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zhèn)上賣熏雞熏鴨的人可是住這家？千客食鋪的東家?！彬呠嚴锍鰜韨€婦人。

    楊柳聽到聲出來，“傅阿姐？竟是你！”來人是黃傳宗隔壁那家的。

    “你家鋪子多久沒開門了，我家都沒吃的了?！备禃r慧從騾車下來，在她之后還有兩個捧著手爐的婦人，披著兔毛披風，頭戴昭君帽，像是出來踏雪的。

    “你們村的光景挺好?！备禃r慧仰頭看村后的山，雪中泛青黃枝葉，影影綽綽，好看極了。

    “進來暖暖?！睏盍送堇镒?，還沒進門又聽到說話聲。

    “小柳，是你姐跟你姐夫抱著孩子來了?！贝簨鹫f，“今天家里可真熱鬧?！?/br>
    可不熱鬧嘛，胡大慶進門看到廊下站的三個婦人，總覺得面熟，待人喊破他的名，頓時慌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來晚了

    第一百零二章

    “胡老板？”傅時慧有些驚訝地來回掃視, 問楊柳：“你們是親戚？”

    “對，他是我姐夫，你們認識？”楊柳沒錯過胡大慶臉色變化, 疑惑地盯著廊下的三個女人，另外兩個她沒見過, 但看容貌和氣度, 都不是她姐夫能招惹的。

    “張?zhí)俏覀兙I緞鋪的老客了，張?zhí)?，張老板最近在忙什么？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胡大慶急切的打斷, 他手心里出了汗，在認出人時心下就一咯噔, 千算萬算，他一直躲著沒去程石開的鋪子, 沒想到會在村里碰見熟人。

    傅時慧恢復了神色，沖他點了下頭，“他最近是比較忙，具體忙什么我也不清楚?！庇趾闷娴乜幢е唏僮哌^來的女人, 倆姐妹站一起, 一個明艷含鋒芒, 一個明麗顯大氣, jiejie有些精明外露，一眼能看出點性情，不是個淡泊或是老實軟弱的主兒。

    她在打量，另外兩個婦人也在打量，她們都對胡大慶口里賢惠溫婉的妻子有所耳聞, 本以為鄉(xiāng)下來的所以膽小怯弱, 老實巴交沒個自己的主意, 今兒這么一看著實不像，不免更好奇。

    胡大慶正急著想把這三個女人從程家弄走，見前堂的門簾一動，五六個灰撲撲的村婦從里面出來，他立馬大聲說：“倒是我們叨擾了，小妹你家今天有事？”

    “柳丫頭，你家有客來我們就先走了，屋里都收拾好了?！蹦昙o稍長的婦人是楊柳本家嫂子，她沖楊絮笑笑，“你倒是來的不巧，你爹娘去縣里看樹根了。”

    “是，我們也沒料到。”

    其他人已經(jīng)走到廊下，楊柳讓春嬸幫忙送送，掀開門簾說：“都進來說話，外面挺冷的?！?/br>
    “絮娘，小妹家有客，我們先走吧，下午再過來。”話出口，胡大慶又后悔，他擔心他一走，其他人會在楊柳面前說漏了嘴。

    “哪有進門不進家的，都是認識的，坐一起說說話又有什么妨礙?！睏盍∷悖夂靶⊥馍M屋，“阿石不在家，姐夫要是覺得不大自在你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好了。”

    胡大慶哪敢走，思量一番，只得硬著頭皮跟進去。

    火爐子上烤著板栗和花生，前不久雷嬸拿了烤好的紅薯進來，桌上放的還有柿餅，屋里充溢著食物的甜香，又半開著窗，不算難聞。

    楊絮看見墻邊放的花生和花生殼，落座問：“在剝花生種？準備這么早？”

    “閑著沒事做就剝一陣，明年開春了我要生娃坐月子，指望阿石算是不種花生了?！睏盍芽臼斓陌謇鹾突ㄉb木碟里，還有柿餅一起端著給客人吃，“稍坐一下，我喊人準備茶水，程石不在家我也不喝茶，一時半會來客人了還要現(xiàn)燒現(xiàn)煮?！?/br>
    “不用準備，我們坐坐說幾句話就走?！焙髴c就不信他這么說了，對面的三個女人還好意思久坐。

    楊絮嘖了一聲，起身把襁褓里睡醒的女兒遞給他，小聲說：“你要是坐不住就帶著孩子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可沒打算說幾句就走?！弊呓丝此~角有細汗，納悶這大冷天還嫌熱，當著外人的面她也沒好問。

    一句話，更暴露了真人與傳聞中不符，又見胡大慶眼神躲閃，傅時慧心里有了猜測，頓時眼露鄙夷，敢做不敢當?shù)氖筝叀?/br>
    穿石青色棉袍的婦人用手帕掩嘴輕咳一聲，提醒好友別又心直口快了。

    春嬸捧了泥爐和一套茶具進來，楊柳接過，引了火點上炭，側(cè)目說：“傅阿姐，還沒給我介紹這兩位阿姐怎么稱呼?！?/br>
    “這位姓林，夫家是曹記糧行的曹家?！备禃r慧點了點穿石青色袍子的圓臉?gòu)D人，又點了點另一個，“這位姓張，咱們鎮(zhèn)上的亭長是她公公。”

    “林阿姐，張阿姐。”楊柳點頭致意，沏了兩杯熱茶端過去，又坐回去另沏兩杯，“兩位阿姐也吃過我們千客食鋪的rou和蛋？”

    “經(jīng)阿慧介紹，仆婦在你家鋪子買食有段日子了?！绷滞媛缎σ猓八圆患?，你家的雞鴨魚蛋味道非尋常，我家里人吃了都說好。”

    “早就聽聞胡太太美名，這還是頭一次見面，往日怎么不見胡太太出門做客？”張秀瑤的注意力在楊絮身上，她摩挲著茶杯，饒有興致地看胡大慶渾身緊繃，覺得這趟出來的可真值，有意思。

    楊絮前傾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一笑：“家里有孩子絆身，另一方面也是不知事，怕沖撞了人。”

    “什么沖撞不沖撞的，我們又不是什么貴人，改日我下帖子請胡太太去我家聽戲，我一直想跟你交好，往后你家鋪子有好料子了先給我留著?！睆埿悻庉笭栆恍?，又朝楊柳指了一下，“還有你這meimei，她家的東西賣得俏，好東西都藏著掖著自家吃。改日你親姐登門，看你賣還是不賣?！?/br>
    “親姐登門也不賣，是送?！睏盍?，“往后你們?nèi)以偃笔裁?，讓仆婦提前說一聲，我給你們留?！?/br>
    “有你這句話，也不枉我們大雪天跑一遭?！备禃r慧最是高興，“我聽黃太太說你們自家養(yǎng)的雞鴨鵝味道極好，今天可能賣？”

    聽到讓人心驚的姓，胡大慶心里一緊，連他兒子拍他的手都沒察覺。

    “姐夫，你可是不舒服？”楊柳抓了把板栗招手，“席哥兒過來，小姨給你剝?！庇挚聪蛩惴颍麄€人緊繃的厲害，像只驚弓之鳥，不時張惶。

    楊絮也覺得不對勁，她起了離開之意，“要是不舒服咱們這就回去？”

    “行，我是有點不舒服?！焙髴c不想她留下跟人說話，站起身沖姨妹說：“等爹娘回來了我們再過來，你有身孕也別忙著招呼我們，歇著吧?！?/br>
    傅時慧暗翻白眼，這人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們此行打擾人了，暗搓搓趕客。

    “張?zhí)?，曹太太，劉太太，你們什么時候走？可要同行？雪天路滑，一起走也是個照應(yīng)?！焙髴c裝作關(guān)切的樣子，又拿捏起主人的作態(tài)，“實在失禮，我姨妹身懷六甲，行動不便，男人又不在家，實在是不便待客?！?/br>
    “姐夫，你不舒服就先走?！睏盍淞四?，“我的身體，我的客人，好與歹我自個兒清楚，不勞你做主?！?/br>
    胡大慶看她一眼，責怪道：“你這走來走去的，挺著個肚子又是燒水……”

    “大慶！”楊絮提高了聲音，“這是我meimei的家，你不舒服我們就回家。”她抱歉的朝三位客人頷首，推著胡大慶往門外走。

    楊柳沒去送，她笑著跟人解釋：“別理他的話，我身體好得很，等天晴了還要去開鋪賣rou賣蛋的。”

    “無事。”傅時慧心里有些不痛快，想到外面的傳聞，她有心透露一下。

    “小妹，我可以這樣喊吧？”林彤出聲，“來的也有一會兒了，出門的時候跟家里人說晌午前回去。小妹你讓家里的仆人拿些rou蛋出來，我們趁早拿回去，晌午還能端上桌。”

    楊柳出門喊雷嬸把熏的rou提些出來，“這兩天的雞蛋和鴨蛋也撿一筐出來?！彼纠认聛砘仵饬艘蝗?，一進門，屋里的三人頓時不言語了。

    “傅阿姐，能否跟我說一說我姐夫今日不對勁的緣由？”楊柳進門直接問，“我知道你們清楚，他是個圓滑的人，如果不是關(guān)系甚大，他不會失了分寸替我趕客?！?/br>
    傅時慧抿了抿唇看向林彤，這可是胡大慶自己暴露的，不是她主動挑撥。

    “可是跟我姐有關(guān)？她一進門你們就對她很好奇?！闭f到這兒，楊柳想起之前黃太太見到她姐也是又驚又奇，還說是什么有心胸能容人，當時她以為是胡大慶在外要面子故意說的，現(xiàn)在想想就覺得變了味兒。思及之前程石的猜測，心里慌張，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若不是自然好，萬一是呢？她姐怎么辦？

    林彤看楊柳臉色變化，心里就有底了，她不作聲，等著她的態(tài)度。

    屋里陷入安靜，直到雷嬸提了筐熏雞熏鴨熏鵝和鳥雀進來，她朝楊柳看了眼，覺得屋里氣氛不大對，放下秤桿說：“要多少個雞蛋鴨蛋？”

    “你家什么時候開鋪子？”傅時慧出聲，“噢，想起來了，天晴，那就先給我們每家各拿二十個雞蛋二十個鴨蛋?！?/br>
    “多拿點，四十個雞蛋四十個鴨蛋。”林彤覺得胡大慶這事要是捅穿了，千客食鋪什么時候開門還真不一定。

    “雷嬸你先出去，我們有事要說?！睏盍_口，等人出去了，她看向傅時慧，又看向林彤，遲疑地問：“我姐夫可是在外逛青樓了？”

    “其實我覺得這事沒必要問，是與不是差別不大，你姐最小的孩子還抱在懷里，就算她知道了，除了吵一架鬧一通，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绷滞潇o地開口，“你今日就是跟她說胡大慶在青樓睡妓人，她除了夜夜以淚洗面，心里添上怨氣和恨以外，還能做什么？還不如就由著胡大慶在外的說辭，瞞著她，就讓她像現(xiàn)在這樣，不知道還開心些。”像她們這些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在發(fā)現(xiàn)丈夫睡妓子后都無法離開夫家，更何況農(nóng)家出身的姑娘，嫁入富家后娘家甚至沒那個倚仗扇女婿一巴掌。

    楊柳沉默，她這話無異于就是肯定了胡大慶在外睡妓人。

    “你若是跟你姐說了胡大慶逛青樓養(yǎng)妓子，接下來打算怎么做？和離？你姐有那個狠心嗎？舍得孩子嗎？不和離？捏著這個把柄換好處？胡大慶就一個兒子，他掙的都是他兒子的，實在沒必要這么做?！绷滞劾镉性箽庖婚W而過，繼續(xù)說：“你看黃傳宗的妻子，知道了又如何？攔不住絕不了離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夜夜不著家?！?/br>
    這下傅時慧和張秀瑤也不說話了，男人就是個賤骨頭，就愛臟的臭的，挨家法了還管不住腿要往青樓去。

    “他在外是怎么說的？”楊柳艱難地問。

    “家里的太太對他在青樓里有個家知情，不吃醋不拈酸，賢惠的在家照顧老人孩子，他但凡回家，家里總有熱飯熱菜等著?！备禃r慧撇嘴，那些逛青樓的男人心里都羨慕胡大慶有個賢惠好拿捏的妻子，估計就是在青樓，楊絮也有個賢惠的美名。

    楊柳呸了一聲，真他娘的下賤，不但瞞著她姐，還拿這事做旗營造于他有利的虛名。

    “喊人來稱一稱，我們也該走了。”林彤起身，想起那張明艷的婦人臉，她猶豫了一瞬，還是勸道：“隨他瞞著吧，別給你姐說，她知道了也是心生怨氣傷身體，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br>
    楊柳收拾了下情緒，掀開門簾喊：“坤叔？坤叔在家嗎？”

    “來了?！崩な逶谖鲏ν鈶?yīng)聲，他快步走進門，“怎么了？”

    “幫忙把這筐rou搬上騾車，再把雞蛋和鴨蛋各提一筐出來送到車上?！睏盍愿?，轉(zhuǎn)過身跟她們說：“今天不提錢，謝你們肯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我?！?/br>
    “那不成，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备禃r慧從荷包里抓了幾個碎銀子放桌上，“你要是不要銀子，今天這些東西我們也不要。”

    “我今天就是不賣也不要銀子?！睏盍雁y子抓起來塞給她，雖說不是個好消息，但她們但凡冷著心腸敷衍幾句她也不會起疑，“不是好消息但也是好意，你們大老遠來一趟，家里有事無心待客，我就送些rou和蛋，也圖個交情。”

    “別拉扯，小心你的肚子?！绷滞嵝眩礂盍鴪詻Q不肯收，伸手接過銀子，“今天我們可占便宜了，只這一次，下次可不能不收錢?！?/br>
    楊柳點頭。

    “院子里有雪，濕滑，你別出來?！绷滞姈|西裝上車了，她往大門外走。

    傅時慧走在最后，她跟楊柳認識時間最長，也可憐楊絮的遭遇，忍了又忍還是開口說：“你聽阿彤的，她娘就是因愛生恨，又怨又悔，年紀輕輕便拖垮了身子?！?/br>
    “多謝你。”楊柳遲疑地點頭，“我會好好想想。”

    “阿慧，走了。”張秀瑤推開車窗喊。

    “來了?！?/br>
    騾車前腳剛離開，楊柳進屋沒一會兒，門外就響起了狗叫，她聽到跟坤叔說話的聲音，揉了揉臉走到門口，掀了一角簾子露出半張臉，努力平息話里的怨毒：“姐夫你沒回鎮(zhèn)上？不是不舒服？”

    胡大慶見她這模樣心下一松，看樣子那三個女人沒多嘴，瞬間便恢復了往日的圓滑，“吹了下風好多了，席哥兒說想在小姨家吃飯，我來問問你肯不肯招待?！?/br>
    楊柳心下一寒，撂下簾子懶得看他那張狼心狗肺的臉，一板一眼地說：“阿石不在家，我行動也不便，天冷身懶，讓他在他舅舅家吃飯?！?/br>
    ……

    牛車上沒了貨物，回鄉(xiāng)的路上速度快了不少，到風林鎮(zhèn)時剛好逢到飯點，程石又請人吃了頓羊rou湯，在傍晚起風前進了村。

    楊家老兩口下了車，拍開蹦上跳下的大黑子，問程石：“晚上在家吃飯？把小柳也喊來?！?/br>
    程石看了眼村里迎出來的女人和孩子，心疼的給自家男人拍雪，他搖頭拒絕：“我們在自家吃，凍了一路，你們飯后記得熬兩碗姜湯驅(qū)寒。”

    楊柳聽到動靜也走出門等著了，家里的狗歡天喜地的迎上去繞著馬車跑，但男人下車了理都沒理它們，大步朝門口的女人走去。

    “想我想的睡不著？怎么眼下有了暗影？”走近了，他看出她臉上的疲憊，攬著她的腰往屋里走，“還是肚子里的娃又折騰你了？”

    “沒有，孩子很乖。”見到他就像是有了靠山，楊柳心里一松，巴巴的跟前跟后，男人換衣裳她給他解腰帶，洗臉她遞棉布，泡腳她給拎鞋。

    程石心里那叫一個美，小別勝新婚啊，以往都是他這么伺候她。

    不想影響他的胃口，楊柳等到吃完飯坐床上了才把今天上午的事跟他說，問他的意見：“你覺得我該不該跟我姐挑明？”

    “你覺得她敢不敢和離？”程石問。

    楊柳輕輕搖了下頭，低聲說：“應(yīng)該不會，但若換成我，我會?！?/br>
    程石朝屋頂翻個白眼，“得了，別敲打我，我可不是豬狗不如的畜牲?！彼歉易鲞@事，姜霸王都能來擰斷他的腿。

    楊柳掀開被子躺下去，睜著大眼睛發(fā)呆，肚子上撫過一只手，她也伸過一只手蓋過去，肚皮下輕輕一動。

    “我的娃肯定想我了?！狈凑窍胪薷匏锪?，程石突然想起在縣里買的東西，掀被跳下床從還沒拆的包袱里拿出一本書，“我準備送給你的禮物，看看可喜歡。”

    楊柳抬手接過，深藍色的書皮上寫著三個字：妖鬼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