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這是在給誰沒臉。

    即便陶小姐情況緊急，許清元也沒被擱置后處理，在安排下甚至硬是分出了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郎中先幫她處理傷口。

    “學(xué)士大人切記不要碰水，忌口辛辣之物，如此十余天后就可痊愈了?！?/br>
    點點頭，表示記下注意事項的許清元起身跟其他賓客離開了張府。

    許家車夫說方才跟別家撞了車，馬車?yán)镉行﹣y，公主便請許清元共乘一車。

    放下門簾，清瓏公主拍了三下胸口，劫后余生般道：“幸虧我覺得袁業(yè)行事有些蹊蹺，提前把這事跟你說了，不然今晚還不知道要怎么收場。”

    接著又恨恨道：“虧他也跟著你讀過那么久的圣賢書，這種手段也使得出來，真是，真是……”

    真是下作又狠毒。

    打蛇打七寸，公主的存在對于許清元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張聞庭深深懂得這一點并想利用污蔑公主清譽(yù)給予她們毀滅性打擊。

    公主作為當(dāng)事人自然更恨，她這么一個好脾氣的人居然也說道：“怎么給他點顏色瞧瞧才解氣?！?/br>
    許清元冷笑：“他以為勝券在握，其實哪里用得著我們出手，他早晚把自己玩死?！?/br>
    “我檢查了洞房里面的東西，沒有找到麻黃等物，不過人多眼雜，也可能有所遺漏。”公主又道。

    “在他的地盤，想要辦的不留痕跡還不容易？比如說把麻黃放在交杯酒里，正常人飲下無事，但這卻能令陶小姐發(fā)病，我們又如何能查清。但是他敢選擇今晚行事，一定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陶小姐這一遭不是偶然，是必然?！痹S清元掀開簾子，見馬車已經(jīng)快到家，便住了口，與公主告別。

    京城中人人都在猜測這件婚事該怎么收場?；实鄣膽B(tài)度似乎是要看張聞庭自己的意思，而張聞庭當(dāng)晚雖然承認(rèn)過陶小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事后也可以說是權(quán)宜之計。

    次日一下值，許清元便徑直去了張聞庭府上，沒有邀帖、沒有帶路人，她肅著一張臉大步邁進(jìn)張府。

    門房認(rèn)得她，不敢阻攔，只能快步跑去向公子報信。

    無視了正堂兩個守門待命的小廝，許清元轉(zhuǎn)身坐在首位，抬首正視著前方，靜候來人。

    很快，張聞庭便孤身一人前來會見，他先行學(xué)生禮，笑著問道：“老師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坐。”一改來路上兇的像是要吃人一般的表情，許清元這會兒倒是還能假模假樣地笑出來，“新婚大喜啊，張都尉?！?/br>
    “老師特意趕來恐怕不是來道賀這么簡單的吧？”張聞庭一撩袍子坐在許清元旁邊，雖然陷害公主未能成功，但是他卻泰然自若，似是并不在意。

    看他這副模樣，許清元便猜測出他昨晚舉動的真正目的恐怕不只是讓公主身敗名裂，也有劃清界限，向她們宣戰(zhàn)的意思。

    “雖然我一貫討厭那些仗著資歷對后輩指指點點的人，但是你今日所作所為真是叫我不當(dāng)一回自己討厭的人都不痛快?！痹S清元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著他，擰著眉輕笑道，“為了達(dá)到目的你居然使得出這種下賤的手段，你但凡敢安個罪名到我和公主頭上我都高看你一眼。即便拋開陰毒的手段不提，你以為無論成功與否都代表完成了那人的指示，從此穩(wěn)坐釣魚臺了？殊不知你眼界狹窄手段卑鄙還不能成事的舉動才讓那個人更放心用你，不是因為你的態(tài)度堅決，而是你蠢得讓人放心?！?/br>
    一串連珠炮下來，任是再好脾氣的人也難免動氣，張聞庭更是氣白了一張臉，他一拍桌子站起來，瞪著許清元想罵回去，但看到對方那冰冷威嚴(yán)的眼神，想到兩人的身份，又底氣不足地坐了回去。

    他盡量避免直視對方，寒聲道：“老師要是來說這些無用的話，就請快些離開吧，學(xué)生廟小，盛不了老師這尊大佛?！?/br>
    還是道行太淺，心理素質(zhì)弱的人總是要受氣場強(qiáng)大之人的影響，許清元說完只覺得神清氣爽，而張聞庭卻要翻來覆去思慮考量許久。

    “好?！痹S清元展眉一笑，“你是好話賴話都不肯聽，既然如此，那以后我也不必有所顧忌，不就是想跟我們勢不兩立嗎？昨天內(nèi)里情由除了寥寥幾人誰能看得出來？還是由我來幫你達(dá)成目的，你好好等著看吧?！?/br>
    作者有話說：

    第155章

    張聞庭沒有要要悔婚的意思, 陶小姐成為了陶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出過丑的原因，她除去宮里謝過一次恩之外, 再沒有踏出過府門半步。

    幾日后, 許清元在查看奏折時，不出意外地翻到了明海省布政使司陶大人的上書，奏折內(nèi)容與陶公子所述無異, 在結(jié)尾陶大人還表示一切都是他們?yōu)槿烁改傅倪^錯，請皇帝不要殃及子女。

    她輕叩案桌，并沒有落井下石, 反而在朝上為陶家說情。

    “苦主”張聞庭選擇接受這門親事，兩家皆大歡喜, 不必再生其他事端。秉持著這個理念，皇帝只是訓(xùn)誡了陶家?guī)拙? 并未進(jìn)行實質(zhì)性處罰。

    消息傳到陶大人耳中, 他自然慶幸全家逃過一劫，同時也為許清元的仗義執(zhí)言感到奇怪。再三思量后, 陶大人親筆寫就兩封信件, 一封給尚在京中的兒子, 一封寫給許清元，并讓兒子務(wù)必親自送到。

    每天到許府遞帖子求見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這些信件會由吳浵、脫雪進(jìn)行初步篩查，并在當(dāng)天晚上將結(jié)果匯報給許清元。

    因為事先被叮囑過，所以吳浵在收到陶公子派人送來的拜帖后, 第一時間通知到了許清元。

    正在伏案書寫的許清元聽了，拿筆頂?shù)种掳吐砸凰妓? 道：“后日休沐, 我早晨有空閑見人, 你去安排吧?！?/br>
    “是?！?/br>
    陶大人雖長居地方，但作為一省大員，官居從二品，政治敏感性那是肯定不低的，因此會面時陶公子的態(tài)度足可稱得上謙卑。他將父親親寫的信件轉(zhuǎn)交后，又贈送了不少明海的特產(chǎn)。

    許清元并未多做推辭便將禮物全部收下，這是一個示好的信號。果然，見她肯收，陶公子才在話里話外試探她為何為自家在朝上說情。許清元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頭說起了前一陣子袁業(yè)和張聞庭的異常之處，其中自然省去了她和公主籌謀的部分，用巧合全部替代了事。她相信即便陶公子聽不明白，他老爹也一定能聽懂的。

    張聞庭不是愛用名聲來污蔑女子嗎？那也讓他嘗嘗區(qū)別對待的滋味好了。

    六月中，許清元上書請求皇帝將張聞庭遣回觀陽伯府所在地留安城，理由是其已經(jīng)成婚，不能留在京城中。

    這上書猛然一聽好像沒頭沒尾，但是其實越想越毒。

    祖制皇子成婚后必須去往封地生活，而當(dāng)今圣上也下過不許男性宗親在成親后留在京中的旨意。如今張聞庭業(yè)已成婚，按照規(guī)矩，除非皇上當(dāng)場將他封為太子，否則無論如何他都應(yīng)該從郢都滾蛋。

    當(dāng)然話也可以不用說得這么絕，畢竟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皇帝想，可以特批準(zhǔn)他留京。就像當(dāng)初的禮親王一般，雖然孩子都有了也照樣在京中開府建制。

    沒有將這種不受皇帝待見的請奏事宜交給下屬或其他女官，許清元親自站出來跟張聞庭打擂臺的行為讓百官狠狠吃了一回瓜，還有抓緊機(jī)會催促皇帝立儲的，也有在兩邊拱火的，上躥下跳，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最終皇帝不得已特下圣旨允準(zhǔn)張聞庭繼續(xù)留京，不過圣旨上明確寫明他的身份是宗室，由此張聞庭的處境rou眼可見的尷尬起來。

    經(jīng)此一事，不管之前官員們看沒看出來，如今倒是都確定許清元是鐵了心不會再支持張聞庭，兩人這對曾經(jīng)的師生，如今是明晃晃地鬧掰了。

    但是許清元沒有就此收手。在皇帝下旨后不久，許清元撇開了所有顧慮，第一次正式提出請求皇帝立公主為皇儲，堂堂正正地站在公主身后支持她。

    托齊朝開國女皇帝的福，即便之后經(jīng)歷過幾代男性皇帝，卻沒有一個人敢明面上廢除女子繼位的可能性。所以從血緣倫理上許清元十分站得住腳，甚至可以說如果刨除公主的性別，儲位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許清元敢光明正大地提出來，也不會有其他官員敢因此給她定謀反之罪，名正言順，便理直氣壯。

    如此行事當(dāng)然是跟公主和女官們商量后的結(jié)果，當(dāng)然許清元還考慮到了另外一點：張聞庭與許清元恩斷義絕后，那個人可能會很快由暗轉(zhuǎn)明支持張聞庭。

    許清元絕不愿意處于被動狀態(tài)，所以她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好處是其他之前暗中支持張聞庭的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如果說混一份從龍之功沒人能果斷拒絕，那么真的要讓人跳出臺面跟許清元等女官打擂臺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誰又敢輕易賭上九族的性命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敢針鋒相對的男性官員們轉(zhuǎn)而將禮法化為刀光劍影向她刺來。

    “《易經(jīng)》有云：乾道生男，坤道生女，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坤卦：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太極圖是謂陰陽輪轉(zhuǎn)，乾坤相互依賴，沒有高低，公主乃陛下唯一血脈，怎么不能立為皇儲？各位究竟是看不慣女子從政，還是對皇上有不臣之心？”許清元毫不懼怕，她舌戰(zhàn)群儒，在朝上將所有老腐朽駁了一個倒仰。

    論戰(zhàn)持續(xù)了三天，皇帝才終于傳令召見許清元。

    在路上，許清元設(shè)想過許多種皇帝可能的反應(yīng)，但是實際上見面后事情卻完全沒有按照她預(yù)想的那樣發(fā)展。

    她趕到的時候，御書房中只有田德明在等待，他笑皺了一張老臉，欠身道：“許學(xué)士，皇上在御花園等您。”

    輾轉(zhuǎn)來到御花園，皇帝正坐在亭中假寐垂釣，即便保養(yǎng)得當(dāng)，皇帝也已經(jīng)是年過五十的人，常年為國事cao勞導(dǎo)致他頭上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許多白發(fā)，加之其身處眼前這樣富有生活氣息的場景，令他看起來仿佛是一個普通老人，而不是一國至尊。

    聽到身后兩人的腳步聲，皇帝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給許大人賜座。”

    內(nèi)官將座椅放置在皇帝右側(cè)身后，許清元告罪坐下，假裝在觀賞著御花園巧奪天工的風(fēng)景，實則心懸一線，腦中將自己待會兒怎么應(yīng)對回答演示了個遍。

    皇帝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魚漂一動，他提桿一抬，眾人才發(fā)現(xiàn)有魚上了鉤。

    這種活兒用不著田德明動手，站在他旁邊的王內(nèi)官上前將魚摘下放在了桶里。

    “拿去御膳房清蒸，中午就吃它吧，許學(xué)士不忌口吧？”皇帝收了魚竿，坐到亭中，呷了一口茶水。

    許清元早早起身站了起來，回道：“皇上隆恩賜飯，臣跪謝。”

    “哎，起來吧起來吧?！被实垭p手搭在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雖然皇帝開恩，但許清元仍堅持行完禮才站起來。

    “嗯，朕年紀(jì)大了，覺也越來越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你知道朕都在想什么嗎？”

    “臣不敢妄揣圣意?！?/br>
    “真不知道該說你是謹(jǐn)慎好還是大膽好?！被实坌α藘陕暎⒉灰詾橐?。

    “朕在想你提的出海貿(mào)易?！彼竭^許清元看向亭外湛藍(lán)的天空，聲音帶著飄渺，“真是大膽又絕妙的想法，那天朕差點就被你說動了。”

    他自顧自說下去：“可是朕不能這樣做，許學(xué)士可知為何？”

    許清元與皇帝看過來的視線對上，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實話實說。

    在皇帝召見許清元的同時，京城張聞庭府上也在進(jìn)行著一場不平凡的會面。

    張聞庭看著眼前主動上門的客人，愣了片刻后說的第一句話是：“您沒走錯吧？”

    對方笑瞇瞇地答道：“只要這里是張都尉府上，那老夫就沒有走錯?！?/br>
    “寧首輔，快快請坐?！睆埪勍ッ鎺Ъ?，他不是沒猜測過那個暗中協(xié)助他的人到底是誰，而答案揭曉的這一刻，眼前人的身份確實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您只身前來，不會被他人發(fā)現(xiàn)吧？”

    “發(fā)現(xiàn)又如何，老夫既敢來，便不怕被人說?！睂幹袝仙裨谠?，不用人讓，自己夾起一筷子魚rou填進(jìn)口中。

    “這……大人，”張聞庭還沒有立刻能夠適應(yīng)寧中書身份的轉(zhuǎn)換，他一時間拿不清該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他。

    “老夫最不喜歡彎彎繞繞，張大人有話直說。”

    “那下官便直說了。”張聞庭眉心緊擰，眼中閃過一絲陰郁，“許清元已經(jīng)出手，她身后是數(shù)以百計的女官，而肯站出來聲援我的卻寥寥無幾，長此以往，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考慮百官的呼聲?！?/br>
    寧中書聽罷卻不以為然道：“這是小事?！?/br>
    “小事？那在大人而言，什么才叫大事呢？”張聞庭看著對方這副不著正調(diào)的樣子，總算相信他平常不是裝出來的了，這個人本性便是如此，嚴(yán)肅的時候才是罕事。

    “皇上將您安排在十六衛(wèi)中擔(dān)任都尉一職，您以為皇上所為何意？”

    “為了讓我歷練，同時也為了監(jiān)視我?！睆埪勍フf道。

    “不錯。”寧中書點點頭，對他的回復(fù)還算滿意，“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皇帝將你放在衛(wèi)兵中以便監(jiān)視，但十六衛(wèi)錯綜復(fù)雜，彼此之間并不隸屬，你可曾想過，以你的身份身處其中其實大有文章可為？”

    作者有話說：

    第156章

    張聞庭想要成為儲君有兩條路可走。一種是皇帝頒發(fā)圣旨立其為皇太子, 若不能通過這種方式成為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那么就是第二種情況, 他們要做好政變的準(zhǔn)備。

    如果皇帝遲遲不肯放權(quán)定下繼承人或者定下的人選不能做到毫無爭議, 那對于奪位的任何一方來說，禁軍都是必須握在手中的一支力量。

    張聞庭恍然大悟，與寧中書坐談?wù)? 之后親自將其送出府中，佇立門邊以目光相送。

    兩人會面的消息很快便被有心人探查到，清瓏公主自然是最關(guān)心張聞庭動向的人, 是以幾乎是當(dāng)天晚上公主便收到了相關(guān)消息，她立刻邀許清元前來相見。

    按照齊典之規(guī)定, 皇后所生鎮(zhèn)國公主邑士八十人，此為公主規(guī)定的護(hù)衛(wèi)人數(shù), 除此之外, 屬官之類儀比親王。所以整整一個公主府上上下下攏共算起來人數(shù)少說也有幾千人，更不用說她們這邊還有一個臨安郡主。相比起只有一個都尉頭銜的張聞庭來說, 公主合法擁有的這些侍從是一大優(yōu)勢。

    寧中書按捺不住浮出水面, 許清元的激將法功不可沒?；实鄄痪们氨響B(tài)張聞庭目前還只是一個宗室的身份, 故許清元認(rèn)為，如果要想確?；饰宦涞阶约菏种校刂平娛莿菰诒匦械氖拢瑢Ψ揭欢〞阎饕獯虻竭@上面來。

    張聞庭任職的南衙十六衛(wèi)是國家府兵，受兵部管轄。即便其設(shè)立的根本目的與北衙禁軍一樣都是為了保護(hù)皇帝, 但俸祿從哪兒來他們還是分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