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訣別不難 6
魏宇和夏知得知宣辭住院的消息,翌日一早便來醫(yī)院探望。 宣辭的睡眠品質(zhì)不好,避免受人打擾,梁又冬申請了單人病房。他們來訪時,梁又冬不在病房內(nèi),宣辭獨自一人躺臥在略顯空曠的單人房間,夏知覺得那畫面看來有些悲傷而不真切,彷彿下一秒宣辭就會消失不見般。 他們在來時已經(jīng)聽說過宣辭的狀況,知道他現(xiàn)在不方便交談,拿了一臺平板給他,無聊時也好打發(fā)時間。 宣辭接過,點頭示意謝謝。 「怎么回事?」他們拉了兩張折疊椅至床邊,宣辭比夏知上次看到時還要瘦削,不禁皺起眉來,語氣充滿關(guān)切,也沒想過宣辭待不待見她。 許是出于人家好心來探病,不好意思擺臉色,又或者單純病了、沒有力氣,宣辭的態(tài)度沒顯不悅,他在記事本上打下回答:「不小心在浴室昏倒了?!?/br> 「小心一點?!刮河钜蝉局迹瑩鷳n道:「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嗎?好端端怎么洗澡就昏倒了,要不要順便檢查一下?」 宣辭露出一抹淡笑,他打說:「沒事,別擔心,可能是泡太久才會昏過去的。」 魏宇看到他這么寫,才有點放心地點點頭,但不忘要他下次多注意一點。 他隨口一句:「又冬很擔心你?!?/br> 聽見他親暱的呼喚梁又冬的名字,宣辭一怔,疑惑打道:「又冬?你們認識?」 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魏宇趕緊摀住自己的嘴,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眼光馀角能見到夏知愛莫能助的眼神。 完了。 清了清喉嚨,魏宇婉轉(zhuǎn)地說:「又冬看你最近身體狀況不好,很擔心你,所以跑來問我那天跟你見面的事?!?/br> 宣辭著實驚訝,沒想到那日半爭吵后,梁又冬竟然偷偷在調(diào)查自己的事。 以為宣辭在生氣,夏知忍不住開口幫梁又冬說話:「不要怪又冬,我們都很擔心你,又冬更擔心你的身體狀況?!?/br> 宣辭抿唇囁嚅了幾下,幾欲張口,卻沒開口說出半句。 良久,他在記事本上慢慢敲下一字一句:「我知道,我沒有怪他的意思?!?/br> 見他這么打,夏知和魏宇暗暗松一口氣。魏宇語重心長地說:「宣辭,我不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是因為那日我跟你見面談的內(nèi)容有所偏頗,我跟你道歉,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跟夏然是不同的個體,他是他,你是你?!?/br> 也不知道宣辭是否有認真聽進去,只見他輕輕點頭,算明白了。 于是,魏宇話鋒一轉(zhuǎn),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可以告訴我們你拿走了夏然什么東西嗎?」 知道梁又冬私底下跟魏宇見過面,想來也會發(fā)現(xiàn)自己拿走了一些夏然的東西,宣辭臉上沒表露太多情緒,反而十分鎮(zhèn)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顾谟浭卤旧洗蛳?。 夏知和魏宇相覷一眼,他們知道宣辭在說謊,宣辭也明白他們知道他在說謊,仍舊故意不說真話。 「你不記得了嗎?」夏知循循善誘地道。「那天你在夏然房間把書掉在地上,身邊落了一堆紙張,那些紙張你有印象嗎?」 宣辭沉默幾許,打下:「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我撿起來就放回原位了,東西不見了嗎?」 夏知、魏宇:「??」 夏知又問幾個問題,宣辭皆一問三不知,完全拿宣辭沒辦法,更別說從宣辭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線索了。 他們不約而同嘆了口氣,顯得十分沮喪。 「這樣需要我來幫你說嗎?」 三人聞聲望去,梁又冬站在病房門口,他木著一張臉,似乎在壓抑什么情緒。宣辭有點分心地想,自己好像很久沒看過梁又冬的笑容了。 梁又冬的手上拿了一疊白紙。 目光落至梁又冬手上的東西,宣辭登時意識到那是什么,一張臉瞬間慘白,攥緊平板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梁又冬冷漠地看著全身僵硬的宣辭,一步一步緩緩走近,于他面前攤開那些紙張?? 梁又冬沒想過自己會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到這些。 昨晚陪宣辭在醫(yī)院一宿,因為事發(fā)過于突然,梁又冬來不及洗澡、還穿著昨日上班的西裝,回來拿些生活必需品又匆忙趕回醫(yī)院陪伴宣辭。 一早趁著宣辭還在睡時回家一趟,想著回去路上買碗粥給宣辭當早點。 褪下穿了整日而發(fā)皺的西裝,換上舒適的便衣,梁又冬又巡視了一遍屋內(nèi),看是否有缺漏東西,他帶了幾本宣辭??吹臅凸P電。 后來想到宣辭睡不太慣醫(yī)院的病床,昨天半夜一直睡不太安穩(wěn),不停輾轉(zhuǎn)翻側(cè)的,不如帶顆家里的枕頭,看能否睡好一點。 他找出裝枕頭的塑膠套,打算將宣辭平常睡得枕頭塞進去,意外摸到枕套里夾帶的硬質(zhì)物。 他下意識伸手進去摸索,想宣辭大概是放些香包之類的助眠用品,沒想到一拿出來──是他和夏知那日找也找不到的東西。 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夏然的筆跡、宣辭翻譯的中文單字解釋都刺痛了梁又冬的雙眼和心。 線索逐一被串連在一起了,原來早就有跡可循。 他搜尋安樂死的資料,宣辭震驚害怕的眼神、小心翼翼詢問他對安樂死的看法??從來都不是驚訝他找這些資訊,而是害怕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害怕他發(fā)現(xiàn)夏然至死都不曾說出口的巨大秘密。 怎么可能?怎么會? 他萬萬沒有想過,這輩子絕對想不到──夏然曾經(jīng)申請過安樂死。 夏知摀住嘴,已淚流滿面,她盡力不讓自己情緒崩潰;魏宇聽完瞠目結(jié)舌,久久不能自己。 而宣辭看著自己極力隱藏的秘密被赤裸裸攤開在眼前,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難看,他全身緊繃僵硬地坐在病床上,看著紙張上夏然潦草的簽名筆跡,不發(fā)一語。 「你是因為這件事情加重藥劑嗎?」梁又冬輕輕地問,語氣輕柔到讓人心生懼意。「??夏然對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忘記身邊關(guān)心你的人??你為什么可以??那我呢?」 夏知上前去拉了梁又冬的手,想阻止梁又冬不要再說下去了。他恍若未覺,掙脫了夏知的箝制,繼續(xù)說道,語氣溫柔卻顯得咄咄逼人:「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想過我看到你昏倒在浴缸里的心情嗎???夏然去世影響就這么大,所以你現(xiàn)在也想跟著他一起去嗎?你怎么可以這么自私!」 啪一聲,一道清脆巴掌聲劃破了這窒息緊張的氣氛。夏知紅著眼,臉上全是淚水,她站在梁又冬面前,大聲哭喊道:「梁又冬,你閉嘴!你瘋了嗎?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說什么嗎?宣辭現(xiàn)在是病人,你不準這樣跟他說話!」 梁又冬摀著被夏知打得左臉,難以相信自己挨了一個耳光;魏宇呆坐在一旁,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回過神,魏宇趕緊上前拉住夏知,安撫道:「好了、好了,我們有話好好說??」 「是他不好好說!」夏知大聲反駁,怒視著梁又冬?!改銘{什么這么說夏然和質(zhì)問宣辭?」 梁又冬:「??」 「好了、好了,宣辭沒被嚇到吧??」魏宇一邊好言相勸,一邊轉(zhuǎn)身留意宣辭的狀況,驚呼道:「宣辭!」 兩人聞見魏宇焦急地呼喚,紛紛往床上一看。 從方才都默不作聲的宣辭不知何時臉上已無血色,像是呼吸不到空氣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冒了一身冷汗、不停抽蓄顫抖著,一副隨時要昏厥過去。 夏知第一個反應過來去按下呼救鈴,沒多久醫(yī)生和護士便紛紛趕來。兩名護士強按住宣辭的臂膀,調(diào)整好姿勢,醫(yī)生大聲喚著其他護士趕緊拿鎮(zhèn)定劑和所需藥品,場面頓時十分混亂。 其中一名護士見三人還呆站在原地,怕影響到救治工作,語氣急促地拉著他們到外頭等侯。 「麻煩親友先去外面等候!」 而三人被請出去時,他們聽見醫(yī)生一邊救治一邊嚴厲譴責道:「病患情緒已經(jīng)夠脆弱了,你們干什么還要刺激他?是嫌事情不夠糟,想讓他死嗎?」 「??」 / 一個你知道就好小知識:部分國家安樂死需符合目前醫(yī)學無法治癒的傷殘疾病,然而部分國家允許在「自身無法承受」或「情況并未改善」的人申請。 所以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通過流程被判定核準,是能接受安樂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