氏,拉著班mama的袖子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了下去:“……奴婢給江姨媽請安?!?/br>
    上首的江氏瞇了瞇眼睛,眸光里閃過不容錯識的冷意。

    說什么給江陵去信,不過是推脫之辭。她好不容易將安寧拉扯大,哪里容得江陵那賊婦人聽到消息再來攪合,只想著等婚事結(jié)束再告知她那素來欺軟怕硬的先姐夫一聲便算罷了。

    卻沒想到,那成氏竟這樣不識好歹。先前她寫的信她都沒理睬,眼下竟又巴巴地派了人來。

    她如今都還記得,她肝腸寸斷地遠赴江陵去給苦命的二jiejie奔喪,結(jié)果卻知曉那負心郎在熱孝中迎娶了那外室進門,還讓她cao持她jiejie的喪事……

    而安寧那可憐的孩子,被她發(fā)現(xiàn)時,不知緣何,隆冬臘月里被屋里火爐子上煨的熱湯燙得胳膊上沒一塊兒好皮了,可她那親生父親卻壓根不知道這事兒,只顧著將這喪事當作人情往來的大好機會了。

    那時的安寧,被她抱在懷里氣息微弱得跟隨時要斷了氣兒似的,把她嚇得肝膽俱裂,再也顧不得夫人和侯爺?shù)南敕?,一意孤行地從晏家將她帶回了京城?/br>
    思及往事,她原想直接將這些人趕出去的??煞讲攀虑楦嬖V了安寧,她卻想見一見,當下,她也只能順了素來寵愛的外甥女的意。卻到底怕她年輕被這些人誆騙了,所以即便如今身子多有不便,也是要來親自掌掌眼的。

    “兩位mama遠道而來辛苦了,只是如今不年不節(jié)的,不知二位來是做什么的?”

    總算得了賜座,儲mama心頭略松一口氣,抬眼看見江氏神情淡淡的,只得笑道:“這不是老爺?shù)膲鄢娇斓搅寺?,老爺許久不曾見到大姑娘,心里也是念得緊。這不,便想著讓我們二人來接姑娘回一趟江陵,父女倆也好共敘天倫……”

    江氏卻不耐煩聽這場面話,似笑非笑地看過去:“共敘天倫?只讓她回去小住幾日不成?”

    被看穿了想法,儲mama笑容微滯,嘆息了一聲:“老爺也是想著,姑娘如今也及笄了,年歲也擺在那兒,已然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江姨媽您待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您有您的不易,什么年輕才俊恐怕也難找,再加上您現(xiàn)在又懷了貴子,哪里還能有心力為這些事cao勞?老爺也是想將姑娘接回去,婚事上親自掌掌眼,將來父女倆離得近了,姑娘在婆家也有個幫襯的人……”

    果然還是打著安寧婚事的主意。

    江氏冷笑了一聲,半點不信這老媽子的說辭。

    那姓晏的要是有這樣的心,也不至于閨女快被新娶進門的媳婦害死了都還被蒙在鼓里——雖然她沒有證據(jù),但當年她就是覺得那不是意外,定然是成氏讓人干的。只是安寧似乎受了驚嚇,年紀又小,后來醒來再問,只說什么都不記得了。

    如若不然,她早告到了江陵府,將那賊婦人關(guān)進大牢里去!

    “是你家老爺?shù)囊馑?,還是成氏的意思?”她眼里滿是嘲笑,不屑地道:“回去轉(zhuǎn)告她,收收她那見不得人好的小心思吧!安寧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她的婚事我早有安排,用不著她一個一天都沒養(yǎng)過的繼母來費心!”

    班mama是成氏的心腹,一聽就有些惱,嘴里道:“江姨媽,您這話也不能這么說,夫人也是為了大姑娘考量……”

    “不知江姨媽給我家姑娘尋的什么好人家?您說個分明,老奴回去,也好給我家老爺和夫人吃顆定心丸?!眱ama眸光微動,卻是攔住了同伴繼續(xù)嗆聲的動作,試探地開口。

    江氏看了她們一眼,沒說話。

    旁邊的陳嬤嬤笑著開口:“這事是我家侯爺親自定下的,等侯爺?shù)膬鹤游骞哟洪澫聢鰵w來,無論有無功名,都會向表姑娘正式下聘,晏家能和顧家結(jié)為秦晉,這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了吧?想來,晏家姑老爺定然也能放下心了?!?/br>
    她家大姑娘要嫁入侯府了?還是個有舉人功名在身的侯府公子?

    這消息頓時砸得兩位mama有些回不過神來,絲毫不比看見那樹枝都是赤金做的的玉石盆景的震驚少。

    高門大戶,不是最看重門第之差了么?她家老爺不過是個商賈,縱然有江陵首富的美名,可家里的姑娘想嫁個寒門出身的知府都是難如登天,又怎會有這樣的大造化?

    儲mama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這么大的事,關(guān)乎姑娘家的名聲,江家姨媽可不要誆騙我這個小小奴婢啊……”

    “你算什么東西,也值得我家主子騙你一場?”陳嬤嬤沉下臉來,不屑地嗤笑。

    儲mama被嘲笑了一番,還想說什么,忽見一著綠羅裙的姑娘扶著婢女的手款款進了門。

    前者的眼睛驟然一亮。

    那張面孔年輕嬌嫩,杏眼朱唇,肌膚細膩瑩白,生著一張極其清純美麗的容顏,但那不盈一握的楊柳腰,步步生蓮的優(yōu)雅姿態(tài),又隱隱透出一種嫵媚勁兒來,但并不讓人覺得艷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