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餐用告段落，服務(wù)生收拾了餐盤，依序送上餐后甜點。

    送餐期間，夏爾雅陪著卓知凡去了一趟化妝室，兩人后腳才剛離開，車時勛就在服務(wù)生的領(lǐng)路下來到靠窗的座位。見他來，梁禹洛起身迎接，「車先生?！?/br>
    「不好意思，來晚了?！?/br>
    「別這么說，公事重要。爾雅陪知凡去洗手間，你先點餐吧?！沽河砺逖胱?/br>
    服務(wù)生送上菜單，車時勛卻沒翻閱，只點了杯黑咖啡，待服務(wù)生退去，他拿過桌邊的玻璃杯倒了半杯水，從西裝口袋里拿出藥罐，吞了一顆藥下去。

    對上梁禹洛關(guān)切的目光，他勾唇，「別和爾雅說我又吃藥了?！?/br>
    梁禹洛卻是皺眉，「有事別瞞著她?！?/br>
    兩人相識多年，夏爾雅的個性他自然清楚，外表看似堅強(qiáng)的一個人，實際上心思卻比誰都敏感，因為害怕成為被拋下的人，所以寧可在深陷前放手，讓自己成為壞人。

    她允許自己說謊，卻忍受不了對方不坦白。

    她無法對誰毫無保留，卻希望能得到全部的信賴。

    太沒安全感。

    聽聞，車時勛揚唇，瞭然頷首。

    夏爾雅偕著卓知凡自化妝室出來，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男人的身影，唇角不自覺上揚幾許，忐忑的心終于能安放。

    回到座位上，卓知凡率先和他打了招呼，「車先生你好，我是卓知凡?！?/br>
    「你好?！管嚂r勛微笑回應(yīng)。

    夏爾雅在他身旁坐落，低聲關(guān)問：「還好嗎？」

    男人勾唇頷首。

    四人聊了幾句話，服務(wù)生隨后送上黑咖啡，夏爾雅瞟了一眼，托盤上未見其他餐點，不禁擰眉，在男人端起咖啡前就先伸手將那杯咖啡拿過，拿自己的餐后甜點與他交換。

    意會她沒說出口的體貼，車時勛莞爾。

    對座的夫妻倆靜靜觀察兩人間的互動，倒是覺得有趣，他們都認(rèn)識夏爾雅許久，清楚她性情冷淡還強(qiáng)勢，甚至有點自我中心，幾乎不曾見過她這樣照顧人。

    若再看得仔細(xì)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車時勛今天的領(lǐng)帶似乎是幾個星期前夏爾雅替他挑的。

    卓知凡抿笑，「車先生，這條領(lǐng)帶很適合你呢?！?/br>
    聽聞，梁禹洛直覺皺眉，對座的男人卻笑著迎上他的視線，「爾雅送的?！?/br>
    梁禹洛立刻頓悟。

    這人城府也是夠深，幾個月前不曉得從哪弄來他的聯(lián)絡(luò)方式，約他吃了一頓飯，說是要感謝他當(dāng)初在電梯里的協(xié)助，任誰聽了都曉得這理由有多冠冕堂皇。

    果不其然，禮多必詐。

    一頓飯吃下來，車時勛三句不離旁敲側(cè)擊，就想探知他和夏爾雅的關(guān)係，當(dāng)時他對他認(rèn)識不深，每句話都語帶保留，兩人相互諜對，爾虞我詐，著實傷神還傷胃。

    之后兩人也沒再有過多交集，再次聯(lián)系就是今日傍晚的那則訊息。

    梁禹洛心思敏銳，知道對方對自己有些敵意，估計也知曉他和夏爾雅過去有過一段。

    「??」

    夏爾雅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耳根微熱，她不自在地咳了聲，將咖啡推回他手邊。

    見狀，梁禹洛撇唇一笑，挑高半邊眉，眸光戲謔。

    車時勛也不惱，揚著笑，從容回望。

    「??」

    夏爾雅看著這莫名的局面，微微皺眼，朝身旁的男人道：「車時勛，吃點東西?！?/br>
    聽聞，車時勛乖巧還配合，回眸低望，薄唇討好似地勾著笑，拿過餐叉切了一口蛋糕吃，咀嚼的同時視線卻又迎上梁禹洛的目光，上揚的眼尾綴著光，隱約像是挑釁。

    梁禹洛噙笑回視，偏要與他爭鋒。

    「??」

    她就不該讓他們兩個見面吃飯。

    夏爾雅沉了口氣，著實后悔這次的決定，她看向卓知凡，以眼神示意她攔一攔梁禹洛，否則再這么下去，待會回家倒楣的人可是她。

    她可沒忘了剛和車時勛提起梁禹洛是她前男友的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事。

    男人忽然在睡前說要回去處理公事，一離開就是三個小時，直至夜半才回來，回來之后也不肯主動抱她，還是她假寐著偎上他臂彎，他遲疑了好一會才把她摟進(jìn)懷中。

    那晚無預(yù)警的疏離讓她徹夜都睡得不安穩(wěn)，怕他隨時會離開，握著他的手都沒敢放。

    看懂了她的眼神，卓知凡抿唇低笑，挽過丈夫的手，軟聲道：「禹洛，寶寶說他待會想吃紅豆餅?！?/br>
    一聽見關(guān)鍵詞，梁禹洛立刻放下無謂的爭峙，大掌撫上妻子還沒有明顯孕態(tài)的小腹，眼神和口吻都軟了幾分，「好，待會買?！?/br>
    見他態(tài)度丕變，夏爾雅失笑，轉(zhuǎn)眸卻見車時勛眼底有過一閃而逝的顫光。

    那是她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在他眼里看見的恐懼。

    #

    返家后，車時勛接了通電話，總公司臨時召開視訊會議，他便回了自個兒家。

    夏爾雅原先沒多心，沐浴完就進(jìn)書房繼續(xù)工作，然而直至寫完訴狀，又在客廳里等了半小時，眼看時間就要跨入一點男人卻還是沒回來，她又想起他當(dāng)時的眼神。

    那眼神，比起單純不喜歡孩子，看上去更像是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陰影，一如過去每每被惡夢驚醒時，佔據(jù)她世界的驚惶。

    夏爾雅抿唇，按下密碼，推門以后迎接她的卻是一片晦暗。

    心沉了半分，她開了屋里的燈，朝未掩上門的書房走去，才走到門口，就見男人斜倚于窗邊，書桌上鵝黃色的檯燈亮著，窗影被微光拖長，遮去他所有表情。

    男人手里執(zhí)著酒杯，杯子已經(jīng)空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指節(jié)微擰，像在壓抑什么。

    他心情不好，卻一聲不吭地躲在這，什么也不和她說。

    夏爾雅知道他只是不愿讓她擔(dān)心。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只把好的一面呈現(xiàn)，卻不讓人看見他光亮以外的模樣。

    在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完美的人才有資格獲得心之所向的一切，像他這樣出身的人，打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就註定要負(fù)重前行，沒有選擇馀地。

    所以那時候他才會說，他不能為了自己賠上其他人的未來，因為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單單只影響他一個人，而是整個燦星集團(tuán)，以及背后數(shù)不清的投資人。

    那時候的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提起，甚至讓她一度誤解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心計。

    那場名為金恩娜的惡夢，不僅奪走了他的味覺，奪走了他對親人的信賴，甚至還可能奪走他對新生命的期待，就像她父母之間丑陋不堪的關(guān)係，徹底奪走她對婚姻的憧憬。

    他們對這世界所有的期望，似乎都被惡夢剝奪，半點也不留。

    「還沒忙完嗎？」

    聽聞，車時勛回過頭，見她走來，唇角揚起了清淺。

    他隨手將酒杯擱在桌邊，把眼前的女人摟進(jìn)懷中，垂首埋進(jìn)她肩窩。

    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夏爾雅也清楚他喝了不少酒，這男人向來在有關(guān)自己的事上不和人示弱，哪怕對象是她，他也總表現(xiàn)得游刃有馀，而今這樣反而令人擔(dān)心。

    她回手擁抱，輕摸著他的腦袋，「怎么了？」

    「爾雅?！?/br>
    「嗯？」

    「你喜歡孩子嗎？」

    眼眶一澀，夏爾雅抿唇，有些鼻酸了。

    她知道，他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他心里那幅關(guān)于未來的藍(lán)圖里有她，他想給她的承諾是一輩子，所以他才害怕，害怕自己也許給不起她想要的未來。

    他明明渴望被抓牢，卻為了她不斷后退。

    「車時勛，我以前和你說過我父母的狀況，對吧？」

    男人點頭。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告白時，她要他去喜歡別人，他說她越界以后，她才說了真話。

    她所有的惡夢，都與她的父母有關(guān)。

    「車時勛，你覺得你可以喜歡一個人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還是兩年？你能保證不會出現(xiàn)另一個讓你更喜歡的人嗎？你能保證你的喜歡永遠(yuǎn)都在嗎？」

    「就算你保證了又怎么樣？這種保證算得了什么？你做不到我又能怎么樣？」

    「我們都不要白費力氣了?！?/br>
    但他卻突破惡夢的困境，兌現(xiàn)了她當(dāng)初看輕的喜歡，直到很久以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jié)婚，也沒有想過要有自己的孩子?！顾f，「所以關(guān)于要不要有孩子這一點，我們應(yīng)該算是有共識的。」

    她的未來有他。

    這一次，她說她的未來有他。

    男人輕笑，「謝謝你。（???.）」

    知道他情緒平復(fù)，夏爾雅釋然輕嘆，眼底卻揉進(jìn)更深的心疼。

    平時她要心情不好，他總是想盡辦法百般安哄，才能稍微驅(qū)趕她的壞情緒，而今角色互換，她不過說了一句話，他就想開，連稍微使性子都不懂得，脾氣好得太過。

    「車時勛，以后你心情不好，不要什么也不說，也不要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br>
    「我會擔(dān)心。」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將心里的不安全數(shù)坦白，沒有迂回，沒有躲藏，一如所有心疼。

    車時勛勾唇，「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