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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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少女跪不好卻又求穩(wěn)的樣子很是勉強(qiáng)。 綁著的長發(fā)隨著她方才的慌張垂到了前面來。 黑如瀑的青絲倚在頸間,由暗襯出來的白與他現(xiàn)在看不見的她藏在寬袖里的手、還有她穿在鞋襪里的腳相比,肯定是同一種顏色的白。 而悶悶的鈴聲正藏在那衣襟里、順著白皙脖頸往下的、微微隆起的胸口處。 好似這幾聲響才是她唯一的真話。 她在想很多東西。 撲閃的睫毛在眨動,眼睛在跳離他的視線,仿佛是不會撒謊的樣子。 “不想跪就起來?!辟儒5哪抗馔A粼趭嬑榈拿寄块g,看她每時(shí)每刻瞻前顧后的模樣,再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跪不好就坐著,坐好了再說?!?/br> 腿都跪麻了的妺伍自然是從善如流。 只是她想不到他會是一個(gè)這么好說話又不拘縐禮的人。 “奴謝過世子?!?/br> 妺伍先言謝一聲,這才緩緩撣裙而坐。 只不過她沒敢坐他身旁,而是往遠(yuǎn)處隔了兩個(gè)位置,落了坐。 卻見他勾唇挑眉,似是不屑她這幅小心翼翼守禮的樣子。 又道: “謝甚?” “叫你坐著就大恩大謝了?” “你既不知余是哪個(gè)世子,也沒學(xué)過那些宮規(guī),行這些虛禮余又有什么好受的?!?/br> 妺伍已經(jīng)看出來,他稍有哪里看不慣就一定要出來說幾句。 可能就是嘴巴欠。 再說他正年輕,如果是個(gè)儒文縐縐的模樣,說一句要?dú)椌邞]地想十句,倒真有點(diǎn)不像他這明眼能見著的狂妄脾氣。 這大抵才是被捧著長大的吧? 一直提起來不敢放回肚子的心其實(shí)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就松了勁。 已然沒有在那位侯爺面前的束手束腳,開始有些隨心隨性。 午后的太陽在漸漸發(fā)陰,由那薄薄的窗絹濾過一層,結(jié)成了一簇一束。 妺伍順著一道光朝這位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世子看去。 不知何故,他那俊美的皮相已經(jīng)得不到她的絲毫注意。 她還是盯上了他的脖頸。 不再緊張之后,空虛的饑餓感在愈發(fā)放大。 她還記得那位仙人指尖之上血的味道。 也記得她啃下來的那條狗的血rou的味道。 狐貍大抵就是一種小精小作的動物,知道對方憐顧她了,便會如此伺機(jī)而伏,沒養(yǎng)熟就只會想著自己,哪管恩將仇報(bào)。 妺伍在某種凝視獵物的想法里感到有些迷失。 好似昨晚那個(gè)夢。 知道如果那位侯爺?shù)檬至耍材軓乃谋澈筇统鏊怯垦男膩怼?/br> 只是她沒那樣做。 所以現(xiàn)在在挨餓,現(xiàn)在…… 有些后悔。 再次啟唇開口之時(shí),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壓低了聲線,掐著婉膩的嗓音,道: “奴……被侯爺射傷,才送到了此處安置?!?/br> 妺伍的視線下移,去看他垂在扶手旁的手。 橙黃的光照在他的手背上,又叫她看清了那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 口中的話語頓了頓,抬手輕輕撥開自己搭在左肩上的長發(fā)。 她知道這位世子也在像她盯看他一般在看著她。 妺伍肩上有傷,內(nèi)里未著心衣。 在他的注視之下,輕輕緩緩地拉開自己的襟口。 逆著光而坐的少女稍微撇過了頭,脖頸與鎖骨之間的折角在光影之下有著形似妖醴的弧度。 項(xiàng)上黑絲帶,肩旁黃麻紗。 頸如綃綢白,唇似春桃紅。 卻只讓偃??戳诉@么一眼。 倏忽片刻,她趕緊把衣襟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也叫他口中的話第一次噎在了喉嚨里。 再聽她輕輕出聲,似訴似哄地說道: “傷到了左肩,醫(yī)官盡心盡力,如今不礙事了?!?/br> “奴原是偃都人氏,被一伙歹人破了家……” 妺伍抬手,拿衣袖掩面,瞪圓眼睛等眼淚流下來,等有了哭腔才繼續(xù)說,“流離淪落至此,如若不是侯爺帶下山來,還不知此身此刻已到了長句?!?/br> 妺伍把她老早編給那位侯爺?shù)脑捫g(shù)全轉(zhuǎn)給了這位世子來聽。 他既有多情的閑心來為她主持什么公道,那多帶她一個(gè)回偃都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有錢人做好人,那就做到底嘛。 偃澹移開了看向妺伍的視線。 可再看那薄薄的窗絹,也覺得像是聽見了她低低抽抽的哭聲一般刺眼睛。 她的話似有一點(diǎn)真摻了混多假,要排出來問能問到天昏地暗。 有一點(diǎn)毋庸置疑。 這姑娘確是在繞著彎來,有求于他。 “哦?既是偃都來的……那父家何處,母家何處?你又叫什么?” 似是對她的眼淚無動于衷。 可偃澹也只挑了最淺顯的來問。 妺伍松了一口氣,這專等著別人來問的感覺就像是在照著參考答案抄作業(yè),心虛有,可爽是真的爽。 眼淚沒有那么多,水兒就掛在臉上不擦,放下掩面的手,仍舊捺著哭腔,這才繼續(xù)道: “奴喚妺伍?!?/br> 偃都既沒有姓妺的,也沒有姓伍的。 就連封了地的諸侯里也沒有這兩個(gè)姓。 但她好像能自圓其說。 “……奴在那山中已同賊人共居十?dāng)?shù)年。” 可她看起來好像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jì)。 妺伍這時(shí)抬起頭來,啪嗒不落的淚掛在睫毛上,淺淺的淚痕剛滑過臉頰,欲言又止。 十幾年都說少了,和那條狗見過的春夏秋冬都不知有多少年。 妺伍轉(zhuǎn)而說起自己今天看了一上午的市集店鋪,朝偃澹描述她小時(shí)候在偃都的街坊排場。 且不說這世子知不知道那些地方,她可是拿真的來說假的,總該是能信幾信的。 末了,裝可憐裝到家。 “奴只求再回偃都,尋親庇護(hù),望世子……” 妺伍只斷在這里。 吞吞吐吐的話顯而易見,不需點(diǎn)明。 被淚水糊了眼睛的妺伍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不出水,一股腦說完之后神清氣爽。 但他卻沉默了片刻。 跪啊坐的都要指指點(diǎn)點(diǎn),現(xiàn)在他的不言不語倒讓妺伍有些慌。 她的詭辯好歹拿過辯論賽的獎…… 妺伍拿衣袖擦了擦淚。 看向偃澹,第一眼卻又瞟了他的脖頸。 再往上看,視線交匯的那一刻,也聽他道: “你在指使余做事?” “塍南山歸長句西獻(xiàn)侯管,你落在長句自然也是他的人,你在教余僭越公職?” 出乎意料地,他肅聲訓(xùn)了她。 年紀(jì)不大,口氣倒端得起來。 妺伍幾乎要揣不住哭得可憐巴巴的表情而目瞪口呆。 要不是他把那西獻(xiàn)侯給轟走了,她用得著裝給他看嗎?! 京官不管地方事,那問個(gè)屁啊。 妺伍只想翻白眼。 果然大少爺就是靠不住,裝什么好人。 但妺伍沒有放棄。 今天那西獻(xiàn)侯走了,再一次能見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時(shí)候了。 她現(xiàn)在是長句的人,不能跟這京畿來的世子走。 那她要是給他做個(gè)雜使下人,總可以跟他走了吧? 再不濟(jì),她就算變回狐貍藏在馬車底下掛去偃都也行啊。 沒死心的妺伍拿出她全部的膽子來頂嘴,道: “世子,奴愿以身……”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他斥道: “放肆——” 偃澹把這聲應(yīng)該在她拉扯衣襟之時(shí)便脫口而出的話吼了出來。 她最后說了什么? 回過神來的時(shí)候,看見的是妺伍匆匆落跑的背影,束著長發(fā)的布條掉在了地上。 鈴鐺響個(gè)不停,跑遠(yuǎn)了還能聽見。 外面的侍人內(nèi)臣應(yīng)聲而入,在他面前問詢待命。 只要他一句話,她就會被逮回來,乖乖地跪在他面前,讓他來看她的哭哭啼啼。 可現(xiàn)時(shí)的偃澹卻在想她最后到底說了什么。 她說—— 她要以身相許。 荒謬。 荒謬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