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112節(jié)
他想要cao練出一支新軍,一支比他們更強的軍隊。 可……這可能嗎? 他已經預料到要做這件事的艱難,早已作為旁觀者親眼見過兄長走在此路的艱難,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的難度比他所預料的還要更強千百倍。 他忽然想起祖父,想起兄長,想起無數(shù)次聽他們談起北伐的神色。 那時,他還不懂這兩個字的重量,在他體悟到這兩個字的重量時,卻又畏懼不敢承擔。 此刻,林晏回想著家中的姑娘,想著自己所期盼的那個孩子,卻是生出萬丈雄心。 小皇帝也曾見過許多武士,六軍護衛(wèi)皇宮,日日都有持刀的武士守在他殿外。那些人都是南朝最精銳的士兵。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士,身上的盔甲比他的武士要重千百倍,坐在馬上背著弓箭,一個個提著長槍,那么殺氣騰騰,讓人看一眼都不敢呼吸,甚至于膽寒。 他呼吸急促,眼中生出畏懼,下意識傾斜身子揪著華箬的袖子,想要往華箬的身邊躲,“舅舅?!?/br> 草棚外的臣僚與百姓將這一幕收入眼中,方才靜下去的聲音,數(shù)倍喧鬧起來。 華箬已經聽見隱約的譏諷笑聲,他不動聲色的抽回袖子,將小孩子推回原位,“陛下。你今日是君主,為君要有為君的樣子?!?/br> 小皇帝眼里含著淚,“可母后說今日我全聽舅舅的。舅舅不能替朕嗎?朕累了,朕不想見這些人!” 此話一出,莫說草棚之外,就是草棚內的公卿重臣也投來了各色的目光。 華箬神色自若,只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含著眼淚,被這目光看得渾身一抖,知道自己大抵是又說錯了話,做了讓舅舅不高興的事情。卻又不明白自己何處錯了。 他硬生生將淚水憋回去,驚慌的默默低下頭。 對于他來說,這些傖荒的到來究竟意味著什么,他還不是十分清楚。 但舅舅生氣卻無疑是他的世界中最嚴重,最值得讓人害怕的事情了。 華箬咳嗽了一聲,內侍察言觀色,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圣旨走出草棚,幾位重臣只好跟著一起,一個接著一個硬著頭皮走出去。 這一下再沒有可以擋雨的地方了,浩浩蕩蕩文武百官各自走到原定好的迎接位置上,等著一起迎接北靖使臣的到來。 北靖的騎兵停住馬匹,他們整齊的列道兩旁,留出一條路。 一輛八匹黑色天馬拉著的馬車緩緩駛上前, 內侍捧著圣旨,帶著一干公卿重臣垂手靜立,只等著馬車中的人下來,便要宣讀圣旨。 那輛馬車停下來,眾人俯首。 不料,半響遲遲沒有人走出。 那內侍彎著腰,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澆透了,他咳嗽一聲,“請大人下車面圣?!?/br> 馬車中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圣旨上寫的是你們南朝皇帝要說的話?;实劬驮谶@里,為什么不讓他親自來為我讀?你們的天子不來接駕,我如何下車?” 這番張狂肆意的話讓公卿重臣們都覺得很是長了見識,從來只見南朝拿捏來朝各州使節(jié),還未見過這樣跋扈的使節(jié)。 南朝立國數(shù)十年,這實在是第一次踩在臉上欺負。這世上竟還有到了別人地盤的使節(jié)要為難人家君主的,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如此無禮的要求,他怎么說的那么淡定坦然呢? 一位老臣變了臉色,“我主乃天子,你等不過是使節(jié)。怎能讓天子來迎!” 沈庭玉把玩著掌心中的簪子,笑得殘忍,“我等代表的是北靖天子。你等獻上的降表不是‘愿陳兄事,永奉鄰歡’。我朝天子既是你朝天子的兄長,兄長至,做弟弟連迎接的禮數(shù)都不懂嗎?” 騎士們側目,一雙雙森然冰冷的眼睛,齊齊盯著眼前的一眾官員。 膽子小些的文臣已經嚇得面色發(fā)白,深深的低下頭去,雙肩無法控制的發(fā)起了抖。 這的確是個亂世,但新京城中的大人們已經安享了多年的太平,歌舞升平,不見血,更不見刀兵。 新京的酒與美人,讓大人們已經忘記了這是個亂世。 直到此刻,這些從戰(zhàn)場上廝殺下來的莽夫提著長槍,騎著悍馬,踏碎了繁華美夢。 眾人從酒生夢死中驚醒,卻沒有幾個人還存有拼死一戰(zhàn)的血性。 他們甚至連屈辱與憤怒都不敢表現(xiàn)出來。 但這么多的人,總有些人,血還未涼透。 一個老臣站出來一步,指著馬車,手指不停的顫抖,“你們北靖仰仗武力,就如此張狂嗎!“ 高坐在馬上之人高聲叱責道:“我主自統(tǒng)御寰瀛,,誕修文德,豈欲興兵動眾,專耀武功?皆因你等昏亂之邦,蠢爾淮甸,敢拒大幫,飛揚跋扈,盜據(jù)一方,僭稱偽號!” “過往十數(shù)年放任你等。是你們幸運遇上我朝之多事,又加交通不利,不欲厚啟兵端。爾等卻誘為邊患。招納叛亡,朋助兇慝。我朝無所負,彼實多jian,結連并寇與我為讎,罪惡難名,人神共憤!” “若你等不降,今則我朝王師必推命將,鳴鼓出師,征余良之樓船,下朗陵之戈甲,東西合勢,水陸齊攻。吳孫皓之計窮,自當歸命;陳叔寶之數(shù)盡,何處偷生!”(注1 百官群臣一時神色駭然,老臣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當場背過氣去。 就連華箬也被這一番話驚得面無血色,此番北靖使節(jié)話中的殺意已經顯露無疑。 縱然此番過江而來的使節(jié)一行不過三千人,而天子六軍,新京駐扎的軍隊足有上萬人。 一旦撕毀盟約,按照常理,應該擔心的是對方的使節(jié)別被他們一時氣憤推到陣前斬了祭旗才是。 可北靖的騎兵又怎能以常理揣度? 沒人比華箬更清楚,自林駿身死,天子六軍如今不過是南方士族世家子弟鍍金的去處,已經有數(shù)年未曾見過血,刀兵弓箭平日里放在庫房里都不知銹斷了多少把。 這樣的軍隊只是看起來好看罷了,根本不堪一擊。 三千北靖勁騎……一旦撕毀盟約,新京城會遭受滅頂之災!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放這三千人過江。 可如今又怎是南朝能夠說的算,不求和,不放使節(jié)過江。只怕今日來的不是這三千人,明日便是三萬人兵臨城下。 等著他們的便只剩對方‘征余良之樓船,下朗陵之戈甲,東西合勢,水陸齊攻’了。 在這一戰(zhàn)之前,華箬小心的平衡著與柳垣以及沿江上游與下游的賊寇與將軍們的關系,用權術手段驅使那些外放的武官就像是驅使數(shù)條看門狗,時而引誘他們彼此撕咬,時而將其中不聽話的打為逆賊,用好處引誘其他惡犬將之吞食。 卻從未想過遠在天邊的北靖竟會悍然發(fā)兵,這么短的時間就擊潰了為南朝守門的惡犬,打破了他精心設下的平衡。 對方的來意根本不是坐上牌桌與他博弈,而是來掀桌子的。 想到此時與北靖開戰(zhàn)的后果,華箬霍然起身,小皇帝不明所以的抬起頭,卻被華箬難看的臉色嚇到了。 他怯懦道:“舅舅?” 他牽住小皇帝的手,微微彎腰,“陛下,跟我一起去迎接北靖使節(jié)。” 眼見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被從草棚中牽了出來,一直迎到車駕前。 主辱臣死,今日這樣的大辱。 哪怕已經有所預料,但真親眼看到這樣一幕。 林晏還是難以自控的生出些許悲涼與憤怒,他垂下頭暗暗咬牙,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不過幸好,幸好此時的林晏已經是二十多歲,不是十幾歲。 如果林公子只有十幾歲,說不準他此時也會跟那些百姓一樣,大罵著往上沖給天子的衛(wèi)士們添些麻煩。 現(xiàn)在林晏哪怕激憤難平,但至少想一想家中的妻子,便能勸住自己不要去做些無用的事情。 馬車內端坐的沈庭玉這下抬了抬下巴,將那枚精美的女子發(fā)簪收入了袖中。 侍奉在車門邊的丹心緩緩掀開車簾。 沈庭玉踩著甲士的脊背走下馬車,馬上有人舉起黑傘擋在他的頭頂。 他今日身披玄色大氅,文士般的寬袖大袖之下是銀亮的輕甲,腰間挎著的是長達五尺的長劍,隱約可見胸口的北靖軍徽。 從車中走下的人看起來是那么的年輕,年輕到足以讓所有人出乎意料,卻有一身讓人屏息的威勢。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注視他,對著他彎下腰,甚至于跪在他的腳下,就連南朝的皇帝也只能對這個年輕人俯首。 林晏微微抬起頭,透過雨幕看著那張臉,隱約覺得好像有幾分眼熟。 可是……究竟與何人相似呢? 沈庭玉平淡的受了禮,連客套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目光饒有趣味的掃過眾人,仔仔細細的將南朝百官們狼狽跪在泥水,一個個淋成落湯雞的樣子收入眼中,最后落在了小皇帝脖子上。 今日小皇帝脖子上帶了一枚雙龍銜珠的項圈,雙龍以黃金制成,龍眸點綴著青綠的碧玉,龍身下還墜著細密黃金流蘇,栩栩如生,精美異常。 沈庭玉挑了一下眉梢,若是此物出現(xiàn)在jiejie的脖子上,一定十分好看。 “ 作者有話說: 注1:這段參考《舊五代史》 第八十二章 淅淅瀝瀝的雨下起來就沒有停歇。 床榻上靜靜安眠的姑娘不知夢見了什么好東西, 唇邊微微揚起一抹恬靜的笑容。 但很快,她便被珠簾碰撞與腳步聲驚醒。 香云見她睜眼, 嫣然一笑, “娘子,來,剛好你醒了, 也省的我們叫你。快些起來喝藥。” 南樂剛睡醒,還有些懵,慢吞吞的問道:“什么藥?” 香竹上前掀開簾子, 將人從床上半拖半抱的扶了起來,“什么藥?當然是少爺為你抓的藥?!?/br> 南樂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這樣鉗制著,輕輕的往回抽手, 面上倒還是和氣的, 一雙烏亮的眸子疑惑的望著人。 “可我沒生病,為什么要喝藥?” 說話也慢吞吞的,含著一點剛睡醒的軟音,本是清甜的聲音, 落在旁人耳中只覺得可欺。 香云端著碗上前, 冷笑道:“娘子真是奇怪,少爺讓你喝, 你喝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為什么?” 南樂皺著眉頭, 努力想要抽出手, 卻反被香竹攥的更緊,“我不喝?!?/br> 沒有生病干什么要喝藥呢? 況且,那藥一聞就苦。 香竹冷聲道:“這可由不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