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森林里的野小孩(第一節(jié))

    黎明，東邊山頭剛亮起微光。女人背上她出生不久的孩子，徒步進入杳無人煙的深山。

    路途遙遠(yuǎn)，天然獸徑路小難走，外加背上的孩子，每一步都得特別小心。

    孩子餓了掀開衣襟餵奶，自己餓了溪里抓條魚。無人跡的溪里魚又大又肥，火烤或用鐵壺煮湯都美味。

    累了就地而息，睏了席地而寢。

    生起quot;啪滋啪滋quot;的營火，除了給予保護更能安定身心。

    其實這段路程女人哭了好幾回。其并非是旅途辛苦，而是思念起那些離開的人。

    她想起過往幸福的日子，在一夕之間全變了。熟悉的人要不是離去，便是死去了。痛苦得令她喘不過氣。

    幸好手里捧著的孩子，餵飽奶后露出了純真的笑容。那當(dāng)下又填滿了她內(nèi)心的空洞。

    心想要不是有了這孩子，自己也許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

    而離開吵雜世俗，聽聽小溪潺潺，聽聽蟲鳴鳥語，總能讓心情平緩些。這正是旅途的目的。

    至于實際目的地每次都一樣，是個又大又深的坑洞前。

    這次抵達(dá)大坑只花了四天，比上次進步了一天。

    遠(yuǎn)觀大坑。它經(jīng)過幾個月的日曬雨淋，有些崩落，卻依舊呈現(xiàn)十分不自然的正圓。

    目測直徑長達(dá)十公里，讓人猜想是石砸出來的坑。但并不是。

    這個坑曾經(jīng)救下許多人的性命，但也同時帶走了他們。其中包括了女人的愛人。

    女人很清楚他們不會再回來了，卻不明白自己為何還守在這里等待。

    夜里寂靜。仰望那大得過份的藍(lán)月，比伸直后的手掌還大。

    藍(lán)月高掛莫名凄美。頓時孤獨感纏身，一個念頭抿著脣又想哭了。她多希望懷里的孩子能快些長大，跟自己說說話。

    年復(fù)一年，女人對于他們會回來的盼望漸漸淡去。但每年仍舊會跟孩子到大坑一趟。

    不同的是孩子不再需要背在背上。他已經(jīng)能用他的雙腳跟著自己跋山涉水。

    女人明白就算他的腳步慢了些，就算他會累得哭鬧，也沒關(guān)係。

    在孩子需要的時候，給他一隻手與鼓勵，讓他提起精神，靠自己克服困難。這樣就是給他最好的教育。

    第一次讓孩子自己走完這段路程，一共花了七天七夜，比背在自己背上還慢上許多。

    然而一年又一年，孩子成長得很快。

    孩子六歲這年，路程已經(jīng)縮短為三天。這時反倒是他跑在前頭等自己跟上。

    女人見孩子一天天成長是心滿意足。當(dāng)年那份思念在不知不覺中，全轉(zhuǎn)移到了這孩子身上。

    今年母子倆舊地重游，來到了大坑前。如今它匯集各山溪流，已經(jīng)成了一個碧綠的大湖泊。

    這座森林名為quot;沉默之森quot;。而在這誕生的湖，女人命名它為quot;沉默之湖quot;。

    日陽灑在湖泊上，隨著漣漪閃閃發(fā)亮。

    女人每次見到湖泊，就會想起曾經(jīng)住在這的quot;諾達(dá)米人quot;。因為巧合得，這座湖遠(yuǎn)看就像他們翠綠的眼睛。同時也跟這孩子的眼睛一樣。

    對這孩子而言，有這雙漂亮的綠眼卻不盡是幸，更可能會為他帶來災(zāi)禍。

    那是雙不被世人所歡迎的眼睛，被認(rèn)為是邪惡的象徵，能cao控靈魂的異種人。但真正認(rèn)識諾達(dá)米人的人，會知道他們天性善良，是具有靈性的人族。

    「mama，湖里，魚。」男孩跑來指著碧綠的湖。

    「阿莫，你是想說湖里有魚對吧？」

    孩子用點頭取代回答。

    他已經(jīng)六歲了，卻因為少與自己以外的人接觸，導(dǎo)致他現(xiàn)在連說話都不流暢。

    女人一想到這孩子，將來的就學(xué)問題就頭疼。多希望他能跟自己一樣，有著平凡的黑色眼睛就好。

    莫依-洛特是這孩子的名字。而這位母親名為貝亞-洛特。

    「唉…再這么下去，我也快變得不會說話了。今天要在這里休息過夜，趁天黑前來教你釣魚好了?！?/br>
    莫對于釣魚這個詞不是很懂。但看了貝亞製作釣竿的過程，他兩眼發(fā)亮，充滿興趣。

    貝亞截下青竹做為釣竿。其纖細(xì)且強韌，彈性佳又不重。怕它刮手還用石子打磨了下。

    釣魚線則利用樹皮纖維編織而成。浮標(biāo)則綁上枯木就行了。

    至于魚鉤的部分比較困擾，一時想不到合適的材料，想來想去只好犧牲自己一隻耳環(huán)來擔(dān)當(dāng)魚鉤。

    釣竿在貝亞巧手下完成。樣子雖簡陋，裝配卻齊全。

    貝亞教了莫釣魚的方法后，將釣竿交到他手中。

    「那今天晚餐就交給你了。mama我累了去旁邊休息。記得！絕對不能踩進水里喔。」

    貝亞倚樹而息，見莫一個人也玩得開心，內(nèi)心卻感到滿滿虧欠。

    因為大人的錯誤，讓他無法像一般孩子一樣跟大家玩耍。

    旅途堆積的疲勞使眼皮沉重。自嘆明明二十才過一半，卻覺得自己這幾年老了很多。

    最后乾爽的秋風(fēng)，還是闔上了貝亞的眼睛。

    當(dāng)她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下斜四十五度。

    昏沉的走到湖邊，見莫蹲在岸邊，盯著枯木浮標(biāo)動也不動。

    「有釣到魚嗎？」

    莫苦著臉搖頭。

    貝亞接過釣竿，拉起魚鉤一看「唉呀，蟲餌早就被魚吃掉了，當(dāng)然釣不到魚囉。虧你還這么有耐心一直等。再去挖條蟲試一次吧?！?/br>
    原本神情委靡的莫，在聽了貝亞的鼓勵后，又馬上動起身去掘土。

    沒過多久。

    「mama，你看！你看！」莫眉開眼笑的跑來。

    這回他的魚鉤上，鉤了條肥美的大魚，少說有一尺長。

    「哇！阿莫真厲害，這么大的魚可不好釣。太好了，今天晚餐有著落了。你想吃烤魚還是喝魚湯呢？」

    莫一聽瞪大了眼，開心的笑臉馬上糾在一起，更把魚藏到了背后。

    「怎么了？你今天沒什么吃，應(yīng)該很餓了吧?？爵~很香很好吃的喔?！?/br>
    「我不要！我不要牠死掉。mama…我們今天吃別的?！?/br>
    對于飢餓的肚子，與烤魚的誘惑，莫的眼神沒有一絲動搖。

    貝亞好生無奈。他竟然對條魚起了憐憫之心。猶豫要不要來個機會教育，卻見他天真模樣，自己又心軟了。

    「好好好，我不會殺牠。那我?guī)湍惆雁^子拆下來，不然再這么下去牠也活不成的?！?/br>
    莫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把魚交了出來。

    貝亞小心翼翼拆下魚鉤。只可惜牠把魚鉤吃得深，拆下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阿莫，你聽我說。就算你現(xiàn)在放牠回湖里，牠也活不成了?！?/br>
    莫一聽抿緊了唇，眼眶默默泛著淚。就像是在責(zé)怪自己把魚釣起，害死了牠。

    貝亞小小嘆氣后，閉上了眼睛。她欣慰著莫有一顆善良的心，就跟他父親一樣。但同時也為他的善良感到擔(dān)憂。

    當(dāng)年他的父親就因為善良與單純，面對我們卑鄙的瓦塔斯人吃了大虧。

    「阿莫，你知道什么是食物鏈嗎？」

    莫搖頭。

    「你聽好了，生命活著是需要能量的。就連草原上最兇猛的獅子，不狩獵也會餓死。而你現(xiàn)在就是飢餓的獅子，必須要吃東西。更何況獅子不一定每次都是你。你總會有被當(dāng)獵物的時候，到時候別人也不會給你機會?！?/br>
    莫平常不太說話，樣子看起來又傻又呆。但他其實很聰明，大多事情一點就通。

    「來，我教你殺魚。你辦得到嗎？」

    貝亞將刀子交到莫的手里，握著他的手，一步步教他使用。

    夜里，除了星空、綠月與湖里綠月的倒影，只剩身旁營火的亮光。

    營火上頭架著滋滋作響的烤魚，香味四溢，引來不少夜行動物的徘徊。

    莫吃這條魚的樣子特別幸福，像是在說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魚。

    貝亞道「這條魚用牠的生命換來你的溫飽，要感謝牠的犧牲，讓你有能量活下去。吃乾凈就是給牠最大的尊重。」

    莫用身體領(lǐng)悟了這點，永生不忘。

    日陽躲進山后，不僅氣溫驟降，蚊蟲也多了起來。

    貝亞給營火添了特殊的乾枝，讓營火煙附有草藥的香氣，提高驅(qū)蚊能力。

    回過頭，見莫望著什么也沒有的地面發(fā)呆。他古怪的性格貝亞始終摸不透。

    「火堆里有什么嗎…？明天就要回去了，累了早點休息。這邊石頭細(xì)小，大石頭撿一撿躺起來應(yīng)該很舒服。」

    「魚，掉進土里了?！?/br>
    「魚？什么魚？？」

    貝亞納悶魚早就只剩骨頭了，哪來的魚？

    「媽…魚也有靈魂嗎？」莫盯著剛剛殺魚的地方。

    貝亞手上的乾柴，忽然散落一地。她倒吸一口氣。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聽見莫這么說。

    原來阿莫也看得見靈魂……

    「…雖然mama我看不到，但我相信是有的…以前有個人跟我說quot;不只是生命，世界萬物都存在著靈quot;?！?/br>
    莫咀嚼了這段話，只說「那個人是爸爸嗎？」

    兩人四目相交，貝亞卻張著嘴，一個字也達(dá)不出來。只是偷偷懊悔，明明很不想回憶起那個人，為什么自己要提起他？

    還等不及貝亞回應(yīng)，莫又接著問「爸爸他在哪里？」

    這問題尖銳如箭，刺進了貝亞的心坎。

    貝亞不曾提過他的父親，甚至是父親這角色。因為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前就離開了。

    但莫早在故事書里，知道了何謂quot;父親quot;。只不過他從沒開口問過。

    貝亞也曉得，這是遲早都要面對的問題，早就思考過無數(shù)次。只是終究沒能得到合適的答案。也沒料想到這難題會來得如此之快。

    尤其在孩子懵懂的狀態(tài)下，更難以回答。

    何況…自己抿緊雙脣，根本沒辦法開口。悲傷已經(jīng)涌到了喉咽，只要一松口肯定會當(dāng)場哭出來。

    要是阿莫還不懂事，自己絕對會像以前那樣放聲大哭。如今為人母親，在孩子面前又怎么能表現(xiàn)得脆弱。

    「阿莫，對不起…mama我也不知道…」

    貝亞吞回悲傷，勉強答出話來。而莫卻不懂。他用哀求的眼神說「mama…我想見爸爸…可以嗎？」

    輕輕幾字，卻將貝亞的心徹底擊碎。她這些年來的思念、委屈、辛勞，突然間同時涌了上來。

    眼里的孩子，模糊了起來。

    她緊閉的雙唇還是松開了。再也忍不住積壓已久的悲傷，沒有保留的哭了出來。哭得像個孩子。

    「嗚…阿莫…我…我也好想再見見他。我真的…好想他。對不起…對不起，mama我辦不到…嗚……」

    忽然，貝亞感到衣角被拉扯了幾下。她往下一看，見莫正對自己微笑。

    他張嘴溫柔的唱起歌來quot;不哭不哭，難過的時候，只要想想甜甜糖果就會笑呵呵。不哭不哭，難過的時候……quot;

    這是自己教給他的歌……

    莫左右擺盪著小腦袋瓜，唱了三輪。mama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哭得更加難過，大把大把的眼淚滾滾落下。

    他納悶mama唱這個的時候，自己都會變得不想哭了。為什么這方法對mama沒用？

    就在莫前后跺腳不知如何是好時，貝亞彎下腰把他整個人抱進懷里。

    「我已經(jīng)沒事了。謝謝你，阿莫?！?/br>
    莫雖然不懂原由，但得到mama溫暖的懷抱，自然也是十分喜悅。

    天下有哪個孩子不喜歡的。就算有，也只是嘴上的害臊罷了。

    莫即使很想見父親，固然是基于好奇。其實見不見都無妨。他內(nèi)心很清楚，有mama就足夠了。她就是自己最溫暖的親人。

    (第一章:森林里的野小孩，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