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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言NP】小伍在線閱讀 - 29.歸期

29.歸期

    清晨落雨。

    塍南山霧氣迷蒙。

    不入山而站在山腳的人在這著厚厚的水霧里甚至看不清山腰,渾不知這山于霧中到底拔了幾丈高。

    卻有一龐然大物于云霧中游刃穿行。

    似是一片會落下暴雨傾盆的漆黑雨云。

    遍體生黑,黑如淵底。

    三眸姹紅,紅似泣血。

    類犬肖猊,不亞龍子。

    它行至山半的一棵枯樹之下。

    凝視片刻。

    只看樹底的血跡,以及樹旁那支被遺棄的羽箭。

    又行至山中湖心,碣石林立處輕盈落地。

    它先是垂首走了三兩圈,像是在嗅聞什么可供它追蹤捕捉的氣味。

    但似乎毫無所獲。

    此時聽得有怨女低低哭訴,由遠及近。

    這聲音在這山林幽寂里,聽來只會令人毛骨悚然。

    哪管是不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只曉得自己的命是被什么妖怪盯上了,怕是要吃人。

    它抬起頭來。

    見一款款而行的女子無聲而近,縱使走在枯葉沙泥之間,卻當(dāng)真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施妝彩,素麗生俏;羅裙碧翠,發(fā)如綃紗。

    走近了些卻又不敢真的走到它跟前。

    只抬起袖擺,靠著一棵樹,抹了抹眼角的淚,對它泣道:

    “大王……”

    “大王您怎的才回來……”

    聲音也是婉轉(zhuǎn)嬌柔,做作了幾番旎旎的姿態(tài)。

    它的第三只眼睛沒有眨動,也好像從沒有閉上的時刻。

    雖如熱血一般鮮紅,但冷淡得好似這冰涼的霧。

    看向這名女子的時候,只抬起前足,踏了一下地面。

    恍恍片刻好似地動山搖。

    那女子忙跪伏在它身前,經(jīng)不得一點威嚇,當(dāng)即化了形。

    原是一條青蛇成精。

    再開口已是清朗年輕的男聲,卻是抖得話不成句:

    “大王,玉蘭……玉蘭夫人……”

    “夫人她……”

    “不見了?!?/br>
    在閉著眼睛說話的青蛇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它聽不到任何動靜之時才敢睜眼睛。

    它都不知道這大王是什么時候走的。

    身體僵硬得好似不會動了,還是有幾只鳥來啄它才反應(yīng)過來,扭了扭自己的涼涼的身子。

    “都是你們出的餿主意?!边@條蛇有些氣急敗壞,“既曉得大王獨獨歡喜夫人一個,還叫我變女賣嬌,這下定是弄巧成拙了——”

    “好男不打悍女呀,你不懂。”

    一只鳥反駁道。

    那條青蛇翻了白眼:

    “嚇都嚇?biāo)懒?,下回別叫我去,我動不了,可懂不了?!?/br>
    “明明叫你講夫人同她的姘夫跑了,你怎的在那瞎說八道?”

    “就是,大王自個兒難道不曉得夫人不見了,要你說?”

    “沒用的東西。”

    又是吵吵鬧鬧。

    ……

    從晝夜輪轉(zhuǎn)行至永生永世不會亮起來的黑天黑夜。

    就到了冥府。

    冥府之主若無興味趣致出城耍玩,那城外便是另一番景象。

    黑燈瞎火,幽風(fēng)陣陣。

    時而聽得笑聲凄凄桀桀,又時而聽得哭聲咕咕慘慘。

    那些小鬼們高興了要笑,難過了要哭,餓狠了要吃。

    可冥府哪來人間那些不同的賞味,左不過同類相食,不然也沒有別的法子來供它們打發(fā)這冥府里漆黑的永夜。

    嘰咕不停的聲音住了片刻。

    非冥府之物所帶的生味總是會令它們興奮得手舞足蹈。

    然而那物卻不像是頭一回來這幽曲盤桓的往生之道,這些只會嗚嗚哇哇的小鬼在一片渾黑之中也被懾得一動不動。

    它沒有絲毫的遲疑徘徊,越過山嶺,穿過陰風(fēng),直奔那冥府之主所在的地處去了。

    光是城樓臺上就有宛若人間王宮一般寬敞的廳堂,大可設(shè)宴擺席,人間最是繁華之地大抵也無法同仙人的住處相提并論。

    可這高樓高墻的囹圄里,除了留居在此的仙人,便再無有人性人心之物了。

    冥府之主少有待客的時候。

    三界之內(nèi),神天之外。

    不管是誰的生死輪回,前塵過往,都要經(jīng)他之手。

    看過諸多七情六欲的他并無呼朋喚友的興致。

    也沒有幾個能令他專候來以禮相待。

    樓閣里,一盞于瑟風(fēng)中飄飄搖搖的小籠燈掛在無門的門梁之上,仿佛隨時會在這穿堂而過的風(fēng)里油盡燈枯。

    若是順著這微光往城墻底下看去。

    無底萬丈,似是跌落便會粉身碎骨。

    但若是順著這光倚窗往遠處看去。

    漆秘詭誕的能獸踩云踏息而來。

    而在這堂內(nèi)主位榻邊之上斜椅而臥的仙人,正是候它多時的冥府之主。

    枯盡的弱光映照著他的黑裳深衣,也照著他的翳白凈瑕。

    然則他似是先于他的貴客,喝昏了酒,半瞇半闔著他的眼睛,由了長發(fā)迤地。

    他的脆弱與孱薄像是這冥府里唯一的值得覬覦的霽月,亦如他面上好似精怪化形迷心的妖冶容顏。

    “牤蒙。”

    他喚道。

    渾黑的野獸從容地走進,霎時遮去了一片敞亮。

    森白的利牙還在朦朧里閃著殘忍且蠻野的輝光。

    “雉夷?!?/br>
    “伍妹何在?!?/br>
    無需開口而語的它說出了不是疑問的語句。

    熟成的男聲帶了野獸才會有的低咆的余音。

    深紅卻清澈如鏡面的第三只眼睛凝視著榻上對它的話表露三心二意的雉夷。

    “你的眼睛若是看不到她的去處,吾又何知何得呢?”

    雉夷睜開眼,輕聲細語地答。

    “你破了我的術(shù)法?!睜申愂鲋煊X到的事實,“你放走了她?!?/br>
    只是它的吐詞越說越慢,以至于聽起來像是警告:

    “你……”

    “殺過她?!?/br>
    “何故?”

    雉夷的視線終于移看到了那豎生的第三只眼睛上。

    仍然緩緩而語,他從不著急:

    “那可不是吾下的手,你得去問胥?!?/br>
    “蒙是在怪吾心氣狹小,無趣了還要作弄一只連人都變不得狐貍精?”

    “還當(dāng)真是迷住了你?!?/br>
    輕佻的嘲笑即過。

    雉夷見這已無耐心的野獸向他高傲地走來一步。

    神若如此,人也亦然。

    話鋒一轉(zhuǎn):

    “牤蒙既看過這塵世萬物,為何不用你的眼睛先看透了她?”

    “吾這冥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來的,她若不死一回,吾要如何幫她?”

    最后挑明道:

    “她在記恨你。”

    “專恨你一直不放她?!?/br>
    “何故?吾自然是成全了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