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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令 第15節(jié)

    他面紅耳赤的,一邊連聲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系腰帶:“我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我,我過兩日,就回金陵!向令尊求親于你!”

    說完,忙將懷中的平安扣取了下來。

    “這是家母留下的,不是什么貴重物什,就是一個(gè)尋常的料子,祖?zhèn)飨聛淼模轿疫@一代,我娘親交代過,是給、給……兒媳婦的。”

    蕭復(fù)的手遲疑了下。

    林子葵將捂得溫?zé)岬钠桨部?,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神真誠,純質(zhì)得叫人動容。

    蕭復(fù)的手心平攤著,有一瞬覺得不該收。

    收了,就好像意味著不一樣了。

    林子葵面頰紅透了望著他:“二姑娘,你,收下吧,我自知貧窶淺陋,配不上你,我向你發(fā)誓,會努力考取功名,留在金陵做官的,明年考不上,我便再等三年,總能考得上的!我一定會讓你做進(jìn)士夫人的!”

    他心知一塊平安扣證明不了什么,腦子想起里還有一些契書,放在了唐兄那里。

    蕭復(fù)望著他的眼神又沉了一點(diǎn),什么也沒說,手指慢慢將這枚平安扣捏住,收進(jìn)了懷中。

    林子葵看他收下,也松口氣,連忙下地找鞋:“我的鞋,鞋呢……”

    “你的鞋臟了,我讓元武去給你刷鞋了,還沒干?!?/br>
    “那、那我……”

    “穿我的鞋吧?!笔拸?fù)提了一雙給他,“我男裝多?!?/br>
    “……嗯?!绷肿涌麤]有拒絕,兩只腳穿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這雙鞋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了些許,自己穿上,都大一點(diǎn),二姑娘這腳……可真是莽啊!

    哪有女子,生這么大雙腳的?

    心里感嘆了句,林子葵站起身來,蕭復(fù)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這件大氅寬敞,裹上立刻顯得他更小一只了。

    蕭復(fù)說:“你那件斗篷也臟了,我丟了?!?/br>
    林子葵表情一愣。

    蕭復(fù)注意到了:“很重要么?”

    林子葵:“是……中舉那年,我爹送的?!?/br>
    蕭復(fù):“沒丟遠(yuǎn),我讓元武給你撿回來洗干凈。”

    “謝謝二姑娘,我自己洗吧?!?/br>
    蕭復(fù)沒理他:“你可以喚我照凌?!?/br>
    林子葵順從:“照凌姑娘?!?/br>
    蕭復(fù):“……”

    也可以。

    蕭復(fù)投喂了他一碗姜湯,便體貼地將他送回了洗心堂,一路漫步過月色,林子葵站定在風(fēng)燈下,將身上毛茸茸暖烘烘的大氅脫下來還給他:“二姑娘,多謝你的披風(fēng)?!?/br>
    蕭復(fù):“不用跟我客氣,對了,你那糖還有么?”

    “麻糖?”

    “另一個(gè)?!?/br>
    “梨膏糖啊?!蹦鞘琴I給墨柳潤喉用的,梨子和枇杷熬化了凝結(jié)的,林子葵說:“還有一些,二姑娘你愛吃么!我去給你拿。”

    很快,林子葵就拿了一包出來,蕭復(fù)揣上后,又叮囑他:“晚上不要看書了,你的書都被我沒收了,既要養(yǎng)眼睛,燭光下不能用眼,大夫沒有交代過么?”

    林子葵仰頭看著他,然后點(diǎn)頭:“好,我今晚不看書了?!?/br>
    “答應(yīng)我了呀?!笔捄顮斏斐鲆桓仓附o他。

    林子葵表情呆呆的。

    蕭侯爺見他不動,主動用尾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三下:“笨啊書呆子,拉鉤,便是‘互換旨意’的意思,你念那么多書,沒見過么?”

    第13章 行止觀(13)

    見林子葵一步三回頭地進(jìn)屋,蕭侯爺滿意地揣著梨膏糖走了,手心里還暖和著,好似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

    驀地想起林子葵的眼睛,蕭復(fù)難得地坐下來,修書一封,將信紙卷起,綁在信鴿的細(xì)腿上。

    元慶遲疑道:“侯爺是傳信給三爺么,是……宮里的事?三爺這時(shí)候,不能來金陵吧。”

    蕭復(fù)搖頭:“三哥是蠱醫(yī),林子葵那眼睛,興許他那有些偏方。”

    元慶稍顯意外,但也沒說什么,侯爺對林公子,是特別上心了點(diǎn),就好像扮演肖姑娘入迷了般。

    翌日晨起,林子葵就把蕭復(fù)的那雙麒麟紋云靴刷了刷,其實(shí)鞋很干凈,簡單打理了下,他將鞋子倒掛在屋檐下。墨柳一看這鞋,直搖頭:“咱二姑娘這腳,也著實(shí)長得像大男人,不笑的時(shí)候,模樣冷峻得很,難怪整日作男裝打扮,若有天二姑娘承認(rèn)他是個(gè)男的,我都不會意外。”

    林子葵失笑:“童言童語,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男人啊?!?/br>
    若不是二姑娘生得和普通女子不同,恐怕三年前肖大人也不肯同他林家定下這門親事,也幸好如此,自己才能有緣遇見照凌姑娘。

    這日,林子葵終于舍得穿那件“兔裘”了,他換好衣裳,墨柳還在睡,林子葵獨(dú)自路過東客堂,看見三個(gè)人光著膀子在練武,遂打了聲招呼。

    元武人高馬大地走過來:“林公子,這一大早,是去齋堂?”

    “我去清心閣見一位道長,對……姑娘呢,是不是……還沒醒?”他踮著腳瞧了一眼,看不清。

    “沒起,我家侯……主子呢,就是貪睡。”

    林子葵喝出一口白氣,又問:“陳兄,那日你說,二姑娘好酒,除了酒之外,他還好什么么?”

    “嗯……愛聽曲兒?!?/br>
    “聽曲兒么……”林子葵憶起自己琴藝湊合,但他的琴沒有帶來行止觀。

    “那他最討厭什么呢?”

    元武答:“當(dāng)然是最討厭念書,看書,也最討厭人吟詩作對,附庸風(fēng)雅,酸文假醋。其實(shí)他這輩子啊,最討厭書生了?!?/br>
    林子葵表情微怔。

    他之前還給自己念道德經(jīng)呢……

    元武盯著他補(bǔ)了句:“你是個(gè)例外。”

    的確是個(gè)例外,侯爺居然還讓自己給林公子刷鞋呢。

    林子葵聞言眼睛亮了亮。

    元武掃了眼他身后,問:“林公子的書童呢,不給你引路么?”

    林子葵還在想他剛剛的話,口中答:“他這些時(shí)日沒怎么睡好,我便沒有吵醒他?!?/br>
    元武說:“那我?guī)闳デ逍拈w吧,在哪?”

    林子葵答:“不勞煩陳兄了,我等下問問路過的道長便是。對了,這是茶葉蛋?!绷肿涌艘淮o元武,“還是熱的?!?/br>
    元武本來要拒絕,一聞?wù)嫦惆?,就厚著臉收了?/br>
    清心閣,如其名,僻靜幽雅,建在樹林掩映中央,金紅落葉間,林子葵從側(cè)邊樓梯爬上去,看見門扉半掩,敲了兩下,沒人回應(yīng),他便推門而入。

    這是道觀的藏書閣,那便是行止觀的道士都能進(jìn)了。

    林子葵背著書笈,步伐很輕地走進(jìn),一縷縷的晨光從窗欞照射進(jìn)來,林子葵的視線里,出現(xiàn)一位坐在窗邊,低頭看書的道長。

    “靈泊道長?”林子葵將書笈放下,掏出一疊文章走過去,輕聲道,“我是林子葵,前幾日靈源道長應(yīng)當(dāng)給您說過我的事,在下乃淮南鳳臺縣人士,來金陵趕考,因在下書童嗓子也啞了,所以想問靈泊道長有沒有時(shí)間,和在下一起溫書呢?”

    “這是我的文章。對了,我給道長帶了雞腿?!绷肿涌麑⒁豁澄恼路旁谧郎希腿爬锾望u雞腿,“今日一早熱過,現(xiàn)在還是暖的?!?/br>
    那道長有些年紀(jì)了,頭發(fā)銀白,眼睛因?yàn)槔蠎B(tài)而擠壓,五官向下,鼻側(cè)還有兩道很深的法令紋,他坐著時(shí),單薄的身影卻透出沉默的威嚴(yán)。

    道長始終沒有出聲,目光卻垂下來,瞥在了他那件銀貂裘的袖口,有一道月白色的小章。

    道長眼神微變,抬眸看著他。

    林子葵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靈泊道長,雞腿,文章,書,不知道靈源道長有沒有說過,我是因?yàn)椴荒荛L時(shí)間看書,才來請靈泊道長的。”

    道長隨手拿起他寫的文章,聲音嘶啞得很:“你姓什么?!?/br>
    一聽他聲音,林子葵心下詫異,這位道長的嗓子,比墨柳還啞呢。

    但還是回答:“我姓林,林子葵,方才……說過的。”

    “和姓嚴(yán)的是什么關(guān)系?!?/br>
    “顏?”林子葵想了一會兒,認(rèn)真答,“應(yīng)天府書院,我認(rèn)識一位顏夫子?!?/br>
    道長沒再看他,也沒出聲,目光就定在他寫的文章上。

    而后沉沉出聲:“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儒者,持文墨議論而諱言兵,介胄世祿之士多驕惰……諸葛孔明祁山之陣當(dāng)司馬懿二十萬眾,一戰(zhàn)大克,而細(xì)柳之營湟中屯皆堅(jiān)壁不戰(zhàn),而俱以成功,何歟?”

    林子葵表情又一愣,很快答:“周亞夫吳楚之陣,吳攻梁急亞夫堅(jiān)壁不出,方知信則不欺,孔明以之乎?!?/br>
    這是在問維持統(tǒng)治的長久之道。

    道士:“孫臏以滅敗趙魏,然或以增趙破武都之寇,何歟?”

    林子葵有條不紊:“孫臏曰,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龐涓貪利而逐,此乃兵家所忌,伏弩夜發(fā)不知所備,臏之所以勝也,虞詡曰:虜見增……”

    二人就這樣一問一答,地上的光斑漸漸在木紋上挪動,林子葵也從站,改為坐,侃侃而談:“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政。”

    只要道士問了,他幾乎都能回答上,答得口干舌燥,也沒有起來喝一口水。

    道士說:“你見解獨(dú)到,可你的文章寫得不好?!彼聪蛄肿涌骸澳銋拹喊斯晌??”

    林子葵愣了下,點(diǎn)頭:“是?!?/br>
    “那為何要寫?!?/br>
    林子葵坐姿端正清直,有光落在肩上,像一桿青竹:“世人都知,八股文不過是個(gè)敲門磚,最終,是為了入仕,我也知道,可我?guī)е榫w寫,自是寫不好?!?/br>
    道士平靜地道:“等你做了官,你才知道其中渾濁,最終你也會同流合污的?!?/br>
    “身當(dāng)濁世,自處清流。”林子葵一字一句地說,“一人作惡,萬人遭殃,傷化虐民的是官,顛覆他們的,仍然是官?!?/br>
    日頭漸漸大了,門口,傳來“吱呀”的推門聲。

    一個(gè)穿著有些邋遢的道士打著哈欠走進(jìn)來,一邊走一邊聞:“雞腿,老遠(yuǎn)就聞到了雞腿味,那個(gè)舉人,就是你吧?”老道指著林子葵,“你給我?guī)У碾u腿呢,在哪呢?”

    林子葵望過去一眼,模糊瞥見一個(gè)穿著灰色道袍的道士,他張了張嘴,移回目光,看向面前這個(gè)和自己起碼說了一個(gè)時(shí)辰、還面無表情的道長。

    “靈泊……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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