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 第2節(jié)
梁熠不時往梁嬿這邊看,片刻后蹙眉招手,一旁的內(nèi)侍彎腰附耳過去。梁熠低語,何內(nèi)侍點頭,端著拂塵匆匆下臺階去,在一官吏耳邊低語。 須臾間,香爐中燃起一枝香。 “一炷香時間,若香燃盡那刻還未決勝出最終的十人,便都一個不留!” 洪亮的男聲響徹整個俘虜場,里面的百來人跟瘋了似得扭打得愈加激烈。 那香燃了近一半,梁嬿放下茶筅,緩緩抬頭。 柔荑握住綠釉茶盞,茶沫泛白蓬松。 梁嬿淺呷,微微晃動茶盞,目光落到遠處的俘虜場中。 因地勢原因,從她座位望去,恰好看不見遍地的尸首,只能瞧見數(shù)十名來名男子在廝殺。 一男子身姿挺拔,身手矯捷,一支利箭在俘虜中廝殺,每一步都能精準(zhǔn)避開對方的襲擊。 側(cè)翻,空翻,反擒拿。 樣樣得心應(yīng)手。 梁嬿來了興致,單看那男子頎長挺拔的背影,在那一眾俘虜中猶如鶴立雞群。 一炷香尚未燃盡,俘虜場中僅剩一人。 箭頭還淌著鮮血,那男子目光鷹隼,在血場中踏出一條路來。 他亦受了傷。 囚衣之上染的血漬早已干涸,身上還殘存著殺戮的氣焰。 氣場逼人。 忽地,男子將手中滿鮮血的利箭,朝場外擲去。 是梁熠的方向。 “護駕!護駕!” 眾人屏息,驚慌。 梁嬿猝不及防,立即扔了團扇,本能地跑向梁熠,想護住弟弟。 與此同時,禁軍咻咻拔劍,在俘虜場外圍及時斬斷朝梁熠投擲來的利箭。 男子脖子上架了數(shù)把刀,被禁軍團團圍住。 他本就重傷在身,又帶傷與一眾俘虜廝殺,在禁軍第二次踢他腘窩時,他這才被踢倒,跪在地上。 眼尾猩紅,殺瘋了。 攝政王全程盯著俘虜場的動靜,自然是注意到了這無人與之匹敵的男子。 指腹轉(zhuǎn)動扳指,攝政王望向從驚嚇中恢復(fù)的梁熠,冷聲道:“這越國戰(zhàn)俘膽大包天,竟想刺殺陛下報仇雪恨,依孤之見,此戰(zhàn)俘孤要了,孤……” 梁嬿立在弟弟身側(cè),纖指點了點那男子的方向,及時打斷攝政王的話,道:“皇弟,皇姐瞧中了那人。” 攝政王面色不佳,道:“徽柔府中已有數(shù)名清客了,這越國俘虜要來何用?” 梁嬿笑道:“多一個又何妨?誠如攝政王所言,本宮瞧中了他的皮囊,俊美絕倫,正合本宮心意。” 梁熠道:“攝政王還未開口前,朕便已經(jīng)允了皇姐?;式慵瓤瓷狭舜巳耍迲?yīng)言而有信,攝政王晚了一步?!?/br> 待禁軍將那男子押近,梁嬿細細打量一番。 劍眉濃黑,桃花眼細長勾人,鼻梁高挺,面頰染上血跡,縱使是囚衣破舊,落魄狼狽,也絲毫沒蓋不住此人骨子里的高貴矜冷。 她修長的手指正靠近,男子帶血的面龐別到一旁。 梁嬿收了手。 她盈盈一笑,轉(zhuǎn)身看向梁熠,問道:“陛下,何時啟程回京?” 那男子的桃花眼,生得真好看,但與她這雙狐貍眼相比,略遜一籌。 就是不知這灰頭土臉又染了血跡的臉,洗干凈是何模樣。 想必不會太差。 從俘虜場出來,梁嬿回到馬車中那刻再也忍不住了。 掌心捂住胸口,梁嬿背靠車壁,干嘔了好陣功夫,這才勉強將因看見俘虜場中遍地尸首的惡心感散走。 撩開車簾,窗楹露出一角,送來絲絲清風(fēng),減淡了馬車中的悶熱。 梁嬿慢慢平復(fù)心情,待到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長公主府時,她又恢復(fù)了在俘虜場時那魅惑妖嬈的模樣。 “本宮乏了一天,回屋休憩片刻,莫讓人來打擾?!?/br> 他們指的自然是住在長公主府上的清客們。 梁嬿走了幾步,想起一件事,吩咐管事的道:“府上來了新人,在西苑尋個干凈的房間,以后便是他的住處了?!?/br> 那男子,真是個狐貍精。 梁嬿如今一提起,滿眼都是他那盈盈桃花眼。 勾人不自知。 此人一身傲骨,骨子里矜貴清傲,梁嬿來了興致,拉他下神壇又何妨? 左右她都不在乎名聲,在公主府養(yǎng)個狐貍精,賞心悅目。 侍女秋月好奇問道:“長公主真的要讓一名戰(zhàn)俘入長公主府?那男子有些兇,奴婢擔(dān)心他對殿下不利。” 梁嬿反問道:“本宮從攝政王手中搶來的人,為何不要?” “況且,”梁嬿扇動團扇,垂落的碎發(fā)隨風(fēng)飄逸,朱唇輕啟,笑道:“他正合本宮心意。” 狐貍精灰頭土臉的面龐下,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梁嬿好奇。 一日舟車勞頓,梁嬿沐浴后換了身干凈衣裳,扔掉穿去俘虜場的衣裳。 那衣裳多多少少染了血腥氣。 晦氣不說,還讓梁嬿憶起俘虜場千人廝殺和遍地尸骸。 單手撐頭側(cè)躺在美人榻上,梁嬿閉目小憩,侍女為之捶腿解乏。 倏地,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砬镌碌耐▓舐暋?/br> “殿下,尹況求見。”秋月停頓片刻,又道:“尹況端了安神的湯藥來?!?/br> 梁嬿本就未睡,聞言纖長濃密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慢條斯理整理寬大的衣袖,慵懶道:“讓他進來罷?!?/br> 須臾之后,一腰間系了葫蘆的男子端了安神湯進屋,隨之飄來nongnong的藥味,惹得梁嬿微微皺眉。 作為清客,尹況吃穿用度皆在長公主府,但身上穿的卻不是錦衣華服,全是自己搗鼓的奇裝異服。 尹況來到美人榻前,呈上那碗精心調(diào)配的安神湯,“殿下,今日勞累傷神,喝碗安神湯,夜里好眠?!?/br> 梁嬿淡淡看了眼,修長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青玉碗壁。 溫度尚可。 梁嬿飲完,接過秋月遞來的帕子擦擦嘴角,對尹況道:“府上最體貼的,當(dāng)屬你?!?/br> 并未看見女子腰間系了他送到香囊球,尹況神色黯淡,卻并未多言,只是指腹搭在腰間葫蘆上,若有所思。 梁嬿道:“攝政王還不至于傻到在俘虜場對陛下和本宮動手,他不過就是讓本宮見見那血腥場面,嚇嚇本宮罷了。你給香囊球的用意,本宮明白,只是里面裝的毒藥如此隱蔽和重要,不可輕易讓旁人知曉其中奧秘。” “本宮不是嫌棄你的東西。”梁嬿解釋道。 尹況面色稍緩,他本就是少年心性,聽此話后又開心了。 “老東西對付殿下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毒死那老東西,亦或是將他扔進毒池里,任毒物啃食,死去的每一刻,都會無比煎熬。 如此,那老東西便不會害長公主殿下了。 話音剛落,侍女進屋,俯身在梁嬿耳邊低語,“陛下差人將戰(zhàn)俘洗干凈送來了?!?/br> 梁嬿紅唇一抹笑,搭在秋月手臂上緩緩起身,“尹況,隨本宮去看看。” 狐貍精身上的傷需要尹況治一治。 一行人來到西苑,屋里府中侍衛(wèi)立在屏風(fēng)處,道:“怕他傷了殿下,陛下命御醫(yī)用銀針封了他xue道?!?/br> 俘虜場中此男子僅憑一支箭,便殺光了所有人,身上的戾氣極重,甚至還是差點傷了梁熠,不得不防備些。 海棠色廣袖流仙裙逶迤在地,梁嬿纖手撩開輕紗床幔。 男子被封了xue道,上乘衣料上扎了數(shù)根封xue道的銀針。 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連話也不能說,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是在借力沖破xue道的封印。 那雙滿是戾氣的眸子瞪的大大,似乎要將所有看向他的人統(tǒng)統(tǒng)殺掉。 洗去臉上的污穢,他果真是長了張俊美無儔的臉。 絲絲縷縷散亂的烏發(fā)蓋住那雙劍眉,細長的桃花眼并非含情脈脈,反而如冰寒的刀刃,滿是殺戮。 梁嬿如今才發(fā)現(xiàn)男子眼尾那顆烏墨小淚痣,比勾人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還有惹眼。 猶如白紙點墨。 不知他哭時,順著眼眶流出淚珠,能否將那顆淚痣淹沒。 侍衛(wèi)稟告道拱手稟告道:“稟殿下,此戰(zhàn)俘傷勢極重,醒來時昏厥一次,醫(yī)官已灌了藥,暫無性命之憂,他身上的傷也已包扎完畢。” “本宮要聽他說話?!?/br> 盯著男子的桃花眼,梁嬿手中的扇面輕輕點了點小巧的鼻尖,面龐半遮未遮,露出的狐貍眼眼尾上揚,在紅色眼妝的襯托下,越發(fā)勾人。 似在,與他比上一比。 喉間的銀針被拔去,男子輕咳一聲,脖子以上終是能動彈了。 梁嬿俯身,修長的手指正欲撫上他眉眼,卻落了空。 “別碰我!” 男子冷聲呵斥,將頭偏到一旁,卻因扯出胸腔的傷口而低低悶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