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帝座曾經的凡名姓郎,郎君先。 彼時我只是靈獸,沒有名號。我還原真身蜷縮在帝座懷里,前腳撲在紅木桌上,帝座筆尖沾墨,在宣紙上一揮,一個「寧」字豁然浮現。 帝座撫摸本君的耳朵娓娓道:「寧,乃祈求平安、安定之意。成仙之路顛頗難行,少不了要吃些苦頭,取名雖避不了劫數,可本座每喚一次你的名字,便有祝福之意。你在本座門下承我姓,從今以后,你便叫郎寧,我喚你阿寧,如何?」 我跳到帝座肩上,舔了舔帝座臉頰,心中滿是歡喜。 從那至今,只有帝座一人喚過我「阿寧」,些許知悉者仍喚我青君,數來算去,也就懷瑾和握瑜這般熟稔些的會喊我郎寧。 懷瑾握瑜倆姊妹皆是修行得道的金色天狐,天狐一向最是鄙視我族,在本君入景辰宮后更是厭惡,在背后常嚼帝座的舌根,說帝座是鬼迷心竅花了眼,把癩蛤蟆看作天鵝,牛糞以為鮮花。 本君盛怒,數次想把那些長舌的拖出來打一頓,可帝座不許,我只好想別的法子給他們使絆子。久了,他們背地里還是說,但瞧見本君是能躲多遠就多遠,可懷瑾握瑜從不避諱,千年來,自我在帝座門下修行到晉升上神,她倆時不時就會來拜訪,來時總會帶上些在西王母娘娘那當差得賜的蟠桃,配上崑崙的天山茶,別有一番風味。 懷瑾知我避世景晨宮,少與其他神仙往來,便常與我說些他界的趣事或神仙的八卦,這說著,那非離不疾不徐的走上來,端端正正地奉上一疊寫滿的紙,「師父,非離把今日的功課都完成了。」 本君放下咬了一口的蟠桃,以巾拭手,接過紙張細細研究。 懷瑾在旁瞧了一眼,「不愧是郎寧殿下親授,非離公子這字猶勁有力,氣勢非凡,小小年紀便頗有大將之風?!?/br> 懷瑾這話甚得我意,可面上我還是謙虛道:「十五歲也不算小了,帝座這年紀都能領軍除魔了,哪怕是我親授,也不得殿下的萬分之一?!刮曳^紙,「哪,這『木』字較其他字虛浮無力,顯見你躊躇動搖,心志不定,搬張凳子到這桌上再寫一百遍?!?/br> 懷瑾拂袖掩笑,恰好讓本君馀光掃到,「笑什么呢?」 她搖搖頭,「想起當年您也是為了個『之』字,寫了一萬遍,差點沒掀了景辰宮乾坤殿的頂。」 「殿下那時哪是想掀乾坤殿的頂?」握瑜走上臺階笑道,「怕是想砸了東海龍宮的王殿吧?!?/br> 本君冷笑。 「誰讓那老頭沒事兒不好好在水里過活,想給帝座尋個乾meimei?!惯@八千年前的事,想到就讓本君來氣,想拿方才咬一口的蟠桃,發(fā)現碟子上空無一物,我隨手再取了一顆。 懷瑾看了看在旁磨墨的非離,「相較之下,非離公子倒沒有您這般脾氣,更像帝座那般沉穩(wěn)些。您去趟極東海島降魔,還能捎個徒弟回來,也是一番緣份。」 「何嘗不是呢?」握瑜提起茶壺添了些茶水在我杯里,「剛剛無論我說什么渾話,公子1句也不回答,聚精匯神的寫著呢。想見我是殿下的友人,也不好意思趕我,剛剛那個『木』字怕就是因為我差點摔了殿下的寶貝瓷器,這才遲疑的。這罰該算我的?!?/br> 我擺擺手,「哪來什么寶貝瓷器,都是身外之物。你不必替他說話,該罰就得罰,作為修煉也是好的?!?/br> 「殿下說的是。」握瑜拱了拱手,「但我有一疑問,為何公子名叫非離,我以為按殿下的性子,會取帝座的第二個字,喚作阿黎才是。難道是因為殿下特地去到那極東之島,卻未尋見帝座的消息不成?」 本君捧起茶杯的手顫了顫。 這事握瑜說對了三成。 十年前,有傳聞道,極東之島上有一縷純澈仙氣。 能有如此氣息的,無非上神以上,天庭里上神階級以上的屈指可數,無可不試。因此我千里迢迢趕到極東,花了三天三夜滅了那島上的魔獸,最終在沼澤尋見一絲熟悉的氣息,微弱卻鮮明,但當我奔到水邊,氣息頓失。 我在周遭徘徊許久,仍是一無所獲,只在茂盛的水草邊上找到仍是嬰孩的非離。 「此離非彼黎,帝座是帝座,非離也只是非離,怎能混為一談?」我啜了口茶水,覺得無甚滋味,「本君乏了,你們今日先走吧?!?/br> 懷瑾和握瑜互看一眼,懷瑾先站起身鞠個躬,「握瑜不經事,無意提起殿下的傷心事,還請殿下恕罪?!刮砧ぴ谂郧妨饲飞?,懷瑾續(xù)道:「可握瑜此言也是為殿下著想?!?/br> 我蹙眉,「此話怎講?」 懷瑾朝握瑜瞥了一眼,握瑜清清喉嚨道:「全天庭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青君殿下您為尋找蒼黎帝座耗費多少心力,甚至不惜與玉帝翻臉,不司職位,不求晉升,眾仙談及此事都說您終有一日會??」 「會什么?」 「會??」握瑜抿了抿唇道:「會走火入魔。」 轟隆聲響,石桌瞬時裂成兩半,非離停住筆,筆尖的墨汁在紙上染成一朵花。 本君吹了吹指尖??上Я诉@女媧賜的青蓮石。 握瑜身上撲了一層重重的灰,動都不敢動。懷瑾拍了拍裙襬走上前來,「殿下息怒,懷瑾知您尋人心切,帝座下凡歷劫已兩千年有馀,仍杳無音訊,殿下是否想過冥司的靈文帝君所言為真?」 「懷瑾?!刮议]上眼,揉揉太陽xue,「事到如今,難道你要再提起帝座下凡為狐妖所魅轉生為魔的傳聞?本君當時就已在大殿上說過,若再有人用此等妖言污衊帝座,本君定會割下其舌,讓他永世無法多言?!?/br> 「若這并非全是妖言呢?」我睜開眼。 懷瑾續(xù)道:「殿下可還記得懷瑾曾與您提過的一樁奇事,紫陽君?」 我揚起眉,「你是說那在凡間游蕩的魔?」 「正是?!?/br> 這魔據說俊秀無雙,迷惑無數閨房女子為其出走,卻總在奪人魂魄前喃喃道:「錯了。又錯了?!贡惴呕嘏?。如此反覆,無人知曉他究竟有何目的?什么錯了?而什么又是對的? 本君不解,「這與帝座又有何干?」 懷瑾循循說道:「這魔一不攝人魂魄,二不濫殺無辜,反倒消滅不少地方上作祟的妖精鬼魅,其法力之強大雖不及帝座當年萬分之一,可無論佩劍招式皆與帝座有幾分神似?!?/br> 我不屑地笑,「這等人許本君也猜測過,要真如你所說,那破軍星君、真武元君還有那守東門的青龍神君豈不更像?」 「可他們胸口都沒有兩道十字傷疤?!?/br> 本君一怔。 「青君殿下與帝座共處萬年,與帝座朝夕相處,想必比誰都要清楚,任何人能模仿帝座的形象,卻絕不能仿造帝座胸口的那兩道疤——」 那當然,因為??因為?? 我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抓住懷瑾的肩膀,動情之馀,免不了氣力稍微大了些,握瑜上前抓住我的衣袖,「他在哪里?是凡間?還是魔界?」 懷瑾回抱本君,柔聲道:「玉帝託人使其進入輪回道,現在他已轉生投胎為人?!?/br> 我的聲調近乎癲狂,「何名?何姓?住在何處?」 「仙家名門中蘭河溫家的二公子,溫言。」 「此話當真?」 懷瑾堅定地望向本君,「值得一試?!?/br> 于是,才有了開頭這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