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不知哪個角落飄來一股燒紙錢的味道，鬼節(jié)過去沒幾天，不知誰燒紙燒得這般勤快。

    燒完以后還倒了酒，對著面前的香灰道。

    “老五，你安心的去吧。”

    于此同時，正在監(jiān)牢里睡覺的五爺陸彥德突然打了個冷顫，炎炎夏日竟冷的睡不著

    了。

    陸彥德睡不著，捶著酸痛的大腿想起下午的事情來。

    今天下午五夫人來探監(jiān)。

    她帶著兒女回娘家一住就是兩個月。一開始五夫人不知道五爺出了事，每回夫妻吵架她回娘家，都要等五爺來說好話接她回去。這等啊等，一等就是三日，五夫人待不下去了，要帶著孩子回去。

    倒不是她氣消了，而是現(xiàn)在陸宅的事情多，她這樣有乘機躲懶之嫌。此時五夫人的娘家人已經(jīng)知道自家姑爺做的丑事，把消息瞞了下來沒叫五夫人知道，五夫人要回去也攔著不許，還派人去陸家通知了陸二太爺。

    就這般你攔我勸，五夫人陸續(xù)在娘家待了兩個月，慢慢的知道了整件事情。成親之初五爺待她溫柔，極盡呵護，婚后不久便原形畢露，吃喝嫖.賭樣樣都在行，手頭有點錢必定要全部花干凈才回家，五夫人對他的喜歡早在瑣碎的日子里消磨干凈了。

    可說他下毒害七爺，五夫人不相信。因為陸彥德就算有這份心也沒這個膽。

    所以五夫人勸了爹娘哥嫂，允許她回一趟陸家，然后又去監(jiān)牢里探監(jiān)。

    “男子漢敢作敢當(dāng)，這事就是我干的，我早就看老七不順眼，行了吧?！?/br>
    五夫人聽到這話氣的眼圈都紅了，試探著說，“你一個人不可能這樣神通廣大，如果有人誘惑你做這件事，也一并交代了吧，興許能輕判。”

    這一瞬間，五爺?shù)哪槼榇ち?，咬了咬牙后哼了聲，“就是我一個人干的，你別管了?！?/br>
    接著他終于想起要關(guān)心一下妻兒，問道，“你以后怎么打算？”

    這兩個月里面爹娘一直勸五夫人和離，她心里并沒有做好打算，看著五爺這副混不吝的樣子，委屈又難過，索性將爹娘的想法說了，看他怎么辦。

    豈料五爺虱子多了不怕咬，大咧咧道，“不可能，你肯定會留在陸家?guī)臀野押⒆羽B(yǎng)大的，我就盼兒子長大了，能幫我報仇?！?/br>
    見到五爺這樣無情無義，絲毫沒為自己著想，五夫人徹底死心了，直接又回到娘家，說同意和離。

    后面這半截五爺尚不知道，只是媳婦兒走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心想來看他一次，怎么都不帶些酒水食物，這牢里的伙食連家里養(yǎng)的狗都不如。

    想著想著，五爺便睡著了，醒來之后聞見了一股香噴噴的燒雞味，還真有人送了好酒好菜給他吃。

    而此刻，五夫人的爹娘抬著當(dāng)初的聘禮登了陸家的門。夫妻和離這事本該由男方提出才可，并且丈夫要在和離書上摁掌印，但這事是陸家理虧，所以二太爺同意了，并代五爺摁了印，兩家互相還了聘禮彩禮，雙方從此沒有任何干系。

    至于五爺?shù)暮⒆?，到底是陸家血脈，不可能由五夫人帶走，他們留在陸家，將搬去和二太爺同住，由他親自教導(dǎo)。

    也就是這兩日，監(jiān)牢中的陸彥德患了傷寒，等獄卒重視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喪信傳回陸家，二太爺傷心了一會兒，派人去收尸，本想低調(diào)的葬到陸家祖墳里，可是官府的人說這傷寒乃傳染病，需深埋，尸骨不便交還家屬。

    “罷了，這就是命吧?！标懚珷敁u搖頭道。

    ……

    經(jīng)過半個月的努力，酒窖和雜貨鋪的總賬冊基本看完一遍，同時陸彥生也能離開輪椅和拐杖，靠雙腿的力量行走，只是一次的時間不能太久，走一炷香時間就得休息一會兒。

    這日陸彥生說要到縣里去，親眼看看他們的鋪子。小娘子一聽雀躍得很，上回去縣城只來的及去城隍廟，除了災(zāi)民什么都沒看著，這回跟著陸彥生一塊兒去，可得好好逛一逛。

    臨出發(fā)前，徐婆子提著食盒送吃的來了，她隔三差五就來送吃食，和王森見面必要拌嘴，不過徐婆子對陳五娘的印象大有改觀，原先帶著敵意，怨陸何氏太寵她，經(jīng)過五爺?shù)氖虑楹髮﹃愇迥锱宸暮?，有膽有謀，不愧是七爺?shù)南眿D兒，有這樣的兒媳婦，也不怕太夫人被大房二房的人欺負了。

    王森開門接?xùn)|西時陳五娘恰好站在院子里，徐婆子見了她，滿臉堆笑的福了福，“七夫人戴著紗帽，可是要出門去？”

    陳五娘笑著點頭。

    徐婆子斜依著門沒挪身，扯開嗓門同陳五娘說話，“太夫人最近常念叨你們呢，就盼著你們能去如意堂多坐一坐?！?/br>
    她說的是‘你們’，這里把陸彥生也給帶上了。陳五娘不清楚陸彥生和陸何氏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后媽與繼子，一般是很敏感的關(guān)系，陸彥生沒提起，她也沒問，更不會替他表態(tài)。

    于是小娘子抬了抬手，將食盒接過來，“勞煩徐媽跑一趟，早些回去吧?！?/br>
    待她回過身，才發(fā)現(xiàn)陸彥生就站在廊下，剛才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陸彥生慢慢走到陳五娘身邊，抬手理了理她的紗帽，“出發(fā)吧?！?/br>
    今日又是艷陽天，還是早晨，陽光已經(jīng)很毒辣了，還好去縣城的路上多山路，兩旁有茂密的林子能遮蔽陽光，加上涼爽的山風(fēng)，反而愜意得很。

    陸彥生很久沒出家門，此番出行其實比陳五娘還要激動，但男子貴在穩(wěn)重，他沒表現(xiàn)出來罷了。

    為了不那么顛簸，陳五娘特意叫王林行慢一些，兩人在車廂里說了會話，陳五娘有些困了，閉著眼睛假寐，不知不覺將頭靠在陸彥生的肩上。

    陸彥生在想事情，想到了今日徐婆子的話。

    “我不喜歡她。”陸彥生低聲道，像和自己說，也是對陳五娘講，那個她自然指陸何氏，“她年輕時很美，好多人說她是天生的狐貍精，在我娘去世前就和我爹有染?！?/br>
    “我知道這是謠傳，我不喜歡她是因為我覺得她占了我娘的位置?！?/br>
    “她對我越好，我反而越抗拒，現(xiàn)在想想，她永遠占據(jù)不了我娘的位置，是我一直沒接受現(xiàn)實罷了?！?/br>
    這是陸彥生第一次對人說這個秘密，陳五娘睜開眼睛，握住陸彥生的手，“三太夫人挺好?！?/br>
    “你說的沒錯。”說完陸彥生頓了頓，“鎮(zhèn)上有家糕點鋪，里面的糯米糕很好吃，待會我?guī)闳タ纯矗暨€開著門，就買些送給給三太夫人?！?/br>
    心結(jié)釋懷以后高興的不止陸何氏，陸彥生也松了口氣。

    不過陸彥生和陳五娘牽著的手嘛，從碰上了就沒分開過，就那樣握著，一直入了城。

    在買糯米糕前，他們有正事要做，得先去酒坊看一看。

    縣城里分了南城和北城，南城管束松散，多為低矮茅草屋、瓦房，北城比較闊氣，都是磚石砌的屋子，衙役和守衛(wèi)軍經(jīng)常在那巡邏，防止災(zāi)民在北城聚集，而陸家的商鋪幾乎都集中在北城。

    北城治安不錯，雖然因災(zāi)年而人口減少，街道上沒什么行人，但已經(jīng)比陸彥生預(yù)想的好了。

    牛車快行駛到酒坊門口的時候，陳五娘忽然想到一個主意，“等會你先別下去，我面生，伙計們認不得我，我假扮客人去試探一下?！?/br>
    小娘子眨了眨眼睛，“這是你教的呀，叫做出其不意?！?/br>
    陸彥生莞爾，“你倒學(xué)得精，好，此法甚妙，按你說的辦?！?/br>
    作者有話說：

    因17號（周一）上夾子，更新挪到晚11：50分哦，之后選個時間固定更新~

    第24章

    酒坊門前掛著陸家的招牌, ‘陸氏酒坊’四字布帆在空中微微搖擺，一個伙計肩上搭著棉帕，手里捧著不知什么吃的, 一直在往嘴里送, 他邊嚼邊往街面上看。

    日頭毒辣，街上沒幾個人，就算有也是匆匆而過。

    伙計有點百無聊賴，現(xiàn)在買賣不好做，飯都吃不起了誰還來買酒呢，酒坊也好久不曾釀新酒了, 店里擺的都是好幾年前的陳釀，陳釀價格更貴, 更加沒人買得起。偶爾有客人來店中, 也只是打二兩三兩的。

    照這樣下去, 過不了多久店里連月例銀都開不起嘍。

    伙計用棉帕擦擦汗，正欲進店里去, 日頭越升越高了, 他站著的地方馬上就要挨太陽曬, 這陽光劇烈的幾成白色, 曬在身上灼熱之感可想而知。

    也就是這時候, 街口走過來兩個人，伙計眼尖瞧見了, 定睛一打量, 是位年輕的夫人帶著一個婆子，夫人帶著紗帽瞧不清相貌, 但光看身形和儀態(tài)就知是位美人。婆子倒一臉兇神惡煞, 跟在夫人身后幫忙撐傘。

    “七夫人, 小心點臺階。”田婆子提醒道。

    馬上就要到酒坊門口了，酒坊所在的街道地勢較低，雨季時愛積水，雨水經(jīng)常倒灌入店中，三太爺在時就下令讓人將酒坊的地基墊高了六七寸，所以酒坊門前要跨上兩層臺階，如此方可入內(nèi)。

    “喲，歡迎歡迎，夫人快往里面請。”

    跑堂的伙計們迎來送往，接觸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人精，這伙計稍微一打量陳五娘的衣裳首飾，就猜出家境優(yōu)渥，是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有錢太太，連忙換上一張笑臉，將人往店中請去。

    街面上燥熱無比，酒坊里面屋頂高，鋪子后面連著倉庫，有一扇半丈寬的大木門，門此刻開著，有穿堂風(fēng)吹過，非常之涼爽，人一進去舒服的毛孔都張開了。陳五娘一邊打量店中陳設(shè)一邊點頭，心中極是滿意，這酒坊不僅位置好，連格局也好，她越看越歡喜，這鋪子是七爺?shù)?，她也與有榮焉。

    “夫人請用茶?！被镉嫸肆艘槐瓫霾枭蟻?，陳五娘沒接，田婆子拿了，然后冷冷地瞄了伙計一眼，只這一眼，伙計就瞧出這婆子來著不善。這不稀奇，一般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和善，往往身邊跟著的隨從難纏，越是如此伙計越是謹慎，笑著又端上來一杯，這是給田婆子喝了解暑氣的。

    酒坊里有座椅供客人稍作休息，陳五娘坐下，見到伙計待客人禮貌周到，還挺滿意，接下來就看他賣貨的能力如何了。

    陳五娘問伙計店中有什么酒，價錢如何。

    伙計笑呵呵的，說道，“我們店中有高粱酒，黃酒，糯米酒，還有些雜糧酒，這幾年糧食不夠吃，小店新酒釀的少，我說的這些都是好幾年的陳釀，不是小的我吹牛，整個縣城只有小店才有這么齊全的品種，不知道夫人買了是自己喝還是給家人喝，喜歡度數(shù)高還是度數(shù)低的，品種不同，度數(shù)不同，價錢也不一樣。”

    陳五娘隨口道，“度數(shù)高的糯米酒怎么賣？”

    伙計想了想，“這個，一升八百文錢?！?/br>
    “什么！”田婆子陡然拔高音量，把伙計嚇了一跳，“你怎么不去搶錢！一升酒八百文，我看你是說夢話呢！”

    陳五娘抿嘴，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還好紗帽遮住了她的臉，不然此刻已經(jīng)露餡了，原來田婆子聽說陳五娘要去試探伙計，一人放心不下，從車轅上跳下來，要跟著陳五娘一起去，這樣正好主仆二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可田媽演得太真了吧，要不是知道底細，剛才那一嗓子陳五娘都要嚇懵了。

    “真是這個價，哎呦，三斤糧食才釀一斤酒，現(xiàn)在的糧食多金貴，有價無市，本店賣這個價錢已經(jīng)很實惠了，不瞞您說，店中庫存不多了，買完這些就沒有了。”

    伙計一邊擦汗一邊解釋，語氣和神情都格外的真摯，要不是陳五娘看過賬本，她也要信了。

    田婆子語氣依舊兇巴巴的，“把你們掌柜的叫來！”

    掌柜的正坐在柜臺后面打瞌睡，他既是掌柜也是管事，這酒坊雜七雜八的事宜都歸他管理，因為偌大一個酒坊，接待客人的總共只有兩個人，除了伙計就是掌柜，平日一天也沒一個客人，兩人守著都是多的。

    “羅掌柜，醒一醒?！被镉嬅偷嘏牧税压衽_，才將昏昏欲睡的羅掌柜叫醒，他一個激靈，張開眼睛走了出來。

    陳五娘看向他，有事的時候要找能做主能管事的人說話，這是陸彥生說過的道理，小娘子很會活學(xué)活用，此刻便不與伙計糾纏，而是直接問羅掌柜，“度數(shù)高的糯米酒多少錢一升？”

    “哦，糯米酒嘛?！绷_管事醒了瞌睡，余光直往身邊的伙計身上瞄，“八百文?！?/br>
    陳五娘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是被氣的，因為那些賬本上最近三個月高度糯米酒的價格是五百文一升，不是賬簿本身造假，就是這些管事和伙計們拉高價錢偷掙私錢。

    那可是三百文的差價，最近三月酒坊平均一個月售出四十斤酒，加起來就是，是多少來著，陳五娘心算了一會兒，是一萬二千文，折十二兩銀子，賬面上整整少了十二兩銀。

    見七夫人不說話，田婆子抿了抿嘴，雖然她不知道陳五娘在想什么，反正肯定生氣了，敢惹夫人生氣，她可不依，于是田婆子‘砰’的捶了下桌子，“太貴了，你們這是……哄抬物價！”

    說完田婆子回過味來，不對呀，這是自家酒坊，賣得越貴主家掙得越多，七夫人犯不著生氣嘛。她哪里想得到，這酒價是賣得高，但錢沒有進到自己荷包，她痛心。

    “走，不買了?！标愇迥镎酒鹕硪鋈?，幸好她來試探了一回，不然這秘密不知何時才能被發(fā)現(xiàn)呢。

    主仆二人剛走到門檻邊，身后響起一聲陰陽怪氣的嘲諷，“買不起問什么，窮酸鬼還想喝酒，喝泥水去吧?！?/br>
    “你說什么？！”田婆子從沒見過這般囂張的伙計。

    早年的酒坊伙計自然不敢這般囂張，豐年一斤糧三五文錢，一升普通的酒水才十文，十五文，酒坊迎來送往都客客氣氣，但是到災(zāi)年就不一樣了，酒比糧食還金貴，除了能喝在嘴里享受之外，還能消毒，喝了驅(qū)寒發(fā)熱，物以稀為貴，這酒的價錢便直線飛升，漲了數(shù)倍不止。

    這時候誰會來買酒？除了真正有錢又不缺糧食吃的人，就是不得不買酒來消毒或者養(yǎng)身體的普通人，這時候酒不是食物，而是藥，店大欺客，伙計自然一日比一日囂張。

    看了問了又不買，都會受到他的奚落。

    “說說又怎么了，本來就是，買不起還來裝蒜，晦氣，快走快走！”

    陳五娘沉浸在損失了大筆銀子的悲傷之中，一個月十多兩，一年便是一百多兩，當(dāng)初三叔賣她也只賣了八兩呢，她看了那伙計一眼，心想這人日后一定要拿住了細細審問，究竟貪墨了多少錢。

    可是田婆子等不及了，和徐婆子護陸何氏護得緊一樣，田婆子護陳五娘也護得緊，絕對不肯叫夫人吃虧，田婆子一個箭步，上去就給了那伙計一響亮的耳刮子。

    ‘啪’的一聲響，脆生生。

    打完了，問完了，陳五娘帶著田婆子要走，伙計捂著臉滿臉的錯愕，竟然敢打他？打完直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