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可歆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度過這一天的。從發(fā)現(xiàn)自己和鄒恩雅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竟然成為報上新聞標(biāo)題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宛如進入了迷離時空。

    「不是我，可歆，」鄒恩雅把她拉出公關(guān)室，到了僻靜角落才急促地低聲說，「我不可能那么笨，直接把你對我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記者！」

    翁可歆這才意識到，儘管清楚鄒恩雅的為人，自己方才竟仍忍不住對她流露出見疑的眼光，許是被她察覺了；忙說：「阿雅，我不會懷疑你。只是不知哪個王八蛋，敢這樣陰我?！?/br>
    「我倒認為這傢伙想陰你的機率低一些，」鄒恩雅面色凝重，「更高的機率是針對戴胖。你也知道他在學(xué)校人緣有多差?！?/br>
    「確實?？伤肱髋郑瑸楹我牙夏镆餐舷滤?？我們那天在校園餐廳聊天時，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嗎？」

    「完全沒印象……我們太大意了。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能怎么辦？反正報導(dǎo)沒寫出透露消息的人是誰，裝傻到底就是了?！刮炭伸Э谏想m這么說，心中仍不免惴惴。

    戴承佑一整個早上不見人影，直到中午過后才出現(xiàn)。翁可歆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卻見他整個下午都照常辦公，一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的模樣。

    幾天后，翁可歆和錢心萍互通有無才知道，校長和人事主任當(dāng)天約談了戴承佑，便要求主計室調(diào)出他近期報帳的資料，追查此事。后續(xù)校方記了戴承佑一筆申誡，并要求他交出一份報告，詳細說明公款用途，以及將來的改善之道。

    「就是悔過書啦，」錢心萍輕蔑地哼一聲，「小小申誡罷了，根本不痛不癢。」

    「畢竟是戴胖，雖不得基層人心，但與高層的關(guān)係卻好得很。」翁可歆陰鬱地說。

    至于戴承佑本人對此事的反應(yīng)，便只有在一次公關(guān)室例行會議時，淡淡地對大家宣布：「各位如果對我的工作方式有意見，歡迎隨時來找我討論；我們自己內(nèi)部的事，不用驚動媒體。」之后便無下文了，符合他一貫鎮(zhèn)定自若且老jian巨猾的行事作風(fēng)。

    不知是不是錯覺，翁可歆覺得戴承佑看他的眼神變了，似乎比以往多了幾分淡漠和猜疑。那句「a走的錢都買得起一臺跑車了」，只要是熟稔她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她的說話風(fēng)格。而從報導(dǎo)刊出一星期以來，戴承佑丟給她的雜事也變多了，工作上并對她有更多的挑剔。

    「誰叫你們女生就愛說三道四，」當(dāng)翁可歆回家和羅書暐抱怨時，他這樣說，「管好自己的嘴巴，就不會惹出這種麻煩?！?/br>
    「你怎么不說，戴胖的行為應(yīng)該檢點一些？」翁可歆被潑了冷水，大為光火，「你就別告訴我，你們男生從來不聊八卦的！」

    「要聊也該低調(diào)點。更何況我們每天上班忙得要死，根本沒間工夫聊這些五四三。」

    「講得一副我們上班很間的樣子！就你們男人最厲害，工作最認真，行了吧？」說完這句，翁可歆就一整個晚上不跟羅書暐說話，逕自上床睡了。

    「靜觀其變，不然怎么辦？」林存樂忙著在他的藝伎咖啡中倒牛奶，「現(xiàn)在就看你有沒有辦法找到那個爆料的同事，幫自己平反。」

    「不說我也知道，」翁可歆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牛奶壺，「這么好的咖啡，你還加牛奶？太蹧蹋了！」

    「我不愛喝黑咖啡啊，」林存樂伸手又把牛奶搶回來，「人生這么苦，咖啡當(dāng)然要喝得醇厚些?！?/br>
    「什么理論，」翁可歆猛翻白眼，「早知道不推薦你這款豆子了，讓你去點一般的拿鐵就好。」

    他們坐在一間巷弄咖啡店的角落，店內(nèi)文藝氣息濃厚，大面積的木紋裝潢和清水模墻面，橙黃的燈光和點綴的綠色植栽，都將外界的雜沓紛擾暫時阻隔在外。翁可歆一來便興致勃勃地幫林存樂點了一杯絕品巴拿馬藝伎咖啡，非要他嘗嘗看那滑順濃郁的原味不可；沒想到他只喝了一口，還是跟服務(wù)生要了牛奶來添加。

    「咖啡罷了，好喝就好，有什么好執(zhí)著的?！沽执鏄范似鹂Х?，眼神轉(zhuǎn)向店里的電視螢?zāi)弧，F(xiàn)正轉(zhuǎn)播著本屆國家新聞獎的頒獎典禮，主持人剛宣布了接下來要頒發(fā)的是平面類深度報導(dǎo)獎。再看向螢?zāi)蛔笊辖牵莻€地方文化電視臺的標(biāo)志。

    「哇，只有這種文青咖啡店，才會播這么冷門的節(jié)目。」他嘖嘖說道。

    「我就是想開這種風(fēng)格的店，」翁可歆說，「但我不會在店里擺放電視，我會播我喜歡的爵士樂……」

    林存樂卻沒在聽，他的注意力早就被主持人唱出的得獎?wù)咝彰o吸引過去了。

    平面類深度報導(dǎo)獎的得獎?wù)撸仟毩⒂浾甙坐櫝?，以及攝影師古嘉誠。他們針對臺灣及鄰近國家著名觀光景點的文化行銷政策，進行一系列的報導(dǎo)、比較和評論分析。

    主持人念完得獎作品的介紹之后，便邀請得獎?wù)呱吓_發(fā)表感言。

    「……『文化興國』這句話大家都聽過，在臺灣社會氛圍中卻相對沒受到重視。每當(dāng)選舉時，選民的期待往往是新的政府能帶領(lǐng)大家『拚經(jīng)濟』。但我們忽略的是，文化才是立國根本。在臺灣附近的日韓就是文化強國，透過影視、觀光、甚至只是路邊超市賣的紀(jì)念品，都在做文化行銷。一旦做好文化建設(shè)、并能推廣出去，龐大的經(jīng)濟效益也會隨之而來。我們這次的報導(dǎo)，就是希望透過比較國內(nèi)和鄰近國家在這方面的做法……」

    翁可歆目光隨著林存樂，望向螢?zāi)恢心弥溈孙L(fēng)侃侃而談的白鴻硯，不由得讚嘆：「這記者還真是教人眼睛一亮。沒想到新聞獎的得獎?wù)咧?，竟然還看得到這樣的人物?！?/br>
    「我猜你指的不是他的發(fā)言，而是他的長相?！沽执鏄返恍Α?/br>
    「是??！」翁可歆笑說，「看到他站在臺上，若說這是影視類最佳男主角的頒獎典禮，我也不會懷疑?！?/br>
    林存樂仍饒富興味看著電視。翁可歆又說：「這樣的外型，加上這文人氣質(zhì)……未免也太迷人。只可惜這種文人通常沒賺什么錢?！?/br>
    「大環(huán)境就是這樣，剛好也符合他的感言?！沽执鏄氛f。

    翁可歆重重一嘆，心有戚戚似地，「就是，若非如此，我現(xiàn)在何必這么窮忙啊?！?/br>
    「你再撐一陣子，不就要去追求你的夢想了嗎？」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夢想？」翁可歆反問他。她常用這方式突襲，只盼林存樂會在無防備之下透露些什么，哪怕任何一點與他自身相關(guān)的資訊都好。

    他卻從不上當(dāng)?！肝也粚W(xué)無術(shù)，沒什么好說的。夢想這種東西更是沒有?！?/br>
    「夢想未必是事業(yè)方面啊，或許……感情也算，」翁可歆仍不放棄套話，「你之前說過你有個一直放在心上的她，不會想去追回來嗎？」

    「早就來不及了，她已經(jīng)有對象了。更何況我……」林存樂欲言又止，停頓一會，最后只悠悠地說：「反正，都過去了?！?/br>
    他試圖云淡風(fēng)輕，翁可歆卻從這短短兩句回答，看見他神色中的黯然。隨口一個問題竟能立即勾動他的情緒，可見那一段的銘刻之深──想到這里，她陡然感到一陣吃味，但旋即又為自己莫名的反應(yīng)略略一驚。

    「你總是神秘兮兮，」她愀然不樂，「我們不是即將成為工作伙伴嗎？我對你的來歷卻是一無所知，甚至連你的年齡都不知道?！?/br>
    「既然一無所知，還敢聘用我？」林存樂笑說。

    「因為我信任你?！刮炭伸Ш喆?，忿忿地瞪他一眼。

    「為什么？」

    「我直覺你不是壞人。我的直覺通常很準(zhǔn)。」

    「那我真是倍感榮幸。」

    「但等到我們真的合作開店了，審核履歷、證件，絕對是必要的！」她氣呼呼地說。

    「那就到時再說吧。」林存樂放下飲盡的咖啡杯說。杯子叩一聲敲在盤中，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帶著幾分平時沒有的倉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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