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棟很漂亮的城堡，帶著古典歐洲的氣息。

    宏偉的護(hù)城河圍繞著城堡，長長的吊橋橫在墨黑色的河水上方。天空是紅褐色的，帶著鐵器的色澤，但我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奇怪。儘管這地方是如此的詭異嚇人，我完全都不感到恐懼。

    城堡的大門在咿呀一聲后開啟，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替我圍上披風(fēng)，彷彿怕我著涼。我聽見自己和她說了一些話，但話語卻模糊不清。我唯一記得的是女子笑得很開心，還溫柔的摸摸我的頭。這是個極為真實(shí)的夢，但我卻清楚的知道這地方并不存于世上。

    以往夢境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但這次卻延續(xù)了下去。

    我依然在城堡外面，但景象已截然不同。天空是暗沉的灰，像烏鴉般的鳥兒在空中咿呀飛舞，繞著圈盤旋?？耧L(fēng)驟起，雷電閃爍。云層涌動，帶著危險的氣息。

    「小璃！」母親和先前那名出現(xiàn)過的女子衝向我，下一秒，我被母親護(hù)入臂彎。

    就在鳥群的中央，天空被一隻無形的手猛然撕裂開來。鳥群刺耳的鳴叫聲弄得我的耳朵好疼，狂亂飛舞的沙子刮著我暴露在外的肌膚。我和母親被狂風(fēng)掃上天際，被捲進(jìn)那不屬于這世界的白色裂隙。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東西被吸入，黑色的鳥兒、建筑物、天使，以及在最后，掠過視線的白色鴿子──

    「沙利葉！」

    §

    我淚流滿面在沙利葉懷中醒來。

    「噓，沒事了，我在這里?！顾p拍我的背，用手帕拭去我的淚?！敢灰鋈プ咦?？」

    「出去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

    「千霜挑選的地方還算隱密，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沙利葉堅定的告訴我，要我安心。

    果真如沙利葉所說，廢棄大樓外并沒有什么店家，十分隱蔽。我隨意挑了條小徑走，讓心情沉淀下來。沙利葉并沒有急于打破沉默，而是靜靜的等待我開口。

    為了暫時拋開夢境帶給我的不安，我挑了個不相干的東西開啟話題：「你和伊索一起行動很久了嗎？」

    「伊索是旅行者，除非路途和他有所交集才會結(jié)伴。我認(rèn)識他的時間大概才比你早兩週而已?！股忱~的話使我略為詫異，我當(dāng)初還以為他們是多年的搭檔。

    「所以他隨時都會離開嗎？」

    沙利葉點(diǎn)點(diǎn)頭。「若路途的軌跡和我們錯開，雙方便會分道揚(yáng)鑣?！?/br>
    想到伊索，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至今仍對他一無所知，除非要把他喜歡柑橘茶這件事算進(jìn)去。而沙利葉……唉，我看也沒比伊索好多少。

    沙利葉突然停下腳步，讓我心中一驚。但他只是指指巷口的餃子館并詢問我的意見。

    就算沙利葉已經(jīng)換上較低調(diào)的日常服，他的外國人長相還是在進(jìn)入餐廳時受到了不少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也因?yàn)檫@樣，我們特別向服務(wù)生要了一間包廂。

    在等待餐點(diǎn)送來的時間里，我和沙利葉就這樣面對面看著對方，氣氛頗為尷尬。其實(shí)我非?？释芏嗔私馍忱~一點(diǎn)，但卻有些害怕會冒犯到他，這使我不知該如何開口。

    「夜璃，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靜默了數(shù)分鐘之后，沙利葉終于忍不住問道。

    「我想多了解你一點(diǎn)?！乖捯徽f出口，我便馬上后悔了。好像自從跟著沙利葉一起旅行開始，我的大腦就有一點(diǎn)當(dāng)機(jī)，常常忘記思考。

    「沒問題?！股忱~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yīng)了?！改阆胫滥囊环矫娴?？」

    「一切?！刮蚁肓讼牒笥盅a(bǔ)上?！覆贿^當(dāng)然要是你愿意講的部分?！?/br>
    「我父母都是圣族的天使，而他們多數(shù)時候都待在圣族領(lǐng)地里。圣族除了罪犯和特殊人士，任何天使都可以隨意外出?！股忱~停了下，讓服務(wù)人員把熱騰騰的餃子上桌。待拉門關(guān)上后，他點(diǎn)頭示意我先夾?！缸畛醯氖プ逄焓故亲羁拷旄傅囊慌耍虼宋覀儾慌陆烫?，還能保留圣光。不過我們終究還是在路西法反叛之戰(zhàn)中站錯邊的天使，因此必須接受被貶至人間的懲罰?！?/br>
    「至于闇族則恰巧相反，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和路西法特別親近，也是墮天使族群中最為接近『惡魔』的一群?！顾ｎD下來，給我時間消化這些資訊?！甘プ搴烷溩寰腿缣斐拥膬啥?，互不相容又缺一不可?！?/br>
    互不相容……

    我再次想起因自己身世而憤世妒俗的銀印。

    銀印的例子正是天使界嘗試顛覆天秤的失敗證據(jù)，也是五族最想粉飾太平的黑歷史。

    「夜璃，你還好嗎？」沙利葉察覺到我恍神，有些緊張的喚道。

    「我們回去吧，伊索應(yīng)該開始擔(dān)心我們了?！刮一乇芩难凵?，背著包包起身。

    「秦夜璃?！故滞筚康乇蛔プ。|電的感覺瞬間流竄全身。我對上他翠綠色的瞳眸，發(fā)覺他的神情無比認(rèn)真?！笩o論你在想什么，你所害怕的事情都絕對不會發(fā)生，我發(fā)誓會用生命保護(hù)你?！?/br>
    我的嘴角溢出小小的一聲苦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怎能保證絕對不會發(fā)生？「沙利葉，我們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

    回到藏身處之后，伊索并沒有詢問我們的去向，只是抱怨我們留他在屋內(nèi)吃乾糧。整個下午，我們都在玩著千霜提供的桌游，誰也沒去提下一步該怎么做?，F(xiàn)在的我們只想在這安全的躲藏處獲得暫時的寧靜。

    半夜，將我從睡夢中吵醒的是不祥的隆隆雷聲。

    照理說打雷在臺灣應(yīng)該是一件不足為奇的事，但這聲雷卻帶來一陣不知名的戰(zhàn)慄。那是一種能強(qiáng)行打入靈魂深處的震顫，毫無困難的便將深深的恐懼植入內(nèi)心深處。

    我翻了個身，原本只是想查看沙利葉及伊索的情況，卻在下一秒被護(hù)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沙利……」

    「噓?！购喍痰囊粋€字讓我立刻噤了聲，在他的聲調(diào)中，我聽見了罕見的緊張，但這也使我知曉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

    隨著一聲巨響，頭頂?shù)奶旎ò灞惚淮虼┝艘粋€大洞。

    狂風(fēng)灌入房間，雨點(diǎn)毫不留情的打在我未被遮掩的地方。天上，烏云密布，云層涌動，雷電近得彷彿隨時都會打下來?？恐纂姅鄶嗬m(xù)續(xù)的微光，我瞧見伊索站在床畔，雙翼已成隨時都能行動的展開姿勢?！干忱~，這是怎么一回事？」

    「五娘，狂族買通了五娘，沒有別的解釋了?！股忱~將我自床上抱離，羽翼保護(hù)性的圍繞在我周圍。

    伊索訝異的瞪大了眼。「他們哪來的這么多錢？夜璃值得他們這樣大費(fèi)周章的追殺嗎？」

    若是平常我一定會抗議伊索貶低我的價值，但此時此刻，我恨不得自己越低調(diào)越好。

    下一秒，高大的建筑物瞬間崩塌，輕易的碎裂成渣。沙利葉在短短的數(shù)秒內(nèi)便將隨身包包塞入我懷中，展翅飛起。

    大雨滂沱的打在我們身上，就如十年前一樣。

    上空，狂族的天使盤旋著，數(shù)量多到數(shù)不清。而在他們的正中央，一個身影好整以暇的往下俯衝。無須沙利葉開口，我便已猜出對方的身分──狂族族長。

    閃電伴隨著低沉雷聲響起，在那一瞬間照亮了她的臉。

    那是一位有著精緻五官的女人。

    帶著殘酷眼神、女王氣勢的天使。

    在微弱的光線下，她一雙黑如深淵的眸子彷彿透露出暗紅的光芒。光是她的存在，便能讓人感受到恐怖的無形威壓。

    想必正是這種超越常人的力量使她能穩(wěn)居族長之位吧。唇角一勾，女人已來到沙利葉面前。沙利葉一手?jǐn)堉?，另一手的銀色細(xì)劍則與之正面交鋒。但女人伸出另一隻手，想往我襲來。

    啪！隨著一聲靜電響，女子的攻勢竟然被無情的擋住?！甘病?？」

    舅舅交給我的護(hù)身符在懷中發(fā)燙，彈出我的包包。女子臉色大變，憤怒嚎叫?！甘撬?！但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

    護(hù)身符當(dāng)著我的面燒起來，化為灰燼。沙利葉在這段空檔所造成的攻擊也全被女子擋了下來。他蹙起眉，往右方瞥了一眼?！敢了?！夜璃交給你了！」

    「想逃？門都沒有。」在沙利葉做出任何動作前，貫穿的劇痛立即自腹部擴(kuò)散至全身。女人抽回手，殷紅佔(zhàn)滿了我的視線。

    沙利葉低吼一聲，迅速退開距離。

    女人也不追，臉上只是掛著勢在必得的得意笑容?！干忱~，放開她吧，反正她活著對你也沒好處?！?/br>
    「我發(fā)誓過我會守護(hù)她?！股忱~的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力量在流失，劇烈的痛楚使我連睜開眼都是一項挑戰(zhàn)。

    我快死了，而我明白沙利葉無法救我。

    額頭傳來溫暖的觸感，軟軟的，勾勒出另一段模糊的回憶。

    「秦夜璃，對不起?！共灰粯拥穆曇?，卻說出了同一句話。同樣的帶著依戀、不捨，以及濃厚的歉意。

    微弱的意識讓我知道自己被松開，從數(shù)十公尺高的天空墜落。

    而在最后的最后，映入眼簾的，是那帶著異樣美感的暴風(fēng)雨天空。

    我突然覺得，這樣的天空──其實(shí)也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