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樣的天姿國色，仿若把初春里開在枝頭的那些花兒的顏色都壓了下去。

    儲mama心里頭的惶惑仿佛一瞬間就有了答案。

    生成了這樣，攀上再好的親事，似乎也不足為奇了。

    第48章

    對著這張粉雕玉琢,顧盼生輝的臉蛋，班mama要表現(xiàn)得更為失態(tài)一些。

    她是當年隨著成氏一道入府的,那時主母江氏已經(jīng)香消玉殞,她自然從未得見其真容。每每聽到府里經(jīng)年的下人議論先主母是如何的天姿國色，貌若牡丹，如今的主母與其相去甚遠的言論,她都不屑一顧。

    若大江氏真那般美貌,老爺又怎會把她家主子養(yǎng)在外頭，后來又巴巴地將人帶回府扶正了呢？

    不過是那些個小蹄子看不慣她家主子的出身,刻意詆毀，給大江氏做面子罷了。反正人都死了,也沒法兩人站一起比一比了。

    可這會兒瞧見了大江氏的女兒,她的心思卻有些動搖了。

    其實細看下來,大姑娘和小江氏生得也有四五分相似,俱都是世間難尋的美貌,只是小江氏畢竟容顏已舊,不似晏大姑娘，年輕鮮嫩得像能掐出水來，通身華麗的飾物使得整個人光彩奪目,卻也難奪去那天生姝色的風(fēng)頭。

    漂亮到讓人連眼睛都無法移開。

    能生出這樣美麗的女兒，那大江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只是個姿色平平的小家碧玉。

    晏安寧進了屋,便察覺到姨母已經(jīng)同這兩個婦人有了一番對話,她笑著走上前去,在姨母身邊坐下：“……方才您在說什么呢？”眼風(fēng)順勢一掃下首的兩位,清凌凌的面孔上竟帶著幾分威勢。

    兩人這才回過神,跪下來給晏安寧行了禮。

    這是晏家正經(jīng)嫡出的大姑娘,如今又攀了高枝，禮數(shù)上不能有疏漏。

    “這是晏家的兩位mama……”江氏捏著外甥女有些涼意的手，心間輕嘆了口氣，溫聲介紹了這兩人。

    地上的二人伏在那兒半晌都沒聽見人叫她們起來，只聽見那位講話軟軟糯糯，像是沒有任何脾氣的美麗少女視她們?yōu)闊o物般地同江姨媽敘著家常，詢問她今日身子如何，有沒有腹痛之類的話，直到她們腰都累得弓不住了，對方方像才回過神似的，哎呀一聲：“……瞧我，只顧著姨母的身子，倒把兩位貴客給忘了。兩位mama，快些起來吧。”

    哪家的貴客，行個禮要跪一盞茶的功夫？

    儲mama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撐著自己快僵了的老腰起身，半句抱怨都沒敢說。

    她算是瞧出來了，江姨媽心里頭有氣，卻還肯和她們說幾句話，發(fā)泄也好，嘲諷也罷，總歸還把她們當一號人物?？蛇@位大姑娘，那是全然沒把她們放在眼里，刻意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明明是寄人籬下的姑娘家，到底哪里養(yǎng)出來的這么潑辣的性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將其歸功于小江氏這些年大抵很得寵的緣故。

    這廂江氏已經(jīng)將這兩人的來意同晏安寧說了分明，語氣不善地看著她們道：“……左右安寧已經(jīng)在備嫁了，是不會同你們回去的。你家老爺若有心，便該自己進京送嫁，而不是讓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舟車勞頓回去給他過什么生辰！”

    又不是逢十的生辰，姓晏的負心漢也距五十甚遠，過得哪門子的壽辰？真是半點規(guī)矩也沒有，仗著手頭有些銀錢便想方設(shè)法地折騰！

    儲mama聽著直皺眉，可瞧見江氏那尖尖的肚子，又生生地把話咽下去了。

    同身懷六甲的婦人爭執(zhí)，萬一出了什么事，瓜田李下的可就說不清了。

    晏安寧聽出江氏的意思是想直接將這兩名不速之客趕回江陵去，她沒有做聲，淡漠的眸光落在那方臉的mama面上。

    十余年過去了，又有兩世的糾葛在，她原以為晏家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就遠離了她，可瞧見班mama，她卻發(fā)現(xiàn)那些不堪的回憶竟然深深植根在她心里。

    成氏入府的那一日，她母親剛過了頭七。百日熱孝未過，新婦便歡歡喜喜地坐著轎子進了門，花廳里還設(shè)著靈堂，正房卻已經(jīng)被這個班mama指揮著將“不吉利”的東西都拆走，成氏不喜歡的通通放到庫房里去……

    小小的她還沒能理解為何正房忽然就換了主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親手給她繡的小老虎偶人被人隨意地扔在地上，一道道腳印無情地落在上頭，不消多時小老虎就變得支離破碎。

    她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眼淚啪嗒啪嗒地開始往下掉。

    她想，它被人那般肆意踐踏，一定很痛吧。

    ……

    江氏察覺出一旁的小姑娘情緒不對，手也越發(fā)冰涼了，心間憐憫又哀慟，抿了抿唇，到底還是開口問：“……你們這回過來，你家老爺就沒有要讓你們帶什么話么？”

    儲mama一怔，忙道：“老爺自然是記掛著大姑娘，這才一門心思想托我們將人帶回去……老爺近幾年生意做得越發(fā)大了，整日里也忙得連家都難回，年前還病了幾日，大夫說是心火太盛，cao勞過甚的緣故……是以老爺就越發(fā)想著將大姑娘帶回身邊去，免得萬一將來有什么不測，父女倆心生后悔……”

    江氏聽著就嘀咕了一句：“少來賣什么苦rou計……”

    即便是病了，那也是他太過貪婪咎由自取的，又關(guān)她家安寧什么事？難不成人健健康康的時候便想著美妾與其生的一雙兒女在懷，稍有個不順當，便想著讓她的安寧回去侍疾么？

    一日做爹的責(zé)任都沒盡到，倒整日里尋思著坐享其成，天底下哪有這么美的事！

    儲mama刻意忽略了江氏的話，只是眼巴巴地瞅著晏安寧。

    雖然這侯府的親事她們不敢插手，可將大姑娘帶回江陵，確實也不是夫人一個人的意思。若是她們空手而歸，甭管為了什么理由，總也少不了一番斥責(zé)。

    若是晏安寧肯和她們回去，那便會少許多波折了。至于親事什么的，也輪不到她們cao心，至少儲mama自己算不上在乎，該憂心忡忡的也不是她。

    誰知，那瓊鼻紅唇的美人聞言只是低頭喝了口茶水，再抬起頭時，眸光里寡淡得沒有一絲情緒：“……到底我也不是大夫，父親若是不適，遍請名醫(yī)也不算大架勢。我記得父親的身子骨一向康健，又有太太在身邊照料，想來也是不是什么大事，只怕是憂心過度的原因。眼下我婚期將近，是樁大事，父親若有恙不能前來，我也不會怪他的?！?/br>
    儲mama傻眼了。

    這……敢情老爺即便生病了，若是不親自來參加婚宴，還要被怪罪么？

    原想拿孝道的帽子來壓大姑娘，卻不想人家半點不吃這一套。

    儲mama眼里這下子徹底沒了希望了。

    又聽那柔弱的美人溫和道：“今日晚間怕是有一場雨，不宜出行，兩位今夜在侯府外院歇歇腳，明日便早些啟程回江陵去，將這邊的消息傳給父親吧。”

    竟是恨不得立時趕她們走的架勢。

    一旁的班mama忽地開口：“這和侯府公子定親的事，到底只是大姑娘一面之辭。不知，可有什么憑據(jù)，回去了奴婢也好向老爺夫人交差?！?/br>
    “有婚書。”

    “那……”

    晏安寧的眼神冷下來，語氣平淡得不帶一絲起伏：“怎么，侯爺親手寫的婚書，班mama想看嗎？”

    就差明說她不配了。

    班mama漲紅了臉，可看見那張冷得能將人凍僵的面孔，到底沒敢再犟嘴。

    ……

    是夜。

    侯府外院。

    班mama心氣難平地將枕頭被子甩得梆梆響，聽得旁邊的儲mama直皺眉：“行了，消停點吧，你當這是晏家呢？若是這外院有什么貴客被你這動靜驚擾了，瞧瞧你有幾條命能擔(dān)待的！”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婦人硬邦邦的聲音響起：“您也咽得下這口氣？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

    “少說點吧。”儲mama輕哼一聲，“這侯府可是人家的地界，得罪了她，你我還想安生回江陵么？”

    踏足京都地界，她們原本是打算好好展露一回威風(fēng)，甚至做好了江氏不放人她們就鬧到陽安侯夫人或者京兆府那里去?？蛇@都是在江氏在侯府不名一文的前提下。

    現(xiàn)下的情形卻與她們想象得大不相同。

    小江氏得寵得甚至老蚌生珠，她們進府了一整日，正院那頭連個來打聽的人都沒有，什么妻妾爭寵的戲碼竟然半點都沒有蹤跡。就連她們料想中被侯府中人當成拖油瓶的大姑娘，竟然也厲害到攀附上了侯府公子，還讓陽安侯親自點頭要給他們主婚……

    儲mama心機深沉些，打聽到的消息更多。原來，她家大姑娘，先前竟然還救過陽安侯的性命……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鬧得儲mama現(xiàn)下是半點和晏安寧做對的心思都沒有了。

    可不服氣的自有人在。

    班mama聽她這般說，扯了扯嘴角：“再威風(fēng)又如何，到底還是連家門都進不去的喪婦長女！要我說啊，這顧家也是沒一點規(guī)矩，放在咱們江陵，大姑娘這樣的身份，又有什么好人家敢求娶？”

    儲mama懶得理會她。

    這人是成氏夫人帶進門來的，主仆倆都是一樣的德性。她不能得罪，卻也不愿做愚蠢的應(yīng)聲蟲。

    “唉，說起來也是真沒規(guī)矩，先前二姑娘及笄，這位做大姐的沒回家一趟，如今老爺又要過生辰了，竟還是不肯回家……”

    儲mama看了她一眼：“二姑娘及笄那日可是臘月初九?！?/br>
    “那又如何……”

    屋子里的聲音漸次低了。

    門外，懷里抱著一個錦匣的晏安寧攥緊了手，眸光漠然地落在那匣子上。

    那是她的人出海歸來特意帶回來的異域?qū)毼?，?jù)說可以使人平心靜氣，養(yǎng)顏蘊神，對人的身子有很大好處。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轉(zhuǎn)身離開。

    臘月初九……

    她從來不知道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好meimei的生辰，竟然是她母親的忌日。

    第49章

    天邊斜掛一輪寒月,冷冷清清的，亦如這人影寂寥的庭院,唯有橙黃昏蒙的燈籠在廊下被風(fēng)吹得搖曳。靜謐夜色里,少女踏著滿地的清暉木然地抱著匣子漫無目的的行走。

    她大約是瘋了。

    聽那儲mama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隨意編排的三言兩語，她竟然便巴巴地讓人翻箱倒柜地尋了這東西出來，一個人躊躇著想是否要讓她們將東西帶回江陵,也算是全了一場父女之情。

    可她因著割不斷的骨血之情躊躇徘徊的時候,被她無法抑制地記掛著的親長，是否從來沒有念過她半點呢？

    如若不然,也不會多年來從未來京都瞧過她一次，甚至連家書都寥寥,以至于提起江陵晏家,她的記憶里只剩下成氏每每來信時夸耀得意的態(tài)度。

    一顆心本該早就冷硬如鐵,可到了寒冬臘月,她總會忍不住想到,到了她母親的忌日,那個一意孤行拋棄了她的人，是否也會因故去之人不可追問有止不住的內(nèi)疚和慚愧呢？

    原來沒有啊。

    她抱著母親的遺物暗自垂淚的時候，原來他們一家人會是在和樂融融地為寵愛的幼女過生辰呀。

    她忍不住地去想,母親當日尋短見之時，是否也是在晏婉寧的生辰那日，受了什么刺激——或許,是瞧見了她的夫婿,與另一個女子琴瑟和鳴,蜜里調(diào)油地為私生女慶生……

    一股森冷的寒意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游走,她只覺得自己骨縫里都在發(fā)顫,無論如何都驅(qū)不走那冰寒。

    “阿夭！”

    有人在喚她,她抬起眸子，抱緊了匣子，不愿意讓自己止不住哆嗦的狼狽樣子讓外人瞧見。

    卻是在園子里散步的顧昀。

    她明明告訴過他，她不喜歡他起的這個小名，再次見面，他卻仍舊這樣喊她。在他心里，她的意見其實一直都無關(guān)緊要吧？只不過前世成婚之前，知慕少艾的年紀，他愿意在一些小事上哄著她，讓她錯以為他是個對她情根深種，百依百順的郎君。

    實際上，大抵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厭惡成氏到了骨子里，前世卻仍舊為了幫扶他選擇在侯府熱孝期間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