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果水鬼有眼淚 上
從我修行有成、得以在雨天上岸后,每次遇上連續(xù)下雨時我必會前往位于八卦山腰的林玉英住所,經(jīng)過數(shù)年探查,我終于找到能在沒雨的日子也能去到她家的方法。 林玉英的大宅中有一汪泳池,或許是因為我曾經(jīng)想溺死她未果、導(dǎo)致她長年防范我再次下手,泳池中從不蓄水,但泳池的排水孔連接著下水道,這條下水道正好與烏溪相連,順著下水道我就可以暢通無阻抵達仇人所在,儘管我用盡心機、依然無法取得黑令旗,也絲毫不影響我復(fù)仇之心。 一九五九年八月七日是我作為人的死期,同樣的日子……將決定我作為一隻水鬼的生死。 我走出民宿,迎面遇上看完夕陽歸來的周黃美花及周老先生,我心不在焉與他們寒暄兩句,急著離開時,周黃美花沒來由問了句:「世以,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我笑回:「我是鬼,臉色不好才是正常的?!?/br>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怪怪的。」周黃美花是個細心的女人,大概是看出我心中有事。 「是有事,我要出趟遠門,你們夫妻幫我看好民宿,別讓租客欠繳房錢,知道嗎?」 「你要去哪?」 「秘密。」 我自然不會告訴他們,俏皮地做出禁聲動作,隨后離開,走了幾步,雙腳不由自主停下,我回頭望著這棟經(jīng)營了六十年的水鬼民宿,心情忽然沉重,雖然說當(dāng)初開辦民宿是為了賺錢,畢竟也是住了幾十年,如果可以,希望民宿能永遠經(jīng)營下去、能給無處可去的水鬼們一個暫時容身的地方。 周氏夫婦在門前的涼椅上坐著聊天,自在地彷彿這是他們的家,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化作言語脫口而出:「美花,假如我回不來,這間民宿就轉(zhuǎn)讓給你了?!?/br> 周黃美花臉色一變,急問:「什么回不來?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沒有多說,快速離去,周黃美花本想追上我,可惜她速度遠不及我,沒兩下工夫我就甩開她。 終于,我來到了林玉英的豪宅。 我從下水道中出來,本以為會碰上乾涸的泳池,沒想到池中竟注滿清水,我詫異同時有些不安,林玉英無夫無子、這屋子只有她一人獨居,她也不像白小鹿的母親患上阿茲海默癥,不可能忘了我這隻水鬼隨時要索她命,這一汪泳池水是她刻意準(zhǔn)備的?今日我抱著了結(jié)一切的決心來找她,難道她也在等著我? 林玉英是否有心、這是否是陷阱,我都不在意,今夜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即使是陷阱,我也不想再等了……。 我還未爬出泳池,連接大宅與庭院的落地窗開啟,她杵著拐杖緩緩走來,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現(xiàn)在我可以確定她果然早就在等我來找她了。 老態(tài)龍鐘、人老珠黃的林玉英沒了過往的風(fēng)華絕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皺皮的乾扁丑樣,我不禁想如果父親看見她現(xiàn)在的樣子還會愿意娶她嗎? 林玉英蹣跚走到泳池邊的高檔燒烤架旁、選了張?zhí)僖巫?,淡淡說著:「好久不見?!?/br> 「不久,我一直都盯著你。」一見到她,我心中的仇恨迅速膨脹。 「我知道,每逢下雨天我都覺得有道視線一直看著我?!顾龑收葤煸谝紊?,問我:「你想殺我?」 我輕蔑一笑,回:「明知故問!」 「好。」她皺巴巴的手從脖子上取下紅色符袋,里頭裝的就是我最忌諱的驅(qū)鬼護身符咒,她將符袋握在手中,說道:「我活得夠久了,死了也夠本,不過我可不想白白冤死。」 「冤死,這兩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簡直可笑!」 我想起當(dāng)年父親與我雙雙慘死,一時怒上心頭,不管不顧地撲向林玉英,她將符袋朝我身上一擊,那強大的驅(qū)鬼咒力立刻將我打退,我跌回泳池,被擊中的左肩一片焦黑,患處傳來的痛苦與活人感覺到的疼痛不同,這是一種深入血rou、逐漸分解的苦楚,真要說起來其實并不疼,只是我能清晰感受到這副水鬼之身一點點被吞噬消失的可怕……。 她搖頭,嘆道:「你還是跟六十年前一樣,衝動又不聽人說話?!?/br> 「輪不到你批評我!」 「我被你追殺了六十年,我有資格批評你,韓世以,你認定是我殺了你父親、重傷你而害你死在水患之中,可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究竟做沒做過這些事。」 「現(xiàn)在想撇清自己犯下的罪孽未免太晚了吧。」 「我沒做過的事情為什么要承認?」林玉英令人費解地將符袋放到一旁的小茶幾上,我不懂她為什么把保命的驅(qū)鬼符咒放下,但我沒有錯失機會,上去就擒住她的脖子,我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我沾濕,在痛苦掙扎的聲音里,我依稀聽見她說:「你就不想……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我和父親不一樣,你休想騙我!」 我認定她是仇人就不會松手,我的雙掌越收越緊、幾乎快將她的脖子扭斷,岸上水份不夠,我開始覺得力不從心,于是轉(zhuǎn)個念頭將她拖入泳池、打算將她溺斃,在水中我如魚得水,年邁的林玉英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反抗也是軟綿無力,我在水中殺了她,不單替自己和父親報了仇,也算抓到交替、得到投胎的機會。 林玉英的動作漸趨和緩,就快嚥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一抹影子衝到我面前、用強于我數(shù)倍的力量將我推開、救下林玉英,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等我回神看清,林玉英已經(jīng)被送上泳池岸邊撿回一命、大口喘氣吐水,救她的人是……。 「老江!」我怒視著他,斥罵:「你少管間事!」 老江抽出扇子,說:「相識一場,我真的不想看你自我毀滅啊小丫頭?!?/br> 「會被毀滅的是林玉英,不是我!」 「你還是沒想明白為什么東岳大帝不給你黑令旗。」 「別跟我扯那些,你讓開!」 「沒聽到這老太太剛才說什么嗎?害你全家的不是她,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br> 「胡說,除了她還會是誰?」 我激動反駁,背后驚聞魔神仔的聲音,他低沉的嗓音只說了一個字:「他?!?/br> 我猛然回頭,一身黑衣的魔神仔手中拖著一名白發(fā)老人,他朝前一扔,老人狠摔在地,我記得他,在我死后曾經(jīng)多次情不自禁去找過他,直到他娶妻生子,我才曉得人鬼殊途的我們早就斷了緣份,從此我再未見過他。 他是……阿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