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砰」一聲的巨響幾乎跟某個可惡小鬼爆出的笑聲同步響起。

    「?。　刮掖耆嘀矀€正著的額頭?！柑鬯牢伊恕?/br>
    方然在旁邊笑得前俯后仰。我瞪了他一眼，問：

    「好好玩嗎？」

    他不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笑個不停。

    我轉身就走，他立即追上來，說：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穿得過去?！?/br>
    「你還來？」我用手指著他，他的眼里少有地閃過一絲慌張，但隨即又恢復鎮(zhèn)定。

    「洋娃娃，別這樣。難道你不信我嗎？」

    「不信?！刮翌^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的一整晚，方然也沒出現(xiàn)。

    ***

    我從衣柜的縫隙中窺探外面的情況。方然躺在床上，臉頰泛紅，嘴巴微微張開，呼吸聲急促。

    他怎么了？

    我正要出去，卻看見一個身影靠近床沿。那名婦人將一個冰袋放在方然的額頭上，替他蓋好被子，便離開了。

    這時的藍可悠很年輕，她微翹的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夏季清爽的粉白色長裙令她更顯得身姿曼妙。

    我尾隨她出去，她為一個男人打開門。他一身襯衫領帶的打扮，看上去是個專業(yè)人士。

    「你來了真的太好了，阿然他病了，正發(fā)著高燒?！?/br>
    是方然的父親嗎？

    「他現(xiàn)在睡了？」

    藍可悠「嗯」了一聲，男人馬上擁住她的脖子吻下去。

    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你也看出來了嗎？」

    我被突然出現(xiàn)在旁邊的方然嚇得「啊」了一聲。

    「那個男的……不是你的父親？」

    「當然不是。那個小白臉?！?/br>
    我一愣。

    「那你mama豈不是——」

    「你是笨蛋嗎？這樣還看不出來？」

    鬧鐘的鈴聲將我喚回現(xiàn)實。如今我在夢中看到方然已經(jīng)一點都不驚訝了，因為他總是擅自闖入我的夢境。

    不過這一次好像有點不同。

    「我的回憶好看嗎？」

    我一怔，問：「這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是怎樣做到的？在夢中與我分享他的回憶？

    方然點頭。

    「好讓你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用情不專的人？不，這種事我還是不要隨便評論的好。

    我沒有說話，只是拉開窗簾，好讓室內(nèi)明亮一點。

    外面正下著毛毛雨。

    「我們再去頭房吧，逃避不是辦法?！?/br>
    「你還敢提這件事？」

    說到這里，我的腦子一下子全清醒了，昨晚撞上大門時的疼痛隱約浮現(xiàn)。

    「我是認真的！」方然湊上來，眼帶笑意地問：「你沒聽說過「半鬼」嗎？」

    ***

    靈媒擁有與眾不同的體質，他們不但看得見靈體，還能跟靈體溝通，但他們終究是陽間的凡人?！赴牍怼箍烧f是半人半鬼，他們看得見其他靈體，也擁有部分鬼魂的能力，但他們大多時候都跟陽間的凡人無異。

    實際上，方然對半鬼的了解并不多。在這間酒店里唯一與他來往的就只有住在頭房的那個小孩子。他那一點點對半鬼的認識，全部來自他自己的觀察。

    「你是說，這間酒店也有半鬼？」

    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這間酒店為什么這么多鬼？換言之，一旦踏入大堂門口，每一個與我擦肩而過的人都有可能是半鬼？

    「奇畫社的寫生對半鬼有效果嗎？他們說的凈化儀式……」

    方然「哈」了一聲，一臉不屑。

    「什么鬼寫生和凈化儀式？不過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把戲。主動出現(xiàn)的鬼魂通常都是比較無聊而已?！?/br>
    你在說你自己嗎？

    「通過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們回顧自己的一生，想起自己對這漫長且無所事事的「自由期」忍無可忍，毅然決定投入輪回，僅此而已。只是這樣就將整個過程稱為「凈化儀式」，那個女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br>
    如果凈化儀式是緣于鬼魂的覺悟，那方然留在陽間的意志真的很堅定。

    「別去想什么破奇畫了。假如你的蕭睦不理睬你，畫再多也是徒然，不是嗎？」他一邊帶路，一邊回頭對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既然知道我此行都是為了見到蕭睦，還不快告訴我?！?/br>
    「我說了，他不想見你。」

    「你騙人?！?/br>
    「他不見你，你可以去見他啊！」

    我又沒有陰陽眼，怎么見？

    我沒有作聲，他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耍我。

    方然似乎看穿我的心思。

    「你可以考慮成為一隻半鬼?！?/br>
    我沒聽錯吧？

    我直勾勾地看著方然，他停在一八零二號房前，臉上依然掛著那個令人猜不透他葫蘆里賣什么藥的微笑。

    方然的笑跟周煒安的笑不同，前者大多時候都令人摸不著頭腦，偶然令人心寒，為什么一個十六歲的男孩的微笑會有這樣的效果？周煒安的笑容是禮貌客套的微笑居多，有時則是神秘的，可是不至于令人不安。

    「還不快進來？」

    我環(huán)顧四周，也不見方然的蹤影，只聽到他的聲音。

    我只好硬著頭皮敲門。

    一隻瘦削蒼白的手從門中伸出，抓住我正在敲門的手，用力一扯，將我?guī)нM門后的房間。

    「??！」

    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進入一八零二號房。

    「都說了，還不相信我?！狗饺徽f完，才放開我的手。

    「不是漂亮jiejie嗎？我還以為她終于注意到我了?！挂粋€身穿校服的男孩坐在床沿，表情十分鬱悶。

    「你的眼中就只有漂亮jiejie，但人家從來都沒正眼看過你?？纯次覟槟銕淼倪@個洋娃娃?。‰m然她長得不漂亮，人又笨又小器，但還算可以的?！?/br>
    我真是躺著都中槍。

    為了找到蕭睦，我忍你。

    我上前，仔細打量面前的男孩一番，男孩也抬起頭來看我。他身穿中學生的制服，年紀看起來比方然小，應該是個初中生。

    他的五官尚算端正，但整體來說不是太突出，倒是有幾分聰明的樣子。他的頭發(fā)像尖刺般豎起，不知為何看著覺得有點像菠蘿。

    「你們兩個可以不要一直盯著對方看嗎？我還沒死呢！」方然的話使我們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他故意咳了幾聲。「這句話是替蕭睦說的?！?/br>
    我白了他一眼。

    「干嘛？開玩笑也不可以嗎？」方然仍然嬉皮笑臉地說著。

    我懶得理他，只問：「他就是你說的那隻半鬼？」

    「不是。」他飛過來，在我耳邊低聲道：「我只是帶你看看我的兄弟，順便勸勸他?！?/br>
    由我勸他？為什么？

    我還未問出口，男孩便率先對方然說：「兄弟，你得幫我，我有喜歡的人了?！?/br>
    「行了，我都知道。你先別急，我給你請來的這個女的——正是杭州市內(nèi)最有名的愛情專家?！?/br>
    我什么時候成了愛情專家？方然，你真是騙小孩不眨眼。

    ***

    ——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對那隻半鬼隨便編個理由，把她引出去，離開這間酒店，愈遠愈好。這樣葉子豪就不會對她念念不忘了。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她，連客人住進來也不出去戲弄他們，就只會到大堂里看她或者躲在角落里掰花瓣，都是那傢伙害的。

    他到底憑什么認為我辦得到？他以為人人都像他一樣，隨便就能瞎扯出一堆謊言嗎？

    酒店大堂的柜枱設在正中間，面向大門口，兩旁分別是小賣部和閱讀區(qū)。閱讀區(qū)里排列著一個個比人高兩倍的大書架，中間放了兩張長長的木桌，還有些木椅子。每次經(jīng)過大堂時，都不見有人光顧閱讀區(qū)。

    我自然也不會對閱讀區(qū)的書籍感興趣，這四年里大學被迫看的書已令我不再有意欲看書。因為一翻開書頁，讀了沒兩行，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苦思某個字應該怎樣翻譯才合老師的心意。

    此時，酒店大堂里只有柜枱處佇立著一位女職員，十分冷清。

    趁現(xiàn)在沒人。

    我來到柜枱前，向正在發(fā)呆的職員詢問杭州的景點和交通。

    方然說那隻半鬼大多在大堂的柜枱附近徘徊，聊著聊著她自然就會出來了。

    女職員聽到我的問題，立即很熱心地發(fā)表了一大堆自己對杭州的見解。

    「不過有什么景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找到你的有情郎，不是嗎？」

    我一愣。女職員的嘴角微微揚起，我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