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洗手間白色的大理石洗手臺上滿是血跡。

    一個女孩痛苦地倒在地上捂著臉，她的雙腿微微蠕動。

    程晉同迅速蹲在她身側(cè)，扶住她的后腦勺，讓她半坐起，詢問道，“聽得見我說話嗎？傷到哪里？”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她把手放下又迅速蓋上。

    方璐的臉色瞬間慘白，她以為女孩只是在地上滑倒，沒想到她滿臉都是鮮血，蓋的連五官都看不清。

    她慌忙拿了一大盒紙巾，也跪在地上，“你摔倒了嗎？”

    女孩虛弱地?fù)u頭。

    “那怎么……”

    “她鼻梁斷了。叫救護(hù)車。”

    方璐不免有些慌亂，她沒想到這里會出這樣大的意外。洗手間里的血跡已經(jīng)多到駭人，幾乎媲美電視劇里的兇案現(xiàn)場。

    許多人擠在洗手間門口看熱鬧，還有人舉著手機(jī)拍照。

    方璐不安，她隱隱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可是不知道如何入手。好在程晉同在，她感到心安。

    她慌忙起身，堵住門，好聲好氣地勸，“麻煩不要拍照……”

    沒人理她。

    祝笛瀾單手推開最外圍的人，抓著一人的手機(jī)，冷冷地說，“刪掉?！?/br>
    她冷下臉色的時候有種可怖的距離感。那個女生看了她一眼，乖乖收起手機(jī)。

    祝笛瀾不客氣地呵斥，“血有什么好拍的，要拍去秋千拍。”

    很快門口的人散了一半。她打個響指，使喚起覃沁的保鏢來，保鏢圍住洗手間門口，勒令她們刪照片。

    祝笛瀾關(guān)上門，洗手間里只剩了她們四人。

    “我叫救護(hù)車了?！?/br>
    方璐很感激她有這樣的氣魄，卻依舊擔(dān)心，“照片傳出去是不是不好？”

    “這些人我認(rèn)識。我會處理，”祝笛瀾的語氣與之前的截然不同。

    “謝謝。”方璐拍拍胸脯舒了口氣。

    程晉同猛然感到他扶著的那個女孩劇烈地掙扎起來。她死死捂住臉，拼命往程晉同懷里鉆，原本已經(jīng)趨于平靜的她重新發(fā)出嚎啕的哭聲。

    方璐趕忙跪在她身邊，輕柔安慰，“很快就送你去醫(yī)院。”

    祝笛瀾不為所動，她依舊緊緊握著門把手，冷漠地看著他們。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半張臉都沉在陰影里，透露出一股無法形容的凌厲氣魄，她就這么居高臨下地站著，沒有分毫同情與擔(dān)憂。

    這股美與狠的氣質(zhì)混雜在一起，好似一尊毫無情感可言的雕塑。

    程晉同看著她，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女孩哀嚎地停不下來，程晉同懷疑與她的鼻梁一起斷掉的還有她的門牙，因?yàn)樗藓爸f的話他完全聽不清。

    直到門外的保鏢輕輕敲門，祝笛瀾才轉(zhuǎn)開把手，進(jìn)來幾位醫(yī)護(hù)人員把女孩安置在擔(dān)架上。祝笛瀾神秘地微微一笑，慢悠悠跟在他們身后，看著女孩被送上救護(hù)車。

    程晉同直覺她很不對勁，這事可能與她有關(guān)。

    方璐略略安心的同時，還惦記著幫程晉同清洗他血跡。她用紙巾握住他的手，他卻好像沒有察覺。

    她抬眼，看見他一直盯著祝笛瀾的背影。

    方璐感覺心臟好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放開手，低頭看到紙巾內(nèi)側(cè)的血跡，她無力地把紙巾折起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失聲了，沒有力氣說話。

    祝笛瀾的背影消失許久，程晉同才反應(yīng)過來，洗掉手上的血跡。剛剛那個女孩在看到祝笛瀾的一瞬間就瘋狂往他懷里躲，導(dǎo)致他的白襯衫上也都是斑駁的血跡。

    他試著用水擦了擦，無奈地自嘲，“我這樣像殺人犯嗎？”

    “嗯，”方璐擦擦鼻子，“我?guī)湍闳ソ杓r衫。”

    她無端地低落，程晉同以為她被剛剛的場面嚇壞了，趕忙關(guān)切地安慰，“你害怕嗎？”

    方璐搖頭，不免又煩躁地抓頭發(fā)。

    程晉同二話不說就拉起她朝會場外走去，“我們?nèi)ド⒉??！?/br>
    室外清冷的空氣穿過鼻腔直抵大腦，方璐這才略略清醒，她郁郁地坐在長椅上。看到剛剛他的眼神以后，她忽然覺得虛弱。

    對啊，我就是比不上她。她什么都好，漂亮，高學(xué)歷，連這樣的事都處理得高級利落。我要是男人也會選她。

    方璐不快地嘆氣。

    程晉同翻遍自己的西裝外套，確認(rèn)沒有血跡，才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暈血？”

    “不是，就是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br>
    “這是意外不是你的錯。”

    “我還是覺得差勁，這點(diǎn)小事都處理不好?！?/br>
    “這不是小事了。也已經(jīng)在你的責(zé)任之外，這個山莊的負(fù)責(zé)人會接手這件事?！?/br>
    方璐的眼睛被風(fēng)吹得發(fā)紅，她有點(diǎn)委屈，“我就是覺得我比不上她?！?/br>
    “誰？”

    “笛瀾啊……她好像做什么都很簡單……”

    “璐璐，你聽我說，”程晉同握住她的手，指指會場，“那里面，占地幾百個平方，層高十幾米的會場是誰布置的？是你一個人的作品。你為什么會覺得你什么都做不好？我沒見過比你更有能力的人了，你知道嗎！”

    他故作夸張的樣子搞笑像個小丑，她被他逗得直笑，笑著笑著忽然又無端掉起眼淚來。

    程晉同把她輕輕擁到懷里，像哄孩子一樣拍她，“我知道，我知道?！?/br>
    “知道什么呀？”

    “你就是累了。白天在家趕設(shè)計(jì)趕策劃，晚上還動不動去喝酒。連續(xù)那么久睡眠不足了，當(dāng)然累。這樣的大活動都要鉚足了勁布置，亢奮的時候不覺得累，出了點(diǎn)小意外就難受。”程晉同溫柔地摸摸她的臉，“別這樣想好嗎？你很棒。一會兒我們回家，你可以睡個一天一夜，睡到被餓醒，就會有我親手做的料理擺在你面前?！?/br>
    方璐捂著臉倒在他懷里。她不出聲地掉眼淚，想把這副疲累的軀殼狠狠哭下來。

    她什么都不用說，可他什么都理解了。他這樣細(xì)心地照顧她，讓她幾乎想不出以前沒有他的時候她是怎么度過每一天的。

    她感激且心生歡喜，可越想越難過。

    她想：這樣好的一個人，終究不是我的。

    這個周末的懶覺沒有她想得那么長，不到中午她就被丁蕓茹的電話吵醒。丁蕓茹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個不停，方璐一臉迷茫地聽了很多遍才聽明白。

    她一邊聽電話一邊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廳。程晉同正在廚房里做飯，香味飄進(jìn)她的鼻子，她才略略清醒。

    程晉同把菜擺滿桌子，她才掛掉電話，好奇地翻起社交軟件。

    “什么事？我以為你會睡更久。”

    “嗯，小茹把我吵醒了。”方璐手一伸就摸到手邊已經(jīng)放好了一碗大醬湯。

    她不由心生感激，“被你照顧成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我以后可怎么辦。”

    “有問題嗎？”

    “你把我的標(biāo)準(zhǔn)抬得太高了，我以后可怎么找男朋友?！狈借锤械接芍缘膽n愁。

    程晉同笑得十分滿意，“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誒，真的誒?！狈借炊⒅謾C(jī)驚喜地說，“小茹說網(wǎng)絡(luò)上都是那片紫藤瀑布的美圖，現(xiàn)在好紅呢，文泉山莊都出名了?！?/br>
    “是嗎？我看看?！?/br>
    方璐把手機(jī)遞給他。他看到instagram上標(biāo)記這一地點(diǎn)的全是各類網(wǎng)紅在秋千上凹造型的照片，雖然大同小異，但由于效果實(shí)在太好，引起了一陣熱議。

    “嗯，確實(shí)很好看。不過還是你那張照片出挑，你也發(fā)一下?！?/br>
    “好?！狈借礃返煤喜粩n嘴，“本來那個場景今天要拆，結(jié)果管理處現(xiàn)在接到很多合作邀約，他們在考慮要不要完整挪到其他地方保留下來。”

    “為什么要挪？”

    “那個會場被預(yù)約得很滿，這些布景隔天都是要拆的?！?/br>
    “是嗎，我都不知道。要是拆了很可惜，你費(fèi)了那么多心血。能保留就太好了?！?/br>
    “小茹叫我別睡了，說山莊今天下午有人要聯(lián)系我，要我?guī)兔纯磁驳侥睦铮€有談這個設(shè)計(jì)的版權(quán)費(fèi)和使用費(fèi)?！?/br>
    “你準(zhǔn)備要多少？”

    “還真沒想好呢。哦，我給律師打個電話，”方璐美滋滋地說，“好多年了沒有因?yàn)樽约旱脑O(shè)計(jì)拿過收入了，心情真好?！?/br>
    “恭喜。幸好我做了大餐，否則對不起這樣的好消息?！?/br>
    “謝謝?！狈借葱Φ貌[起眼，“可以被人肯定的感覺真好?！?/br>
    “下午我給你烤個蛋糕慶祝?！?/br>
    “程醫(yī)生，我被你養(yǎng)胖了！”

    “沒有，很漂亮?！?/br>
    方璐的電話又響起，祝笛瀾在那頭問她愿不愿意接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設(shè)計(jì)，布置就是要拍照好看而且不俗氣。

    方璐正猶豫，聽到她報(bào)出的數(shù)字頓時瞪大眼睛，“她把我當(dāng)室內(nèi)設(shè)計(jì)大師還是活動策劃大師??？這也太多了……”

    “沒問題！她就是個冤大頭，錢多燒的。價格我給你談的，她就喜歡網(wǎng)上流行的東西，你把昨天那個設(shè)計(jì)縮小搬過去估計(jì)她最高興，”祝笛瀾說得十分輕巧，“就當(dāng)白撿錢了，我把她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你?！?/br>
    方璐愣愣地掛掉電話，她強(qiáng)烈懷疑祝笛瀾故意給她抬身價。祝笛瀾亂宰人的狠勁她是見識過的，被她宰得最狠的就是覃沁。

    以前她都是看著哈哈大笑，可這次是為她宰的，她就有點(diǎn)手抖。

    程晉同聽到全部的對話，“怎么，不高興嗎？”

    “高興?！狈借聪乱庾R地露出笑意。

    聽到這種金額誰不高興??？不高興那一定是因?yàn)榧拥綍炦^去了。

    “那干嘛這副表情？”

    “我真的可以嗎？”方璐難以相信這么多好事如山般倒來。

    “當(dāng)然可以，我相信你，”程晉同也把這看作小事一樁，“我把照片給我爸媽看了，他們也很喜歡。搞不好下次開新餐廳也會請你設(shè)計(jì)。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而且把檔期給他們空出來?！?/br>
    方璐默不作聲地扒拉半天飯，最后還是掩不住眼里的激動，“其實(shí)……昨晚也有很多人問我……愿不愿意幫他們做派對策劃……我從沒想過我可以靠這門手藝吃飯?！?/br>
    “你喜歡嗎？”

    “喜歡，”方璐坦白道，“我喜歡這種把一片空白的地方填滿的工作?！?/br>
    “那就去做，你幫我們的診所做翻修的時候我就看到你的潛力了?！?/br>
    方璐甜蜜蜜地低頭笑，“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雇幫手?！?/br>
    “也許我可以開個工作室?！?/br>
    “當(dāng)然?！?/br>
    方璐笑得眼里好似有閃亮的星星，“程醫(yī)生！我也是有夢想的人了！”

    程晉同在那一刻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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