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說小爺?shù)膲脑挘?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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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書瑾,”他道:“我要你與我一起,爬上山頂,俯瞰人間。” 陸書瑾心頭狠狠一震,許久說不出話來,過往凡事在腦中迅速翻過。 那些躲在陰暗潮濕的床腳,點(diǎn)著微弱燈光捧書苦讀的日日夜夜;那些被表姐妹譏諷,被姨母漠視的日子;那些餓著肚子跪在檐下,為了學(xué)字偷偷前往教習(xí)堂外墻角蹲著的午后。 她總是揉著酸澀的眼睛,在并不香甜的夢中生出一縷奢望,醒來之后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念著,仿佛如此就能看到一縷光從窗戶中探進(jìn)來,照在她的身上。 曾經(jīng)的奢望似隨風(fēng)而來,凝聚成形,化作了面前的少年。 蕭矜的神色猛地一變,似有些手足無措,說道:“當(dāng)然我不是逼你非得跟我一起,你若是不愿的話,也能……要不你慢慢考慮一下?別哭啊……” 陸書瑾驚訝地用手背擦了擦臉頰,感受到一片冰涼的濕潤,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落淚了,她沒忍住笑了起來。 “你不生我的氣嗎?”她問。 “什么?”蕭矜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扇子的事,失笑,“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做錯了?” “我當(dāng)然有錯,隱瞞在先,利用在后?!标憰獢科痣p眸,睫毛上沾了晶瑩的碎珠,眼眶微紅,脆弱之中又帶著些許服軟,“對不起,我不該如此。且這聲對不起我說得也遲了,本想著你得知此事會來找我的麻煩,但你并未提及,我也一直未說?!?/br> 陸書瑾又道了一句歉,很鄭重,“對不起?!?/br> 蕭矜沉吟片刻,最后沒忍住,笑出了聲,“陸書瑾,你這件事其實(shí)做得很漂亮。你知道自己在云城無父母親人幫襯,若想在城中生存,你只能‘借用’,你會使用手段為自己謀取利益,又并不坑害他人,這是好事?!?/br> “沒有手段的人,不管在何地都難以生存,這是你的成長,我自然不會對此責(zé)怪什么?!笔採嬲f:“相反,你利用我,倒是讓我挺高興的,你若是利用了梁春堰還是別的誰,我才是真的會發(fā)怒?!?/br> “你在云城本一無所有,你找到了我,先是把我當(dāng)劍來懲治劉全,再是把我當(dāng)梯子來嶄露頭角,我可以做你的梯子,只有一條,”蕭矜神色認(rèn)真,眸光深沉,“我要做你唯一的劍,唯一的梯子?!?/br> 陸書瑾的心砰砰亂了節(jié)奏,她恍然意識到,蕭矜對她的包容,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不在意自己被利用,甚至鼓勵陸書瑾,他的話中充滿了強(qiáng)烈的獨(dú)占,如此直白。 風(fēng)不知何時停了,陸書瑾聽到自己有些錯亂的呼吸和猛烈撞擊胸腔的心跳。 “當(dāng)然,”蕭矜很快就接了下一句,肅然道:“你欺騙了我,這才是這件事中最嚴(yán)重也最讓我生氣的,你說那扇子是送我的禮物,結(jié)果旁人也有,我不能接受。若是你從一開始向我坦白,我未必反對,但你卻選擇隱瞞,這是對我的不信任,起初知道時,我很惱火?!?/br> 陸書瑾心中一緊,手指頭無意識地?fù)钢聰[。 “此事念在你初犯,我就不予重罰,就罰你一步不能停歇地上山,如何?累不累?知道錯了沒?” 陸書瑾的雙腳早就疲憊??x?得感覺不到疼痛了,這才明白蕭矜帶繩子的用意,她抿了抿唇,而后說:“應(yīng)該罰的,我知錯了?!?/br> “但只此一次,若是日后你對我再有欺騙,我絕不會輕易原諒?!笔採婵粗难劬Γ镱^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 陸書瑾心中重重一落,聲音發(fā)緊,“任何欺騙?” 他重復(fù)了一邊,語氣鄭重而篤定:“任何欺騙?!?/br> 陸書瑾甫一張口,吸入滿滿一大口的涼氣,五臟六腑都染上了仲冬的寒氣,凍得她心口發(fā)痛,久久未言。 蕭矜見她臉色有些難看,思量著自己的話說重了,便又開口,“不過也可按情況斟酌,若是迫不得已,我倒是能從寬處理?!?/br> 這么一句話說出來,陸書瑾的臉色總算回溫了,心尖的寒氣漸漸退去,心道蕭矜這態(tài)度,就表明還是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經(jīng)過日積月累相處和情誼,或許有一日蕭矜也能夠接受他決心培養(yǎng)的左膀右臂,想要結(jié)拜義弟的好兄弟變成個姑娘這回事。 至少他得知自己被她騙之后,態(tài)度始終是溫和的。 沉默良久,陸書瑾的心緒漸漸平復(fù),只覺得這場局沒算白忙活。 她從懷中的兜里摸出一個墨色錦袋,遞給蕭矜,“先前那個不算,這才是要送你的禮物?!?/br> 蕭矜雙眉一揚(yáng),從她的手中接過,囫圇摸出是個硬的物件,長方體的形狀,他沒記著看,而是狐疑道:“這回不是騙我的吧?” 陸書瑾搖頭。 “只有這一個,旁人沒有?”他又問。 陸書瑾笑了笑,又搖頭,“只贈給你的。” 蕭矜放心了,唇角彎起來,低頭拆開錦袋,問道:“是什么?墨塊,硯臺?” 他將東西倒在掌中,發(fā)現(xiàn)猜錯了。 那是一塊玉,純白無瑕的顏色,色澤白糯溫潤,觸手一股子溫?zé)?,是陸書瑾胸膛染上的溫度?/br> 玉約莫有掌心大小,上下兩頭都編著結(jié),串著玉珠,底下墜著墨黑的絲滑流蘇。 雪白的玉被打磨成長方形,邊上走了兩圈金絲,雕刻著象征著吉祥如意的云朵,將裹在上面的錦布揭開,就看到玉的正中央雕刻著兩個朱紅的字體:大吉。 蕭矜的眉眼rou眼可見地染上笑意,他的目光放在那兩個字上盯了好一會兒,這才發(fā)現(xiàn)那兩個字像是他的字跡寫出來的。 他腦中頓時浮現(xiàn)出陸書瑾夜夜點(diǎn)燈,在光下一筆一畫地練著他的字體,日復(fù)一日地琢磨,只為了在這上面寫下兩個字。 “這是什么?”蕭矜抬眸問她,“上上簽?” 陸書瑾點(diǎn)頭,回道:“我的回禮?!?/br> 蕭矜喜歡玉,陸書瑾打很久之前就看出來了。 他有很多玉飾,裝在錦盒中,擺在一起,每日穿什么衣裳便要配什么樣的玉,各式各樣的,眼花繚亂。 “羊脂玉,”蕭矜將玉舉起來,朝著太陽看,“脂白如油,幾乎無瑕,這塊玉是不可多得的寶貝,玉中上上品,你從何而得來?” “買的?!标憰?。 是陸書瑾央求了張月川,讓他帶著自己逛遍了云城所有玉石店鋪,才挑中了這么一塊,花了整整一百三十兩,是所有賣扇子的得來銀錢。 她知道蕭矜并不缺這些,也知道這筆錢有一半的功勞是來自蕭矜,她如此厚顏無恥據(jù)為己用,就是想贈蕭矜一個上上簽。 第50章 “等年三十,再來掛新的吧。” 陸書瑾這種一文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人, 很難想象她拿出那么多的銀兩去買一塊這種上等玉時,該有多么rou痛。 且羊脂玉如此接近無雜質(zhì)的成色也是可遇不可求,但凡能拿下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砸出來的。 蕭矜手里有不少,但每一塊都很愛惜, 他將手里這塊玉看了又看, 心底軟成一片。 他知道, 陸書瑾平日里安靜少話, 很多想法和心事都藏在心里,但樁樁件件都記得清楚。 陸書瑾想將他給的所有東西慢慢償還, 那些抄寫文章所換來的銀子, 她從始至終都未視若己物。 陸書瑾如山間野竹,孤僻沉默, 卻頑強(qiáng)。 他將玉收下, 笑著說:“你的上上簽,我就收下了。” 陸書瑾下意識摸了一下脖子, 感受到頸子上戴著的那根短簽, 在心中說道:這才是我的上上簽。 蕭矜揉了一把她的頭,一邊往寺中走一邊解下手臂上的繩子,問道:“那么你現(xiàn)在已將‘玉羲之’的名聲打出去, 接下來準(zhǔn)備如何做?” 陸書瑾頓了頓,反問道:“如何做?” “你扇子不賣了?”蕭矜也覺得奇怪。 陸書瑾搖頭,“我本就不是為了賺錢?!?/br> “等會兒, ”蕭矜一把將她拽住, “你騙了我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就是為了賣這四把扇子, 然后買塊玉送我?” 陸書瑾托不出這個局, 只以沉默相應(yīng)。 蕭矜迷惑不解:“你既然已經(jīng)借了我的名氣為自己造勢, 何不好好利用一番,你不是一直都不太樂意收我的銀子嗎?這不正是個自己賺錢的絕佳機(jī)會?!?/br> “我會想別的方法賺錢生活。”陸書瑾說。 蕭矜氣笑了,“怎的如此愚笨?那我豈非白白被你利用一場?不成,我不依?!?/br> 陸書瑾看著他,靜靜等著他說下一句。 “那些前人真跡大多藏于宮廷,就算是民間再現(xiàn)也千金難求,多的是人買仿品裝裱掛在家中,這類東西賣價向來不低?,F(xiàn)如今云城已經(jīng)漸有“玉羲之”的風(fēng)聲,到處是人將玉羲之的一手仿寫能耐夸得天花亂墜,我再找些人繼續(xù)散播造勢,你仿寫的字畫就會有人買。”蕭矜摩挲著下巴,想了想又道:“若是再加上蕭家名號,就能把價格往上抬很多。” “真能如此?”陸書瑾訝然。 “那是自然,回去我便安排一下。不過你還是須得將讀書放在首位,不可讓這些錢財迷了雙眼?!笔採嬲Z氣突然嚴(yán)肅,像個長輩似的教導(dǎo),“知道了嗎?” 陸書瑾應(yīng)道:“學(xué)生謹(jǐn)記蕭先生教誨。” 蕭矜沒忍住笑了笑,這才帶著她一同踏進(jìn)寧歡寺。 今日閉寺,整個寺廟之中都安靜冷清,與陸書瑾當(dāng)年來的那一回判若兩地??罩酗h散著濃郁的焚香,有三兩和尚在院中掃地,除卻鈴鐺的相撞聲,就只有沙沙的掃地聲回蕩。 陸書瑾站在院中,抬眼便看見面前黃墻黛瓦的高大建筑,恍然回到幼年,她站在人山人海之中,一抬頭便看見檐下掛著的鈴鐺隨風(fēng)輕響。 她記得這些供奉著佛像的房中有一尊觀音像是全玉打造,雙目嵌金,無比高大尊貴。只是那會兒前去拜玉觀音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陸書瑾的瘦小身軀根本擠不進(jìn)去,只在門口看了看就離去。 如今再來此地,終于有機(jī)會去拜一拜那尊玉觀音。 寧歡寺雖在城外,但也隸屬于云城,是晏國境內(nèi)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寺廟,占地頗為廣闊,且每年都會翻修其中落敗的建筑,所以年年來,年年新。 蕭矜常來此處,八歲時就能跟季朔廷在寧歡寺里亂竄,年年都會來寺中走一遭,自然對這里的路和建筑相當(dāng)熟悉。 他帶著陸書瑾行過一道道拱門,來到寺廟的后院。后院有一汪湖水,湖面修了棧橋,從上面過時,能看到里面游動的魚兒,天氣還沒冷到結(jié)冰的時候,湖里的魚兒都還活潑,若是在夏季,這湖水里也會開滿蓮花。 陸書瑾彎腰看了看,被蕭矜一把拽住,“當(dāng)心,寒冬臘月的,掉湖里可要命?!?/br> 她反手抓住了蕭矜的衣袖,笑道:“那我可真得小心點(diǎn)?!?/br> 她很少這般主動與旁人有肢體接觸,眼下雖是拽了一下蕭矜的衣袖,卻也讓他驚訝。 蕭矜怔然片刻,很快就恢復(fù)常色,低咳了一聲松開??x?手,瞄了一眼陸書瑾抓著他衣袖的手,說道:“那你抓緊點(diǎn)?!?/br> 陸書瑾點(diǎn)頭,握緊拳頭,一路跟著他從棧橋上走到湖的另一頭。 行過小路,就看到面前有一座房門大敞的屋子,季朔廷與蔣宿就站在其中。 見到二人,蕭矜輕哼一聲,“到底還是讓你們兩個搶先一步。” 蔣宿咧著嘴笑,“我就說我們肯定會是最快上山的?!?/br> 蕭矜走進(jìn)去,從桌上的盒子里拿出兩根長長的紅繩,轉(zhuǎn)頭遞給了陸書瑾一根。 陸書瑾接過,問了一句,“彩頭是只有一個翡翠扳指嗎?那給誰呢?” 蔣宿用充滿期盼的目光看向季朔廷,說道:“季哥應(yīng)該不大喜歡扳指吧?” 季朔廷顯然對這個東西沒興趣,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坐下,說道:“給你就是了?!?/br> 又對陸書瑾道:“你身子骨文弱,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爬上山,怕是少不了在路上受蕭矜的磋磨,里屋有爐子你進(jìn)去烤烤,莫要在出了汗之后吹寒風(fēng)著了涼?!?/br> 季朔廷的關(guān)心仿佛是理所當(dāng)然,他神色從容地看著陸書瑾,眸光溫和。 陸書瑾沖他笑了笑,拿著繩子跟著蕭矜去了屋子的后面,一出門就看見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樹,樹冠茂密呈一個傘狀朝外延伸,在這百花凋零萬物盡枯的冬季仍舊綠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