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遲暮
江淮才剛下朝沒多久,身邊的耳目就已經(jīng)通傳方才鳳儀宮發(fā)生的事情,他額角微微抽搐著,內(nèi)心很不高興。 當年要納妃,主要就是受到了貴妃母族的壓力,曹貴妃的父親是江國的驃騎大將軍,她的嫡親兄長是江國的衛(wèi)國大將軍,她的母族掌握了江國三成的兵力,當初奪嫡也是有從龍之功的曹家盱衡時事,在最后投入了江淮的陣營,這之中當然也有對皇后母族的忌憚,予國游騎兵善戰(zhàn),和其對壘,中原的軍隊通常很難取勝,予國人先天人高馬大,而且有一股熱血,在戰(zhàn)場上置生死于度外的氣魄,讓他們幾乎戰(zhàn)無不克。 然而隨著朝局穩(wěn)定,他們卻開始拿皇后不能生育為由,要他選擇廢后或者廣納后宮。 廢后在他心中從來不是一個選項,但是他也無法否認,在站在制高點的時候,他確實對這花花世界動心了,也確實開始覺得,再多的承諾,都比不上他這個萬民之主的一句話。 然而,他這個萬民之主的一句話,她不放在眼里,也不隨之起舞。她保持了她一貫的善意,也堅守她一貫的原則,不為任何人改變。 他本以為只要他的態(tài)度夠堅定,深愛著他的她就會屈服,誰知道她的愛如此純粹,根本容不下任何雜質(zhì)。 從那時起,他每天都惴惴不安,就怕自己一個閃神,她已經(jīng)騎著她的戰(zhàn)馬,投奔她最愛的草原,回頭去當她的草原公主了。他知道那片草原永遠會留一個位置給她。 在知道予國陷入內(nèi)亂的時候,他心中有一個聲音,要他袖手旁觀,若是她的嫡親兄長落敗,她就再無母族可以倚仗了,到時候她不就任他捏圓搓扁了? 可是在她來求的時候,他卻唾棄了自己心中的聲音,他已經(jīng)虧負他這么多了,怎么忍心讓她再傷心? 江淮思量著,現(xiàn)在如果回到鳳儀宮,一定會惹怒她的,但是他實在很想念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他的身體已經(jīng)順應了他的慾望,他依舊往鳳儀宮去了。 鳳儀宮的宮門緊閉,守門的小太監(jiān)回報,「皇后娘娘犯頭風了,正在歇息?!?/br> 「請?zhí)t(yī)了嗎?」江淮皺眉。蘭兒確實會犯頭風,而且會暈眩得挺厲害的,這些年來沒少受苦。 「尚未?!箤m人在回答的時候,連呼吸都很輕,就怕下一刻的天子之怒。 「怎么回事,對皇后的事情可以如此不上心?還不快去請?zhí)t(yī)?」一聽到她不舒服,他的心里就著急了。 「是奴才疏忽,這就去!」奴才們可以說是苦哈哈,他們何嘗不知道皇帝對皇后的重視,可是皇后不讓叫人??! 在帝后的角力之間,他們這些奴才最難辦了,左右都是主子,一個都開罪不得,萬一有罪,萬萬不會是主子有罪,那就是他們這些下人的過錯了! 宮門緊閉可以擋下其他的妃嬪,可是擋不下江淮這個皇帝。當江淮進入鳳儀宮的時候,就心焦的往東暖閣而去,守在門口的是茱萸。 「你主子怎么了?」江淮看了茱萸一眼,語氣難掩焦慮。 「回皇上。主子娘娘暈眩,剛剛好不容易睡下了?!?/br> 「怎么不叫太醫(yī)?」 「回皇上,主子娘娘說,犯頭風找太醫(yī)也不是很有效,且主子也不喜歡針灸,不若睡一覺痛快?!?/br> 「主子犯頭風畢竟是因為給人氣的,只要沒有那些雜事傍身,主子已經(jīng)很久不犯頭風了?!管镙菑男【透m兒,也見識過他們最恩愛繾綣的那段時日,江淮知道茱萸惱恨他,也看在蘭兒的份上慣著她。 江淮冷冷地掃了茱萸一眼,不打算回應她無理的發(fā)言,「起開,朕進去看看?!?/br> 茱萸自是百般不情愿,但不管怎樣,江淮是天子,論起來,比她的主子還大。 江淮走進了寢房,蘭兒閉著眼,躺在床上熟睡著,就算是睡夢中,眉宇中還是有輕愁。 江淮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撫平她眉宇間的皺摺。他總是要靠回憶,去回想起她歡笑的模樣,因為歡笑在她臉上早已不復存在,現(xiàn)在她的笑淺淺淡淡的,只對江熙展露,除了面對孩子,她都是一塊冰,一隻刺蝟,隨時想要自我防衛(wèi)。 太醫(yī)來了,在外頭候著,江淮不讓人叫她,便讓她睡吧,他何嘗沒有發(fā)現(xiàn),蘭兒的睡眠不好,從前她無憂無慮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就可以睡著,而如今這些日子的相伴,讓他知道除非是倦極了,否則她永遠比他更晚入睡,又比他更早起身,每一天眼下都有著一點點的烏青。 蘭兒一睜開眼,就看到江淮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瞧,被瞧得心里不暢快,她馬上坐了起來。 「醒了?還疼嗎?朕請復太醫(yī)來給你瞧瞧?!顾麥睾偷恼f著。 「不疼?!顾娌桓纳卣f著謊,實際上她起身的一瞬間,眼睛都花了。 「不需要太醫(yī)?!顾芙^得很快。 「不成,不給看朕不放心。」江淮很堅持,見她如此堅決,江淮總覺得她似乎在隱瞞什么,他的心中開始出現(xiàn)冷意。 莫非經(jīng)過這幾年,他的蘭兒也跟后宮其他女子一樣,學會裝病了嗎?何至于?她又不爭寵。 江淮錯了,當復太醫(yī)搭上蘭兒的脈的時候,臉色變得沉凝,心中也產(chǎn)生了畏懼。復太醫(yī)可以說是太醫(yī)院醫(yī)術最好的太醫(yī)了,年資也深,早年都是他在照顧皇后的身子,在皇后失寵后個性越來越古怪,連平安脈都不給搭,他瞧著皇帝也不重視,也就怠懶了。 但現(xiàn)在皇后再度受寵,身子卻已經(jīng)虧空了。 復太醫(yī)的臉色不對,江淮看得出來,「皇后的身子可有恙?」 「這……」 「如實說!」江淮威嚴的低吼讓復太醫(yī)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皇后娘娘的身子長期虧空,出現(xiàn)遲暮之相。」 「你說什么?」江淮的聲音變得極度危險。 「復聰,皇后這些年來的身子你是怎么顧的?」他忍著想要直接將復太醫(yī)處死的衝動,問道。 「別為難他,是妾身不讓他進鳳儀宮的?!固m兒自己也懂醫(yī)術,她自己的身體多殘破,她有自知之明,她沒有刻意去傷害自己的身體,但身體就這么自然的衰弱了,她覺得這樣很好,她不需要去嬌養(yǎng)自己的身體,生死應該交給天命。 她的憂傷是自然而然的,那她的早亡也是對自然地順應。 「你!」在理解到這是她有意為之的之后,他愣住了。 「皇后什么時候開始不讓你進鳳儀宮的?」江淮銳利的視線掃向復聰。 復聰已經(jīng)快被冷汗浸透了,他可不敢在這件事上面有所隱瞞,「自從皇后娘娘不再統(tǒng)領后宮后便要臣無旨勿入,臣想這是后宮事務,便請示了貴妃,貴妃要臣尊重娘娘娘娘的意愿……」他每說一個字就覺得呼吸困難。 被剝奪統(tǒng)領六宮之權之后?她還真是怨他,怨到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來人,拖下去,送慎刑司,領二十杖?!苟娬葘吞t(yī)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打下去恐怕不死也重傷。 「皇后娘娘,饒命啊!求您救救臣啊!」復太醫(yī)想起往日皇帝對皇后的深情,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豬油矇了心。 「皇上,二十杖責太重了,復太醫(yī)受不住的,一切都是妾身的不對,請您饒過復太醫(yī)吧!」倒不是因為多有善心,蘭兒只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決定牽連其他人。 「你!」他覺得一口氣快提不上來了,氣是氣,但有更多的是恐懼,她的身子虧損的這么嚴重嗎? 深吸一口氣后,江淮冷靜了一點,「看在皇后求情的份上,免去杖責,罰俸半年。朕把皇后的身子託付給你調(diào)養(yǎng),務必養(yǎng)好,萬一皇后有所閃失,朕要你全族陪葬?!?/br> 「謝皇上!謝皇上!」 「滾!」 「臣告退!」聽到這個滾字,復太醫(yī)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爬出了蘭兒的寢房。 房內(nèi)剩下兩人,緊張的氣氛瀰漫。 「蘭兒,說好要白首不相離的,你怎么忍心拋下朕?!顾龝x開的想法令他恐慌不已。 「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怎么忍心背棄妾身?」相對于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情感,蘭兒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無比的淡漠。 江淮的臉色煞白,「蘭兒可是怨我奪你統(tǒng)領六宮之權?」 蘭兒皺起了眉,「妾身從不在意這些?!?/br> 「那你是怨朕不信你?」那時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她,她不能自證,他就必須做出一個態(tài)度,只要她愿意服軟,權很快就會還給她的,誰知她居然宛如魚得水,從此深居簡出,從他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連除夕夜都不露面了。 「妾身不需要皇上相信?!固m兒淡淡的回應,她認真的瞧著江淮,「皇上,您有三宮六院如此多妃嬪愛著您,您或許現(xiàn)在覺得妾身對您冷淡,您想要征服妾身,大可不必了。」 江淮氣得想要大聲斥責她,可是他知道是他自己理虧,他深吸好幾口氣后,攫住了她的下頷,逼她與自己對視,他的眼底有著懇求,但她一點也不予理會。 「蘭兒,朕手上還拿著邊境的戰(zhàn)報,朕所時可以命令大軍撤退。」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蘭兒的眼里出現(xiàn)了驚恐,這讓他覺得自己無比的卑劣,但是如果這是能夠逼她活下去、逼她留在他身邊的手段,他不會吝惜去行使的。 蘭兒的小手在大腿邊握成了拳頭。 「乖乖聽太醫(yī)的話,好好養(yǎng)身子,該吃的、該補的,不可以任性,知道嗎?」他柔聲勸著。 閉上眼,蘭兒木然的點點頭,乖巧的任他俯下身吮吻她柔軟的唇瓣,這個吻充滿了悲傷,現(xiàn)在只有掌握她的身體,他才會覺得擁有她。 她乖順的任他上下其手,甚至摟著他的肩,這才換取了邊境的戰(zhàn)報,哥哥的傷勢穩(wěn)定了,她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完稿前所有的章節(jié)要重新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