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陽間最后一夜
今天是我前往鬼幕的日子。 我向阿姨和爸爸他們說了我將要移民到海外工作,估計之后也不會回國。然后,在一週前,我搬離了阿姨的家,帶著少量行李來到杭州,花光了至今的積蓄到處游玩,也入住了當初與蕭睦重逢和遇到方然的那間酒店。 一切從這里開始,也將在這里劃上句號。 今天下午我打開錢包,里面空空如也,手機的電子支付帳戶里則剩下幾十塊錢作為晚飯的餐費。 看著天天大魚大rou的我,作為一隻不必進食的鬼的方然也有點嫉妒,不時在旁邊冒出一句「你不用留點路費嗎」。 我又不是去鬼門,那里的鬼差才喜歡收路費。 聽到我理直氣壯的反駁,方然也無話可說,旁邊的蕭睦也總會忍俊不禁。要說我為什么會知道蕭睦在笑,那是因為方然不時會一臉惱羞成怒地喊著「可惡,別笑啦」。 陽間的積蓄帶不進陰間,我也沒什么好顧忌的。 而且,雖然錢花光了,這幾天我游覽了很多地方,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和蕭睦一起游覽的。 儘管我看不見,但蕭睦一直陪在我身邊。 還有數(shù)小時,這樣的局面即將被打破。 「洋娃娃,你畫畫也不差啊,為什么一到了化妝就這么差勁呢?」 要不是我正在涂帶顏色的唇膏,我真的很想大喊「方然,你閉嘴啦」。 化妝跟畫畫根本完全不一樣啊! 「你看,又涂得太過了!」 「哪里?」 我嚇得停下手中的動作,定睛看著鏡中的自己。 「別嚇唬我呀,我已經很小心地在涂了?!?/br> 「哎呀真的涂過了!」 方然在我旁邊大叫大嚷,我決定不再理他,只管把注意力放在鏡子里的自己。 他簡直是來搗亂的。 「去鬼幕有必要化妝嗎?你又不是去結婚?!?/br> 方然大概是看到我完全無視他,又從其他方面誘導我回話。 我沒有作聲。 唉,總算涂好了。 「哦~我知道了,是為了蕭~睦~吧?」 我斜眼睨著一臉得意的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今天晚上到了鬼幕,就能正式見到他了,我當然要展示最好的一面啊。 我答應當鬼幕使,但同時要求讓蕭睦也成為鬼幕使。面對這個有點無理的要求,童素琳居然爽快地答應了。蕭睦的死是指控前鬼幕長古燚擾亂陽間秩序的直接證據(jù),她自然記得這個名字。既然蕭睦因此丟了性命,鬼幕也自然得負上責任。 不過,要成為鬼幕使就得抵押生魂,蕭睦的生魂已經被廖樂映吞噬,所以就由我這里的其中一份生魂代替。 童素琳為了幫助我們,答應嘗試以我分成兩半的生魂當成兩份抵押,這樣我和蕭睦都可以簽訂契約,在接下來的五十年里為鬼幕效力。 「化濃妝也沒意義啊。那塊木頭天天待在你身邊,你的丑態(tài)他都見過了,什么睡覺流口水﹑無緣無故對著鏡子傻笑﹑洗完頭發(fā)放著亂糟糟的頭發(fā)不管在玩手機……」 雖然都是事實,但也說得太不留情面了。方然有時候確實是個討厭的弟弟。 「所以說,現(xiàn)在才化妝有用嗎——哎呀!」 方然揉著額頭喊痛,蕭睦肯定是打了他一下,正好替我出了口氣。 「你這個木頭,我有說錯嗎?」 不知道蕭睦說了些什么,方然露出一副噁心的表情。 「要不是她暫時還看不見你,我才不會在這里當電燈泡呢。」 我將化妝品放回袋子里,忽然想起來到杭州第一晚發(fā)生的那一幕。 「既然我看不見蕭睦,為什么差點跳樓時又會聽到蕭睦打響指呢?不對,好像也看到了呀?!?/br> 蕭睦的死違反了「天冊」上的記載,所以他和一般鬼魂不同,無法憑自己的意志在凡人面前現(xiàn)身。 方然聽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露臺的方向,似乎也在回憶那天的事情。 「有時候,強烈的意念也是能夠打破常規(guī)的吧?!?/br> 方然彷彿在肯定自己的想法般「嗯」了一聲。 「就是說,是你們彼此的思念引發(fā)的奇跡?!?/br> 奇跡。也是呢,如果沒有蕭睦的提醒,我恐怕已經在方然的誘導下跳下去了。 方然剛說完,又抱著雙臂,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 「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太rou麻了,真受不了?!?/br> 明明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呀。 差不多到出發(fā)的時間了。 我默默地把畫簿和鋼筆放進單肩帆布袋里,其他的行李都可以捨棄,只有這個實在捨不得拋棄。里面除了有蕭睦的肖像畫,還有我在杭州逗留期間認識的鬼魂們的寫生。 「洋娃娃?!?/br> 我抬頭望向方然,他露出有點落寞的笑容,指著袋子說: 「能再給我畫幅畫嗎?」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重新拿出畫簿和鋼筆。 「記得把我畫得帥一點?!?/br> 方然如此叮囑了一句,便乖乖坐在對面的桌子上。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就是方然為什么突然回到陽間了。難道僅僅是為了帶童素琳過來找我嗎? 「你之后也打算待在這里嗎?」 方然沉思了一會兒,答道:「這里也不錯啊,人不多,可以一個人獨佔整個樓層的房間。要是有人入住了尾房,我又可以玩了呀!」 我真為這間酒店的前途擔憂。 頭發(fā)和臉型都已基本成形,接下來就是五官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決定要去投胎了嗎?」 「那個啊……」 方然的臉上難得地浮現(xiàn)了一絲尷尬。 「孟婆說她最近都不想見到我?!?/br> 什么? 我正在繪畫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害手臂的線條有點彎曲,幸好對整體構圖沒太大影響。 「你對孟婆做了什么?」 「就是……那個……」方然吞吞吐吐地說?!改魏螛驅嵲谔喙砹?,我為了擠進去,也管不了這么多,結果就把那桶孟婆湯撞翻了?!?/br> 不會吧? 「結果就有個老太婆過來罵我走路不長眼,我還沒說那木桶撞著我呢,我就回了一句「別多事,你這個老太婆」。沒想到下一秒她就變成了一個像是古裝電視劇里走出來的大美女,叫我滾。」 結果就這樣被趕出鬼幕了。真是服了他。 「那個鬼幕使說孟婆很生氣,把我列入了黑名單,讓我一百年內都不許投胎?!?/br> 一百年…… 得罪孟婆,后果果然不堪設想。 得悉事情始末的我實在是哭笑不得,隨著寫生接近尾聲,我筆下的線條也變得有點拖泥帶水。 即使拖拖拉拉,最終還是要結束的。 「別這樣啊,洋娃娃,我們又不是永遠都不再見面。你們不是可以偶爾來陽間嗎?記得來看我?!?/br> 方然察覺到了我的想法,便故意以輕松的語氣對我這樣說。 方然帶我來到事先與童素琳約好的地點,鬼幕的大門已經為我們開啟。 「好了,我就送到這里。」 距離鬼幕的通道只有一步之遙,我遲遲沒有邁出那一步,只是回頭凝視著方然。 「鬼幕使聽起來是份不錯的工作,幸運的話還可以擺脫輪回,為所欲為??上也幌矚g受束縛,要在這種單位里被人頤指氣使,我倒寧可做一隻逍遙快活的鬼。」 為所欲為……這在你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吧。 方然突然執(zhí)起我的手,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 他的另一隻手抓著旁邊的空氣,遞向我的手。 「去吧。」 方然從后推了我們倆一把。 我以微笑代替即將到嘴邊的「再見」,因為要是真的說了「再見」,就好像真的再也見不到的樣子。 進入通道,四周的景色只是一眨眼便變換成那條瀰漫著陰森氣氛的古舊街道。 那座三層高的六角古塔就在街道的盡頭,在暗紅色光芒的環(huán)繞下,散發(fā)出一種懾人的氣勢。 原來感覺空蕩蕩的手里傳來一點異樣的感覺。我扭頭望向旁邊,蕭睦正在嘗試握緊我的手,只是每次都穿了過去?,F(xiàn)在的他仍然是半透明的姿態(tài)。 我張開手掌,蕭睦的手卻縮了回去。 這時,他的身體漸漸形成實體。 鬼魂來到鬼幕后,就有了實體。雖然遲了點,但總算等到這一刻了。 蕭睦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不禁綻放出笑容。 他朝我伸出手,我的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只好一把撲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