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林紘翊!為什么這個東西還在店里?」她拿著掃把指著展示柜里的盒子。

    那個盒子雖然看上去有些老舊，但也藏不住高貴的氣息。以紫色為主體，四周則以紅邊金框圍住。

    「幾百年前就要你帶回家放了，而且鑰匙還放旁邊?是多想被別人看到?」

    『那個很珍貴，怎么可能讓別人看到。』

    「珍貴才更應(yīng)該放在家里啊!!」那個原本指著盒子的掃把，逐漸向我靠近。

    『我現(xiàn)在待在店里的時間比較多，放在這我一抬頭就看的到。有時候看著它，做事都充滿了動力。』

    「少噁心了，一張紙而已。哪來的動力，我聽你在吹?！?/br>
    『才不只一張紙，里面有滿滿的回憶?！?/br>
    「你放什么東西進(jìn)去?」拿著掃把的她又走回展示柜前。

    『鑰匙在旁邊，自己看不就知道了?！?/br>
    那是一個五年的約定。

    「林紘翊，我有一個想法?！顾谧睬驒吳皵[好姿勢。

    『干嘛?』指考結(jié)束后我們很常一起打撞球。之前因?yàn)闇?zhǔn)備考試，一直拒絕她的邀約。

    「我看有些電視劇都會寫一些話給未來的自己，然后把它埋起來。十年后再去挖，我也想玩這個。」會打撞球的人才知道，原來手指長的人在這很吃香。除了比較好架竿外，重點(diǎn)是很好看。

    力與美的一種結(jié)合。

    「嘖!你有沒有在聽啊!」因?yàn)檫M(jìn)球，她繼續(xù)打下一顆。

    『哦?？墒悄阋ツ恼乙粋€地方可以挖洞，然后還要保證他十年都不會蓋大樓、蓋商家還是蓋什么的?』

    「好像也是?！褂袣赓|(zhì)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有氣質(zhì)。打個撞球也很優(yōu)雅。

    『你不會寫完后放在一個盒子里，然后鎖起來。十年后再打開就好了。』

    「不行啊，每天都擺在面前誘惑自己，我哪受的了?！惯@球沒進(jìn)，她走來。換我上。

    『給你哥，還是阿姨保管就好啦。笨欸?！?/br>
    「不行!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去偷看。白癡?！?/br>
    「啊!」才剛坐下的她，又馬上彈起來。

    「嘿嘿!林紘翊。」她朝我走來。

    不祥的預(yù)感。

    「我的盒子放你那，你說好不好?」她靠在球桌旁，看著我笑。

    『不好，麻煩?！?/br>
    她用球竿戳了一下我的腰…又重復(fù)了一次好不好。

    『白癡哦!有chalk啦。』看著我腰間的藍(lán)色小圈，我死命的拍掉。

    她又戳了另一個圓圈再問了一次。不!這根本不是問，是強(qiáng)迫。哪個笨蛋剛剛覺得她有氣質(zhì)很優(yōu)雅的?眼睛瞎了嗎?

    『好啦!好啦!不要戳了?！话咨囊路　?

    「嘿嘿，早點(diǎn)認(rèn)命就不用受苦了。」惡魔!

    『給你放，給你放。我投降?！话?。

    「我改變主意了!」

    『又怎么了?』

    「既然你加入，我們就一起玩。你寫給自己，然后放我這。我的放你那。」

    『我才不要加入，我只是協(xié)助，協(xié)助?！晃以俅螐?qiáng)調(diào)。

    「幫兇就幫兇，法律上你也責(zé)任?！顾Φ暮苄皭?。

    『我對未來的自己沒有話說，自言自語很白癡?！磺?，滑竿。

    我坐回位子上。

    「欸，你這樣打，我怎么打啦。四號球完全被擋住了!」她皺起眉頭，瞇眼看我。

    『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選項(xiàng)?！粍e有意義的說了這句話。

    「吃大便!」嘖，她的氣質(zhì)。開口也會破功。

    在她反覆觀察路線，不知道算了幾次入射角和反射角后。打出一個不符合我們實(shí)力的一竿。母球撞了幾次桌邊后碰到四號球。

    「我袁翎的字典里沒有放棄這個詞，」有路都有風(fēng)了她。

    『luckygirl.欸你。』換我走到檯桌前思考。

    「謝謝，運(yùn)氣也是實(shí)力的一種?！?/br>
    「就這么說定了。我們互相寫一些話給對方，然后交換盒子。十年后再交換鑰匙打開。」

    什么鬼……?

    『十年會不會太久了?十年后你都二八了。』

    「對欸!搞不好我都是孩子的媽了。」

    『想太多了吧?我才不打算這么早生小孩?！恍『?dāng)然要晚點(diǎn)生，趁年輕先玩啊…。等等，我剛剛是不是順口說出了很糟糕的話。

    「誰說要嫁給你，跟你生小孩啊?少臭美。榜都還沒放就在那邊幻想?！拐f這句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她。

    眼睛不敢直視我，頭撇開。最后嘴角偷偷上仰。

    傲嬌。

    「不然就五年吧，那時候畢業(yè)出社會。搞不好可以給那時的自己一個動力?！?/br>
    『五年，可以接受?！晃也皇谴T士就是在當(dāng)兵吧。

    「一言為定!」

    「放榜后的一星期交換。」

    『為什么要等放榜?』

    「不同學(xué)校就會有不同的內(nèi)容啊，笨哦?！?/br>
    「有沒有人說你變了?」就算不出門，我們也常用臉書聊天。

    『變?變怎樣?變帥?』

    「變大便啦?！箛K。

    然后她又沉默了一陣子。不是她提起的話題嗎?女人真奇怪。

    「我覺得很明顯，重新聯(lián)絡(luò)后的你變比較成熟了。以前那個嘴巴很壞，行為偏差，感覺全身帶刺的林紘翊不見了。現(xiàn)在這個雖然嘴巴還是壞，但似乎比較圓滑?！?/br>
    『我怎么不覺得?』有嗎?

    「有啦，我們這么熟了。怎么可能感覺不出來?！?/br>
    『是嗎?我自己都感覺不出來啊。』什么時候開始的?

    「自己當(dāng)然感覺不出來，和你相處的是我?！?/br>
    她這么一講，我沉思了一下，好像真有點(diǎn)不同。最近我的反應(yīng)和她的相處模式，感覺真的不太一樣。

    我怎么開始有種「事事順著她」的感覺?是哪里改變了嗎?因?yàn)橹辣舜诵囊鈫?

    因?yàn)槲覀冎兰磳⒊蔀槟信笥褑?

    我不知道，我只在等。

    或著，我們都在等。

    等放榜的那一天。

    等。

    等著一段戀情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的這天。

    她的大學(xué)在淡水。

    而我，在新竹。

    「清大中文系哦，雖然我不知道你干嘛讀中文系。不過至少學(xué)校還不錯?！癸@然她也不滿意。

    「唉呦，弟弟考上清大哦。很好啊，晚上我買鞭炮來放?！箙未蟾绾荛_心的說。

    『呂大哥，不用啦?？忌锨宕蟛皇鞘裁春渺乓氖隆?。』因?yàn)槲沂サ氖桥_大和一段戀情…。

    「你什么時候這么謙虛啦?」呂大哥搭著我的肩說。

    我低下頭看著桌上的龍井茶，一點(diǎn)都開心不起來。

    「他的目標(biāo)是臺大，可是填好的科系卻沒上?！顾娢也徽f話，就幫我說了。

    「唉呦，雖然沒考上臺大，但清大也很好啊。」這是的唉呦聲，比較符合我的心情。比較低。

    不好，一點(diǎn)都不好。

    我這幾個月拚死拚活的讀書，就是為了考上臺大。

    我犧牲了玩樂、睡覺的時間，就是為了可以待在臺北。

    「不在臺北也沒關(guān)係啊，mama我?guī)湍憧粗?。放心去闖吧?！箙未蟾绮凰佬牡陌参课摇?/br>
    『謝…謝謝呂大哥。』但不懂我難過的點(diǎn)，再如何安慰也得不到效果。

    「去外面走走吧，找朋友玩去。都有好大學(xué)讀了，別一直悶在室內(nèi)。晚上叫你媽自己顧店，讓她習(xí)慣以后的生活?！箙未蟾缫廊慌Φ臑槲覡幦「＠?/br>
    我看見她瞪了呂大哥一眼，然后面無表情的對我點(diǎn)頭。

    『謝謝呂大哥，謝謝mama?！换蛟S有氣無力的有點(diǎn)明顯，我看見她臉上透露著一點(diǎn)擔(dān)心。

    搞不好是我自作多情，隨即我的想法。

    離開店里的我哪里也沒去，直接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我也沒出去。店里、家里，沒了。

    袁翎還是已讀我「清大」這兩個字的訊息，這幾天都沒回。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應(yīng)該生我的氣了吧，這么窩囊，這么沒用。

    又是這種失去的感覺。和上次一樣，也和上上次一樣。

    失去的感覺，真令人討厭，令人厭煩。也令人無能為力。

    為什么?

    為什么我考不上臺大?明明這么努力了。

    為什么?

    為什么相遇相戀卻不能在一起?遠(yuǎn)距離真的這么難嗎?

    為什么要給我希望卻又給我絕望?

    為什么?

    為什么連擁有都沒有就讓我失去?

    為什么?

    到底。

    為什么?

    「欸!你沒有別的話要說嗎?木頭。」約定期限的前一天，她私訊我。

    『那個…那個約定還算數(shù)嗎?』

    「白癡嗎?當(dāng)然算啊。明天早上來我家樓下的早餐店，我們一起吃早餐?！?/br>
    『吃早餐?』

    「啊，去blt好了。有點(diǎn)開始懷念了。趁現(xiàn)在還能吃?！?/br>
    「我們家明天要去宜蘭三天兩夜。中午出發(fā)。」

    『嗯嗯。好。七點(diǎn)?』

    「七點(diǎn)半blt見?！?/br>
    傳了一個豬的貼圖給我，她就下線了。

    我也沒有在電腦前逗留。

    得出門買盒子和鎖才行。

    嗯，真的像你說的。放榜前后寫的內(nèi)容不一樣，真的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情呢。我到現(xiàn)在還不敢相信自己沒有考上臺大，我?guī)缀跏前雅_大的所有科系填完了，只為了留在臺北。

    我讓你失望了，對吧?別說你了，我自己都對自己失望了。不過我一直很想問，為什么遠(yuǎn)距離就不行?兩個相愛的人卻不在一起，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臺北新竹這點(diǎn)距離都克服不了，那愛情真的有他們說的這么偉大嗎?

    啊，這是要寫給五年后的你。上面那些或許五年后就云淡風(fēng)輕，無所謂了吧。

    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的煩惱，現(xiàn)在的你煩惱著什么呢?而那些煩惱我知道嗎?知道的吧?就算是五年后，我也有信心，我們的關(guān)係還是這么好。五年后的你在做什么呢?突然很好奇呢，真的開了一間撞球館了嗎?還是有新的其他夢想呢?依然朝著自己的夢想進(jìn)，對吧?

    五年時間應(yīng)該很長吧?不，好像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像我高二的時候，總覺得距離畢業(yè)還很久。沒想到一轉(zhuǎn)眼，畢業(yè)典里已經(jīng)是兩個月前的事。五年應(yīng)該也是吧?等你看著我現(xiàn)在寫的這些字，第一個閃過腦子的想法，一定就是「唉，時間過得真快啊。」可能沒過多久我就會用臉書私訊你，告訴你約定的時間要到了，要彼此帶著鑰匙見面解鎖呢。我超級好奇你會在紙上寫些什么。罵我五年前為什么不能努力點(diǎn)?念我五年前為何這么笨吧?

    之前你說我變了，我說我沒有。現(xiàn)在呢?五年后的我又變得怎樣了?雖然你看不到，但我知道你會，你會記得我現(xiàn)在的樣子。你要告訴我，現(xiàn)在的我跟以前的我，差在哪里?變在哪里?好嗎?

    記得我們唯一一起看的電影嗎?我不知道五年后的現(xiàn)在，我們是不是還只一起看過那部電影，還是我們一起看過了其他電影。但我想你知道我在說哪部吧?記得那天你跟我說這樣好像在約會，而我說你是白癡。因?yàn)槲乙呀?jīng)把那次當(dāng)成我們的約會。

    最后的最后，我想要送這電影的主題曲給你。

    胡夏＜那些年＞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時光

    回到教室坐位前后故意討你溫柔的罵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

    好想擁抱你擁抱錯過的勇氣

    曾經(jīng)想征服全世界到最后回首才發(fā)現(xiàn)

    這世界點(diǎn)點(diǎn)滴滴全部都是你

    詞:九把刀曲:木村充利

    我深深相信五年后的自己一定會很珍惜這三年的時光。

    因?yàn)椋?/br>
    有你。

    林紘翊100.08.20

    寫完，摺好。放進(jìn)盒子，鎖上。

    是因?yàn)榘研闹邢胝f的，都寫進(jìn)去的緣故嗎?

    似乎放松了不少心情好多了。

    「太好了，暑假還有開店!好懷念?！?/br>
    低頭看漫畫的我聽到熟悉的聲音，抬頭。

    「哇，你還沒點(diǎn)哦?不是要你先點(diǎn)?」她走向我，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東西要熱的才好吃?！话崖嫹呕卦镜奈恢?。

    blt的老闆很喜歡漫畫，也不吝嗇分享。店里有一面的墻放滿漫畫，全都是他的收藏。

    「好，那我要一個a餐，你一樣i餐齁?」看著菜單的她沒有任何思考的樣子。吃什么根本已經(jīng)想好了，看菜單只是一個形式。

    『嗯，對?！?/br>
    『又吃a餐?營養(yǎng)三明治，感覺就超噁心。』她點(diǎn)完餐回到座位上，我小聲的說。

    「什么噁心，營養(yǎng)你懂嗎?」

    『噁心三明治?！晃矣种貜?fù)了一次。

    「不跟你瞎扯了，早上睡過頭。我等等吃完要回去整理行李?！拐f完話的她轉(zhuǎn)半身，從包包里拿出畢冊。

    「一直忘了給你，害我今天把它背來，很重欸?！谷缓笏謴陌锬贸鲆粋€很華麗的盒子。

    「這盒子是我媽在歐洲買回來送我的，很漂亮!給我好好保存喔!」

    「嘖!回去再看啦。」她阻止我好奇而翻畢冊里她寫的字。

    哦的一聲把畢冊放進(jìn)袋子里，拿出我的盒子遞給她。

    「嘖!一看就知道書局里賣的盒子，很沒有心欸?！?/br>
    『心是放在里面的好嗎?外表不重要?！?/br>
    「很會說，五年后我就看你多有心?！顾龖T性的搖了一下盒子再放回包包里。

    『聽起來真遙遠(yuǎn)，好不切實(shí)際的感覺?！晃倚⌒囊硪淼陌阉F重的盒子放進(jìn)袋子里。

    「不會啦，我哥說大學(xué)四年過得比高中三年還快。」

    『出社會那年呢?』

    「我怎么會知道，我哥又還沒畢業(yè)。我覺得應(yīng)該會很慢吧，感覺很辛苦?！?/br>
    「欸，你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了嗎?」

    她不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如果話異常的多，就是為了掩飾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更正確來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樣?；蛟S是情緒，也可能是衝動。我了解她，但我并不是她腦中的細(xì)胞，還是肚子里的蛔蟲。

    我搖頭。太多話想說、太多事情想問。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就這樣吧。

    吃完早餐我們離開blt，她很匆忙的上了公車回家。

    「還有一個要送你的畢業(yè)禮物，可是他現(xiàn)在有點(diǎn)塞車。等好了我再拿給你。」她留下了這句話，離開了。

    我以為，我們會有更多的時間相處。

    我以為，她宜蘭回來會找我出去玩。

    我以為，去新竹之前還能夠見到她。

    我以為。

    而當(dāng)時我拿出畢冊，從后面開始翻。

    沒有?

    不敢相信的我又看了一次那些空白頁。

    還是沒有。

    要我寫滿滿的一頁給她，自己卻沒寫給我?

    不死心的我翻回正面，要從第一頁開始找時，就看到了。

    第一頁，一個很大的豬頭，一句話，一個簽名。

    α「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青春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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