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在頃刻間被暖色的燈光照亮。

    不算刺眼的光線讓周知彥僅花了幾秒就適應(yīng)過來，他看向床的方向，不出意料看到一床鋪開的被子。被子中間鼓起一塊，似有微微的顫動。不是尋常呼吸的起伏。

    周知彥小心翼翼，掀起一個角往里看。

    岑少艾還保持著入睡時的姿勢，狀態(tài)卻不太對勁。

    像是缺少安全感，她的額頭抵在膝蓋上，兩腿緊緊蜷在身前，把自己團(tuán)成一個球。不僅如此，rou眼可見，她的呼吸急促，不住地顫抖。

    周知彥以為她在被子里悶得太久，喘不過氣，伸手把被子扒拉下去一點(diǎn)，幫她把臉露在空氣中。依然無濟(jì)于事。

    甚至借由從天而降的光線，她的面容清晰可見。

    岑少艾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凌亂的頭發(fā)漫散著，有幾縷甚至黏在腮邊?？吹剿樕想[隱冒出的汗，周知彥又以為她發(fā)燒了。

    抬手撥開黏在臉上的發(fā)絲后，周知彥順勢用手背貼上她的臉頰。皮膚細(xì)膩光滑，確有溫?zé)幔蟾胖皇怯捎谠缦缺蛔又蟹e累的熱度，并非發(fā)熱導(dǎo)致的體溫過高。

    周知彥的手指無意識蹭過岑少艾的嘴唇，這才留意到，她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咬得唇齒發(fā)白，又隱隱要滲透幾分血色。

    這一發(fā)現(xiàn)使他吃驚。

    岑少艾不知輕重，周知彥是見識過的。卻沒想到，她對自己也能如此狠。

    “醒醒，”周知彥輕輕拍她，試圖將她喚醒，“岑少艾？”他叫她的名字。

    岑少艾不為所動，甚至重新把臉埋進(jìn)腿上，蜷得更緊。原本以被子搭成的小窩被周知彥破壞了，岑少艾掙扎地在枕頭上蹭了幾下，明顯不舒服，卻仍緊閉雙眼。

    周知彥的話，她更是沒有聽到。

    若是尋常睡覺，周知彥干不出擾人清夢的事?？舍侔姆磻?yīng)太過異常，在昏昏沉沉的夜色中，更是透出幾分詭異。她仍在極短促地呼吸，并身體伴隨著每一次呼吸，身體不斷發(fā)抖。

    還是說做了噩夢？

    周知彥想了想，加大手上的力度，抓住她的肩膀。

    岑少艾終于有反應(yīng)了。

    她睜開了眼睛，但又不是完全“醒來”。

    不像一個剛離開夢境——無論好壞——的人該有的眼神，像是遭人追捕的人終于逃進(jìn)一個狀似安全的小房間，長舒一口氣有，一時不知身處何處的茫然有，重?fù)?dān)沒有放下、仍心事重重的忐忑與不安同樣也有。

    更重要的是，她的臉上有一目了然的驚恐。

    難道真是做了噩夢？

    下一秒，仿佛為了驗(yàn)證她的想法，岑少艾尖叫了起來。

    不同于白天里她耍賴時故意的撒潑，帶有痛和懼，個中哀楚，令聞?wù)邆穆犝呗錅I。聲音凄厲和尖銳，又使人頭皮發(fā)麻。

    她的尖叫并不流暢，被急促的呼吸截斷成碎片，夾在嗚咽和悲泣之間。像是脖子被勒緊纏繞，將要窒息的人，最后的聲嘶力竭。

    周知彥嚇了一跳，翻身上床，隔著被子抱起岑少艾，將她往床中間挪了挪。然后沒有松手，反而在她身邊躺下了。

    岑少艾的眼睛是睜開的，卻什么都沒有在看一般，視線漫散著，無法聚焦。

    周知彥怕她真的把嘴唇咬出血，用手托住她的臉頰，兩根手指試圖松動她的牙關(guān)。好不容易將牙齒與嘴唇分離，兩排牙齒又死死咬住，惡狠狠地。

    破碎的聲音于是便堵塞在喉嚨處，猶如慘遭折磨的小獸，瀕死猙鳴。

    周知彥的呼喚徒勞無益，半點(diǎn)傳不進(jìn)岑少艾的大腦。他沒辦法，只好從背后將她圈在自己懷里，試圖通過摩挲背部安撫她，就像擼一只炸毛的小貓。

    沒想到，手放上去的瞬間，岑少艾條件反射縮了一下。反應(yīng)激烈，周知彥一時愣住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還沒來得及想好下一步的動作，岑少艾在他懷里掙扎起來。

    周知彥稍稍后退，輕聲細(xì)語：“岑少艾？小艾？”

    “小艾”二字甫一出口，沒起到半分安撫的效果，反而如火上澆油。岑少艾掙扎的力度變大，仿佛極力想擺脫他的束縛。周知彥抬高胳膊，虛虛籠住她。

    那么，“小艾”這個稱呼有問題？周知彥想。

    他只曾聽賀川這樣叫過她。

    人在無意識狀態(tài)，往往能暴露真實(shí)的想法。無論岑少艾嘴上如何說“她并不害怕賀醫(yī)生”，身體的本能騙不了人。

    念及此，周知彥不自覺落下手臂，重又摟緊了她。

    “沒事沒事，”他在岑少艾耳邊輕輕哄著，“我在呢，別怕?！?/br>
    不管不顧念叨了一陣，周知彥快把自己念睡著了，才終于看到效果。

    懷中的岑少艾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逐漸綿長平穩(wěn)，周知彥這才發(fā)現(xiàn)，岑少艾的睡衣背后竟然已經(jīng)全部濕透，緊緊貼在她的身上。潮意透過布料，也傳遞給他。

    要讓她換件衣服再睡，不然會感冒吧。周知彥漫無邊際地想。

    然后又感覺到懷里的動靜。

    岑少艾動了動，這次沒有掙扎，甚至向后蹭了蹭，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

    “岑少艾？”

    這次周知彥可不敢再用“小艾”刺激她。

    “嗯？”

    帶著nongnong鼻音和懶意，岑少艾已經(jīng)完全清醒。在被子和周知彥之間艱難地轉(zhuǎn)過身，和他面對面。

    你剛才怎么了，好像很痛苦，是做噩夢了嗎？周知彥想這樣問。

    沒等他組織好語言，汗涔涔的胳膊繞上他的脖子，又熱又濕。岑少艾的眼睛也濕漉漉的，看著他。

    湊得太近，周知彥覺得這個距離有點(diǎn)危險。

    “你怎么在這里呀小周，”岑少艾用明知故問的語氣，甜膩膩的聲音，故意道，“我還以為見不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