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零一

    就在薄且急急可可往入海口趕的時候,沈?qū)氂谜裏o事可做地身處九王府內(nèi)，坐在梁姨娘曾經(jīng)的床榻上。

    這里放了至少十日的干糧與水，銀錢路證還有一些衣服。這些東西自然是提前放到這里的,從沈?qū)氂眠M(jìn)到院子里后,從始至終只有她一人。

    一是因?yàn)檫@個院子早就封了，梁姨娘犯了錯后又身故，王爺有令不許人再進(jìn)入此院,從此這里就成了荒院；二是，這府上知道沈?qū)氂迷诖说闹挥芯磐酢⑼蹂吧贁?shù)心腹，為不節(jié)外生枝，程煙舟雖明知沈?qū)氂迷诖?也不會踏進(jìn)一步。

    那日，沈?qū)氂寐渌髲募s定好的地方上岸，找到藏在假山石園里的干凈外氅，脫下的濕衣鞋子、摘下的頭飾全部給了第二次下水趕來的璽兒。

    然后這些東西再由璽兒散落在河道及外渠中,以制造她借由河道出逃的假象。

    而王爺安排了一人,是個跟隨他多年的暗衛(wèi)，本該到了年齡退隱回鄉(xiāng)的,卻接到了王爺給她的最后一個任務(wù),拿著沈?qū)氂玫亩h(huán)買通船長坐上子蛟號，并在沿涂有城鎮(zhèn)的地方跳船。

    暗衛(wèi)只有代號沒有自己的名字，是九王信得過的隱身人，由她來做這個任務(wù)最合適不過。

    沈?qū)氂盟阒鴷r間，這時薄且該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特意留下的線索,追上了王爺安排的親信吧。

    沈?qū)氂镁o了緊身上包裹,一身輕便的衣飾讓她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趕路人。

    薄且這邊,河面越行越寬,他站在船頭沉思良久，自己是不是太急太慌，他也知道人一急一慌就會出錯，雖有心控制，讓自己盡量平靜思考，但也只是表面上做到了，并沒有戰(zhàn)勝內(nèi)心的急躁。

    此刻，他告訴自己，若再不把心靜下來，他可能會永遠(yuǎn)失去沈?qū)氂谩?/br>
    薄且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波平靜地望向遠(yuǎn)處，陸地上的追查抓捕可以先不去考慮，只要沈?qū)氂脹]有去到外海還在大弘境內(nèi)，她早晚會被他抓住。

    所以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好出入海的港口，確保沈?qū)氂貌粫舜筝喅龊?。捋順了眼下的情況，薄且不再那么急慌，跑不了的，她跑不了的，他太急于抓住她反而會出錯，影響他的判斷力。

    船只一路狂駛趕到入?？诘臅r候，出海大輪還未到啟航時辰，安靜地停在港口，等待著裝滿人員按時出海。

    官兵與皇衛(wèi)隊的人迅速把大輪圍了起來，從船上下來一位異國商人，他的本名為布越沙，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在大弘行走的名字，叫尤一。

    這艘大輪有一半的經(jīng)營權(quán)在他手上，他精通兩國語言，是個大弘通，今日這班輪是由他負(fù)責(zé)運(yùn)輸?shù)摹?/br>
    眼見著大輪馬上要出海，卻被一看就是官面上的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尤一親自下了船來問詢。

    薄且在天?鎮(zhèn)的時候可以露出身份，但在這里卻不能，一國的皇帝來查一艘船，知道的這是要找他的愛妃，不知道的會多想的。

    桂越國一直以來與大弘都是友好往來的，在海上從來井水不犯河水，沒有發(fā)生過沖突與戰(zhàn)爭。這種局面維持多年屬實(shí)不易，不可輕易打破。

    所以搜船一事就由薄光出面，薄且早已換了侍衛(wèi)的衣服，隱于九王身后。

    尤一與薄光行禮，知道他是這些人的頭兒，他一開口就是標(biāo)準(zhǔn)的大弘話：“這位官爺，請問這是何故，我船上的商品與人員都是有合規(guī)文書的，眼看這就要開船，誤了時辰不能按時到達(dá)桂越，遇到忽起的風(fēng)浪是會出事的?！?/br>
    薄光：“不查你的文書，州府得到消息，有重犯恐躲在你這船上，搜上一搜也是為了全船的安全，不會耽誤啟航時辰的。”

    尤一：“那，州府的手令大人可有？“

    薄光：“在路上，我們趕得急先于手令而來。”

    尤一還想說什么，薄光一揮手：“搜船，不要再耽誤時間了?！?/br>
    官兵侍衛(wèi)們統(tǒng)統(tǒng)撥出了刀子，尤一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并不是州府來的，但來頭恐不小，看他們這個樣子確實(shí)是來抓人的，若真有重犯藏在船上倒是個隱患，不如讓他們搜。

    尤一沒再說話，退到了一旁。

    薄且上船的時候，越過了薄光，帶頭搜查了起來。

    船身搜了，貨物搜了，人員也查了，還是沒有沈?qū)氂靡唤z痕跡。薄且臉色難看，這一刻他腦中嗡嗡作響，若不是及時閉上眼扶住了一旁的船柱，恐站立不穩(wěn)。

    薄光看出薄且的不適，他道：“圣上，這里近十五日只有這一艘出海的大輪，只要貴妃不在船上，她至少短期內(nèi)不可能出海去，必定還是藏在陸地上，要先撤回嗎？”

    薄且知道薄光說的是對的，但他還是像搜子蛟號一樣，從頭到尾又搜了一遍，如第一次一樣，哪個地方都是親歷親為，每一個船上的乘客又重新過了一遍他的眼。

    薄且心下知道，沈?qū)氂貌辉谶@艘船上，他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明明一路是按著蹤跡追過來的，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早該抓到的人，卻像是煙霧一樣，一碰就散了。

    薄且不得不承認(rèn)，沈?qū)氂谜媸呛糜嬛\，不知道她這是謀劃了多久，整整三日，他只收獲了她的衣服鞋子頭飾耳環(huán)，連她的人影都沒看到。

    尤一著急，開船的時辰要到了，這搜了一遍又一遍的，什么都沒搜出來，為何還不放行。若是晚了，到了海上遇到風(fēng)浪，那是會出大事的。

    不過還好，他正往那位大人身邊走去想催一催，就見與大人說話的人忽然扭頭看了那大人一眼，不知說了句什么，然后率先下了船，剩下的人跟著此人陸續(xù)離開了大輪，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他們自己的船上。

    尤一見此，馬上招呼自己的伙計，做好開船的最后準(zhǔn)備，開局不順，希望這趟航行能夠順利吧，他在心里祈禱。

    “啟航！”大輪終于按時出了港，還在內(nèi)海的時候，一艘不起眼的海船追上了它。

    尤一一看，是他的老朋友胡大宇，不知這次又讓他運(yùn)什么。

    胡大宇身后跟著一人，全身罩著袍子，只看身形是個女人。尤一問：“這是？你是知道的，人，我是不運(yùn)的?！?/br>
    胡大宇：“這次還就得讓你運(yùn)個人，只此一次，當(dāng)我欠你一個人情?！?/br>
    尤一：“不行不行，莫要怪了規(guī)矩?！彼浀么蠛肴丝倫塾眠@個腔調(diào)說話，一著急用了起來。

    胡大宇拉著尤一到一旁：“他們給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干這一票，后半輩子我就不愁了，這次我與你一同去桂越，你不是一直想開拓新的生意嗎，我出資拉著你一起，做得好做不好，我可能都不回去了，在你們那暖和地方養(yǎng)老了?！?/br>
    看來這真是發(fā)大財了，能讓胡大宇這錢串子生了安穩(wěn)做個生意不再奔波的心，不是一般錢財能做到的。

    尤一還在猶豫，就見胡大宇身后的女子掀起一角袍子，尤一見了呆住了。

    這時尤一才明白，他并不是看慣了故土女子欣賞不來大弘的女人，而是沒遇到這樣的。他所知道的不多的描述稱贊女子容貌氣質(zhì)的詞句，統(tǒng)統(tǒng)在腦中冒了出來，但他覺得這些詞句都不足形容這位姑娘。

    胡大宇一見，回頭給了沈?qū)氂靡粋€眼神，然后他率先擠過尤一，沈?qū)氂酶谒砗?，尤一僵住的身體一躲，他聞到了淡淡的香氣，根本顧不得他的船上多了兩個人。

    黑色大輪已出內(nèi)海，再也不會有人能攔截它，它朝著深海駛?cè)ァ?/br>
    而薄且坐的船只正朝最近的州府駛?cè)ィ∏倚枰麓习?，騎上馬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都城，因?yàn)樗诖筝喩虾鋈幌氲搅耸虑榈年P(guān)竅。

    尤一看得不錯，薄且當(dāng)時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對薄光說了一句：“皇叔好本事?！?/br>
    然后他就不再理踩九王，以最快地速度趕到州府改騎馬匹，期間他不許九王離開他身邊半步，不許他們夜間休息，而他自己更是三日未睡過一個完整覺兒，最長打個盹不過一柱香就會驚醒過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路換著馬匹，不眠不休地朝著都城趕去。

    而薄光明白，皇上這是反應(yīng)了過來，但一切都晚了，沈?qū)氂迷缭谒莞サ穆飞?，就該坐上了那艘大輪身處大海之中，奔向她的自由?/br>
    終于回到都城，薄且直接去到了九王府。

    他先是命人把王府圍了，然后控制住整個王府內(nèi)的人，一寸一寸地開始搜。薄光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只在搜到主院時，他把王妃拉到自己身邊，摟著她安撫著。

    程煙舟并不害怕，王爺早就知會過她，皇上早晚會反應(yīng)過來，倒時王府定會被他弄得雞飛狗跳，讓她有個心理準(zhǔn)備，不過也不用害怕，皇上什么都搜不到，就算他認(rèn)定了他們協(xié)助了沈?qū)氂锰幼?，他也動不了王府?/br>
    程煙舟不知王爺為什么如此篤定，但王爺這樣說了，她就會相信，因?yàn)橐恢币詠恚」鈱λf的所有話、答應(yīng)的所有事都有做到，她慣性地相信他。

    薄且搜到秀梅院的時候，見這里上了鎖，阿感不用他說直接絞了鎖。薄且在王府生活多年，知道這里曾是梁氏所居的院落，里面的陳設(shè)沒有變，只是無人打掃，荒蕪了許多。

    阿感對皇上稟道：“屋內(nèi)無人，院內(nèi)也沒有?！?/br>
    薄且本已扭頭要走，忽然看到院中一處草地上有水痕，他站住觀察起來。被封多年已荒蕪的院子，在沒下雨的情況下，這些水漬是從哪里來的？

    薄且忽然大步朝屋中走去，進(jìn)到屋里，他反而慢了腳步，細(xì)細(xì)地查看著每一處。

    薄且的手撫過桌面，摸了一手的灰，他又撫過床榻，看著干凈的手掌，他似要咬碎牙齒，手也開始抖了起來，薄且合上握緊拳，才控制住抖動。

    緊接著他伏在地上，讓所有人都不要動，眼睛與地面保持一個角度，屋中不止一個人的腳步，因?yàn)榘⒏袔嗽谶@里搜過，他自己的也看得很清楚。可除卻幾雙男子的鞋印外，還有比之小上幾許的鞋印，一看就是女人的。

    薄光站起來，陰沉地聲音道：“去找，找食物。”

    沒一會兒阿感拿著幾個饃過來：“圣上，就找到這些?！?/br>
    薄且拿起，尚算新鮮，所以，院內(nèi)草地中的水，是沈?qū)氂蔑嬍５谋凰乖诹四抢铩Ｋ闶侵?jǐn)慎的，沒喝完的水倒了，沒吃完的饃分散著丟到了屋外，除了那張榻，這屋中所有東西她都沒有動。

    但除非她把自己吊在屋中半空，只要她躺過，就算她不收拾擦凈，床榻上的灰塵也會消掉，她踩過的地面，因?yàn)榉e了灰，也留下了她的腳印。

    這些天，他在外面奔波抓人，而她就藏在這里等待時機(jī)，薄且腦中嗡嗡聲又響了起來，整個屋中彌漫著陳舊的味道，這味道是那樣的熟悉，勾起薄且一些不好的記憶。他在天?鎮(zhèn)以為抓到人時，那間屋子就是這個味道。

    薄且猛地回頭看向薄光，大聲道：“來人！把那老驅(qū)給朕押回來！”

    吼完這句，薄且看到薄光如釋重負(fù)一臉平靜的樣子，他知道他輸了，就算他知道了沈?qū)氂迷谶@里藏身過，就算知道薄光在她的逃跑計劃里起了什么作用，他都輸了。

    輸給沈?qū)氂玫拇鷥r就是，他很可能會永遠(yuǎn)地失去她。

    嗡嗡聲變成了鐺鐺聲，越來越大，敲擊著他的頭，薄且眼前一花，緊接著嘴里涌出溫?zé)岬臇|西，他用手一抹竟然是血，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倒下，但他的身體不以他的意志為準(zhǔn)，薄且倒了下去。

    第102章 一零二

    皇上在眼前吐血暈倒,哪怕阿感薄光這樣見過風(fēng)浪的，也是一陣慌亂。

    薄光不再像之前那樣被動，他最先反應(yīng)過來接住了薄且,考慮到皇上已許久未休息,加上忽然吐血不知病情深淺，薄光做主不宜移動，由阿感去接了太醫(yī)過來。

    薄且被安置在他曾住過多年的燙書軒,這里如他以前居住時一樣，每日都有人打掃歸整，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天，更想不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用到。

    阿感接了太醫(yī)院的兩位大人,連在家休班的也被他請出了府，快馬加鞭地回到九王府。

    在宮里給貴人看病的都知道一個道理，見到不尋常之事要當(dāng)看不見，除了與診療有關(guān)的,其它的全都閉眼閉口。

    經(jīng)過一番診治,三位太醫(yī)得出結(jié)論，皇上沒有大礙,主要是連日勞累未得休息,加之急火攻心呈躁癥，只要對癥下藥，多臥多休，以皇上龍體的基礎(chǔ)幾個時辰后就會醒，養(yǎng)上幾日就可與往日無異。

    薄光與阿感都松了口氣,薄光留下了張璟大人,收拾了院子給他住,主要是怕皇上病情有反復(fù),還是留下一位大夫的好。

    三位太醫(yī)也有此意，畢竟是皇上的龍體，一切謹(jǐn)慎為佳，于是張?zhí)t(yī)留在了九王府。

    不像來時是親自去接，阿感派了手下去送兩位大人回去。他看九王對皇上的病十分上心，在皇上暈倒之后，九王表現(xiàn)出的擔(dān)憂不像作假，比找貴妃時上心很多。

    阿感最重要的職責(zé)是保護(hù)皇上，朝政上的事他并不清楚也不能摻和進(jìn)去，但他因長年侍候在皇上左右，還是知道一些皇上與九王之間事的。

    最近一年，兩位經(jīng)常私下會面，雖阿感每次都會回避，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但知道皇上與九王肯定不像在朝堂上表現(xiàn)得那樣劍拔弩張。

    阿感對皇上是有一定了解的，能讓皇上在暗中召見，肯定是對九王付出了一定的信任，可是被皇上信任的九王卻背叛了他。

    到這時阿感自然也全都明白了過來，貴妃娘娘能逃得一點(diǎn)蹤跡都沒有，背后有著九王大力的相助，否則一個女子，再聰慧再算無遺策，皇上只要有心抓，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薄且果然如太醫(yī)們所說，不到三個時辰就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馬上就要下地，但他連坐起來都做不到，頭疼欲裂，眼前人影都是模糊的，可謂天旋地轉(zhuǎn)，他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除了侍候的奴婢，薄光與阿感一步不離皇上。薄光算是被阿感強(qiáng)行扣在了這里，因?yàn)樗蕾F妃的去處，把人控制在眼皮子底下，不能讓他再有所行動，再有，待皇上醒來肯定第一時間是要見九王的。

    果然，此刻的皇上重新躺下后，虛閉著眼問的第一句就是：“九王可在？”

    薄光馬上上前：“臣在?！?/br>
    聽到他的聲音，薄且又要起來，阿感道：“圣上，太醫(yī)們說了，您就算是醒來也不宜起身，更不能走動。若遵醫(yī)囑幾日就可大好，不遵醫(yī)囑繼續(xù)cao勞的話，就不是養(yǎng)幾日能好的了?！?/br>
    說著阿感跪了下來：“請圣上保重龍體，只管下令就好，屬下必定不辱使命。”

    薄且慢慢地睜開眼，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他現(xiàn)在連睜眼這么簡單的事做著都費(fèi)力。若不是聽了阿感的話，他真認(rèn)為自己的身體出了大問題，不過才三日未睡，就會弱到如此地步。

    他這次沒急著起來，沒有什么急切的動作，終于是能看清眼前的人與物。

    薄且看向薄光：“朕問你話呢?！?/br>
    薄光：“圣上誤會臣了，臣不敢助貴妃出逃，臣也不知貴妃娘娘現(xiàn)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