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稍早紫禁城內(nèi)萬歲山

    皇帝御駕出巡，帶領(lǐng)多數(shù)局司史官隨侍，留守在紫禁城中留守的宮人相形之下清間許多。

    兩名值夜的侍衛(wèi)，撐著昏沉的腦袋和惺忪睡眼，拖著步伐走到景山周圍巡視。

    景山又稱萬歲山，由開挖護(hù)城河的泥土堆砌而成，是紫禁城中的至高處，山下遍植果木，平日是皇帝與后妃飲宴觀景的好去處，但是今夜卻有股詭異的氣息，陰森夜風(fēng)吹得樹影幢幢，宛如鬼魅。

    「好……好冷啊，」其中一名侍衛(wèi)凍得牙關(guān)發(fā)顫，「我說……反正，皇上不在宮里，不如……不如，我們回值房待命吧。」

    另一人被陣陣?yán)滹L(fēng)颳得直打哆嗦，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猛點頭。

    兩人正欲回頭，某處忽然傳來一聲綿長又凄厲的嚎叫，似犬又似狼，兩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你看……」該名侍衛(wèi)指向高處。

    山頂上立著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景山壟罩在一片闇影中，頂上的天空卻是魔性的淤紫，映襯著一輪血色圓月。

    男子緩緩伸開右掌，一陣黑色煙霧自他掌中釋放，煙霧盤旋而上，形成一頭巨獸。

    「妖……妖人……」

    「難道是……害得京城商人全家百馀口離奇斃命……連畜生都不放過的……」侍衛(wèi)不停發(fā)抖。

    「是黑眚?！沽硪蝗说莱銎涿瑴?zé)岬哪蛞鹤钥栝g流下。

    道士轉(zhuǎn)過頭來與兩人對視，他的雙眼殷紅如血。

    「快、快跑！」

    驚恐萬狀的兩人，恨不得娘親給自己多生出兩條腿，沒命似地朝內(nèi)值房狂奔而去。

    天明后五海子行宮

    天明時分，南苑下起一場暴雨，朱見深坐在殿外廊下，望著殿簷水流如瀑，可想而知，軍帳內(nèi)的三大營士兵一定萬分狼狽。

    稍早他命人去傳湖衣到御前隨侍，但是馮瑛前來回話，說主兒在林子里割傷了腿腳，現(xiàn)下行動不便，不克前來。

    他隨即遣了王太醫(yī)去為湖衣療傷，希望她能盡快痊癒。

    此行南苑圍獵，怎么變得越來越無趣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殿前太監(jiān)奔過來下跪稟報，「陛下，宮里傳來急報，妖人妖物現(xiàn)蹤萬歲山?！?/br>
    「什么，你說什么！」朱見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妖物……萬歲山……」太監(jiān)嚇得臉色煞白。

    萬歲山位居玄武北位，主帝王之壽，妖物夜出乃不祥之兆，會折損君主壽命。

    朱見深心亂如麻，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汪直又匆匆進(jìn)殿，一下?lián)涔蛟诘兀骸阁@擾陛下，奴才該死，但是前殿出現(xiàn)妖物，御前侍衛(wèi)正在攔阻，但是……恐怕攔不住……」

    「竟有此事？」萬貴妃不知是何時已走到廊前，「陛下還是先往寢殿暫避，已防有失?！?/br>
    「不，」朱見深一口回絕，「若真有妖物，朕倒想見上一見。」

    朱見深說著，邁開步伐往前殿走去，誰知他才踏出殿廊，就聽見震耳欲聾的吼聲。

    滂沱大雨中，一群護(hù)衛(wèi)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頭黑毛怪獸，那獸姿態(tài)凜然，毛色殷黑如墨，似虎非虎。眾人心有畏懼，握著兵器的手不住顫抖。

    「這畜生是……」朱見深驚駭莫名。

    汪直搶上前來，以自己身軀護(hù)衛(wèi)圣駕，「啟秉陛下，這是曾在城東大街食人的黑眚?！?/br>
    傳說，黑眚是君王對天下疾苦「聽而不聰」時，才會降生在世上的妖物。

    朱見深不禁怒氣上涌。

    連上天也認(rèn)為朕是個昏君。

    彷彿在回應(yīng)朱見深，黑眚發(fā)出一聲低吼，牠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朱見深，像是在責(zé)怪他不該德行有虧，引得天降災(zāi)禍。

    「保護(hù)皇上！」御前侍衛(wèi)率先衝上前，持刀揮砍，黑眚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一名侍衛(wèi)，頭一甩，侍衛(wèi)手臂被扯斷，人卻打橫飛了出去，在濕漉漉的地上留下一條血溝。黑眚口里嚼食侍衛(wèi)的斷臂，鮮血自獠牙滴落。

    黑眚無視周圍的護(hù)衛(wèi)，筆直地朝向朱見深而來，牠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金黃色眼睛燃著熊熊怒火，背脊毛發(fā)豎立，像是在對朱見深挑釁，瞧他是否有膽上前來一決勝負(fù)。

    英明的君主都曾獵虎，朱見深暗忖，成祖朱棣還獵過大象，沒理由他會輸給先祖。

    「陛下，」貼身太監(jiān)張敏著急地說：「您還是避一避吧，這里不安全?！?/br>
    「不，再等等?！怪煲娚钜廊痪o盯著黑眚，一人一獸，四目相對。

    「牠朝著這里來了?！共恢滥膫€怕死的太監(jiān)哭叫著，有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還有人在危急中捨棄了他們的主子，退進(jìn)偏殿內(nèi)，迅速抵上門擋。

    殿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大聲喝令：「護(hù)駕，宰了那畜牲，誓死保護(hù)皇上！」

    幾名侍衛(wèi)朝著黑眚拋擲手中長茅，其中一支擦過了牠的背脊，鮮血緩慢地滲出來。

    受傷疼痛激怒了兇猛的異獸，它騰空躍起，跳到一名持矛兵身上，尖牙重重刺進(jìn)他的頭頸，頸骨瞬間碎裂，頭與頸項只剩一絲皮rou相連，鮮血濕透他的鎧甲，其馀的護(hù)衛(wèi)咒罵咆哮，卻一時不敢向前。

    「難道是天要滅朕……」朱見深喃喃說道，身體不自覺地向后殿退去，先前想要獵虎的勇氣已喪失殆盡，他轉(zhuǎn)頭望向萬貴妃，她同樣神情驚懼地一步一步向后退。

    「陛下，」汪直冒死擋在他身前，「奴才愿為陛下粉身碎骨，死而后已?！?/br>
    「好?！怪煲娚钛垡娪腥素?fù)傷倒地，還有人腸破肚流，此刻一名太監(jiān)愿為他赴險，不由得心生感動。

    黑眚的指爪崁入還在掙扎的士兵，張開大口就咬，絕望的尖叫聲刺痛了朱見深雙耳，撲鼻的血腥味令他作嘔，但他無法移開視線。

    這頭妖物真美。朱見深怔怔地望著牠，黑色毛發(fā)閃耀著金光，面對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敵人，依然勇敢無畏，這才是王者應(yīng)有的氣度。

    牠真是來取他性命的嗎……

    空中響起一聲尖鳴。

    一支弩箭破空而來，黑眚的腦袋突然向后仰，下一刻它的大口中穿出一枚箭鏃，黑眚張大口，卻嘶嘶地發(fā)不出聲來，接著更多弩箭釘在黑眚身上，它奮力甩動身軀，想擺脫攻勢，弩箭卻如雪雨般向牠射過來。

    朱見深望弩箭來處，只見手執(zhí)弩弓的睿靖王，身后跟著同樣手持弩弓的神機營營兵，他們一人一箭，箭無虛發(fā)，全數(shù)釘在黑眚身上各處要害。

    一聲號令，箭雨聲嘎然而止。

    黑眚搖晃了幾下，目中像是噴出火來，惡狠狠地欲向朱玹撲來，最后前腿一軟，不支倒地，鮮血混雜著雨水，濺起一道紅色水墻，死前還仰頭向天，發(fā)出最后一聲悲壯的絕命狂嚎。

    睿靖王走上前，向著朱見深單膝下跪，他身后的神機營營兵也跟著跪地下拜，「臣等，救駕來遲，愿領(lǐng)責(zé)罰?！?/br>
    變故來得太快，朱見深一時沒回過神來，只見所有太監(jiān)宮女、御前侍衛(wèi)、還有剛剛趕到的五軍營和三千營營兵，全都望向自己，他們心中必然認(rèn)定他是是個怕死懦弱的君主。

    不像睿靖王，那般英明神武。

    「朕無恙，眾卿平身?！?/br>
    眾人依言禮畢起身。

    他是皇帝，縱使萬般不愿，也得把應(yīng)有的儀態(tài)作足，朱見深對張敏略點了點頭，后者隨即傳旨。

    「奉皇上令諭，睿靖王及神機營護(hù)駕有功，全軍加俸半年?！?/br>
    睿靖王叩首，「謝吾皇恩典，愿吾皇千秋萬代，皇圖永固?！?/br>
    殿上百馀人同聲喊著：「千秋萬代，皇圖永固?！?/br>
    這些恭維話語在朱見深聽來，倒像是蘊含譏諷，他望著血跡斑斑，侍衛(wèi)與妖物的尸身猶在，殿前一片混亂，一如蒙塵的皇權(quán)，他長嘆一聲后，對張敏下令：「著人清理善后，朕乏了，回寢殿。」

    朱見深快步移駕后殿，儘管不想聽，眾人對皇叔的讚美卻不斷從身后傳過來。

    「王爺好箭法?！?/br>
    「要不是王爺，我等難逃此劫?！?/br>
    「本以為神機營只會使槍，沒想到各個都是神射手。」

    「皇上御前禁用火器，只能使用箭弩，避免引發(fā)火災(zāi)?！挂幻駲C營校尉解釋。

    夠了，他聽夠了。

    是，和英勇的睿靖王相比，皇帝顯得如此怯懦無能。

    他顏面掃地，胸口煩悶欲嘔，只想盡快離開，不愿再承受眾人鄙夷的目光。

    「陛下。」

    朱見深佇足，萬貴妃攜著汪直追了過來。

    還好，無論發(fā)生何事，至少還有萬貴妃不會輕視他。

    「汪直有密報?！谷f貴妃言道。

    「何事？」朱見深問道。

    汪直上前一步，「奴才接獲密報，太玄道觀一干妖道雖除，但仍有馀孽逃脫，近日內(nèi)又死灰復(fù)燃，在京城內(nèi)以喇嘛寺為掩護(hù)，不但蠱惑眾人，還行使幻術(shù)，妖獸鬼物為其馭使。」

    「真有此事？」朱見深大驚，莫非這幫妖人是想害他性命？

    「奴才不敢妄言?！雇糁惫硐掳?。

    「帶人抄了那寺院，所有妖人，一概處死?！怪煲娚铙@極反怒。

    「陛下，」萬貴妃插口，「汪直不過是一名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又無權(quán)柄，誰會聽他調(diào)度？」

    貴妃續(xù)道：「妖人作亂，東廠本該徹查，但是東廠提督尚銘怠忽職守，以致妖物驚擾皇上，應(yīng)該先治他失職之罪，再由汪直替補。」

    「不。」朱見深搖頭，既然尚銘有虧職守，下屬必定也是些庸碌之輩，他信不過這些人。

    「汪直聽旨，」朱見深下令，「朕命你為西緝事廠提督，偕同原西緝事司舊部出宮查訪，務(wù)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一個妖人都不可放過。」

    「奴才遵旨?！雇糁毕鹿蜻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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