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話-關(guān)于可口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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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混亂。 我們的生活,原本一切好端端的太平日子,在一場烤rou宴會后都變了調(diào)。 那天烤rou晚會的結(jié)尾,在海蕾娜與夏火很長一段的德文對談、海蕾娜最后默然離開下結(jié)束。之后不知為何,烤rou會的氣氛直轉(zhuǎn)而下。 夏與海對談時,雖然內(nèi)容我聽不懂,但我與旁人一樣細(xì)細(xì)的觀察他們兩人的表情、語態(tài)細(xì)節(jié)。那不是在一般生活上能經(jīng)歷到的場景,至少不是在臺灣。兩人的談吐神色與節(jié)奏,都透過一層禮儀為名的包裝給展現(xiàn)開來;從容對應(yīng)、周旋話鋒、極度埋藏個人情緒。像是那天在學(xué)務(wù)大樓的大雨夜,這兩人尊貴的氣質(zhì)讓我們彷彿想起了自己與對方的身份是不同的。 而在他們倆結(jié)束那段彷彿置身于古代歐洲莊園的對話后,海蕾娜轉(zhuǎn)身離開時,我仍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絲個人情感;那是像被藏在拋光盔甲縫隙里的溫度,憂傷的那種。但我對誰都沒說。 夏火還是那個夏火,但他在那天之后常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出來(除了煮飯的時候),我聽說他把自己埋在白紙黑字的詞曲創(chuàng)作以及黑鍵白鍵的鋼琴旋律里。好像把自己關(guān)在那個世界比較自在一樣。 杜子凌還是那個杜子凌,不過他沒再提起過舊照片的故事,就連我們幾個也很有默契的一起對那段過往保持緘默。他這暑假的尾巴花在練舞的時間變多了,陪在夏火與波米身邊的時間變少了,人變得安靜及正經(jīng)了許多。 張楓在沒有特別交待之下又回到臺中老家去,這次張琳也跟著一起去;我很難忘記張琳后來意識到海蕾娜真實身分時的表情,那張好看的白皙臉蛋全都扭曲了……不知為何有這種感覺,但海蕾娜的出現(xiàn)似乎打亂了很多事情的步調(diào)。 「一切都會沒事的?!?/br> 木桐杉講完這話就與荷娜搭上普悠瑪出發(fā)回花蓮了,但他在開學(xué)前回c-803之后,你能注意到他常常在杜子凌練舞時去哈拉、在夏火跟我煮飯時進(jìn)廚房問要不要幫忙、張楓把自己關(guān)在陽臺一個人喝茶時(他最近很常這樣)過去搭話。木桐杉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簡單、好理解的,但卻有很強(qiáng)大的存在感與影響力;而那一切的動力,似乎是出于他那份可貴的個人特質(zhì):不會被外事影響自己。 那是除了他以外誰也沒有的東西,至少我看在眼里是這樣。 羅慕筠回美國前,我們聊過。 她當(dāng)天也有察覺出夏火與海蕾娜交流之間的異狀,但她知道得非常少,也沒多問。在她眼里縱然有隱情,但除非與自己有關(guān)……不然她沒什么興趣去打探別人的私事;正如她很討厭別人對她私生活與過往的關(guān)心一樣。 我后來還是簡單告訴她海蕾娜與火哥的關(guān)係,她自然大感意外,并表示若有對于他們姐弟關(guān)係復(fù)合能幫上忙的地方,請盡管跟她說。 - 在回新竹的國光客運上,我滿腦子思索著烤rou當(dāng)天的事情,竟然手機(jī)音樂都沒聽,車窗外的風(fēng)景看著看著……就一路看到新竹去了。 國光客運新竹總站。 我下車,帶著從臺北跟來的煩惱與自己的行李準(zhǔn)備回家過剩下的暑假。在客運總站門口,我停下腳步。 門外陽光燦爛,把柏油馬路給曬到黑得發(fā)亮。 一個穿著黑西裝的身影,頂著太陽,違和的豎立在門外。 那張兩鬢斑白的外國面孔與西裝以及手杖,頗引經(jīng)過的路人側(cè)目。 雖然不明白,但從對方的眼神中,我意識到他正在等我。畢竟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此人出現(xiàn)在這里的可能。 「hi!」我語氣意外,但臉上仍掛著笑容。 「可誠同學(xué),你好?!瓜幕鸬膴W托叔叔笑容和藹。 「你怎么會在這里?。俊刮覇?。 「我是來找你的,我們先找個好說話的地方坐下來吧?天氣挺熱的?!乖掚m這樣說,但他一滴汗也沒流。 我左右看了一下,點頭:「好哇!」 客運總站旁邊的7-11冷氣勁涼,實在很適合讓人在這盛夏躲著。我與奧托坐在餐飲區(qū),我喝著可口可樂,而他也喝著我請他的可口可樂。 奧托先生似乎對7-11便利商店的環(huán)境很感興趣,目光一直駐留在酒架上的金門高粱以及雜志區(qū)的言情小說封面上……一臉若有所思。 然后他注意到我的目光。 「啊…抱歉…失禮了……臺灣到處都有便利商店,這方面外國人短時間內(nèi)有點難以習(xí)慣?!箠W托的表情有一絲老人版本的靦腆:「不好意思突然拜訪?!?/br> 他中文說得很清晰,雖然有口音但卻意外的沒有違和感。更重要的,此時他的語調(diào)與他在當(dāng)夏火弟弟的翻譯時不一樣,富有一個人該有的情感。 不知為何,我對他很有好感。 奧托真切的說:「容我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雷奧少爺?shù)挠H戚,你可以叫我奧托,上次我們在飯店有見過面,大少爺承蒙你們照顧了?!?/br> 「不會、不會!反而是我受夏火學(xué)長照顧很多!他也跟我說過一直以來你都很照顧他。」我連忙回應(yīng)。 「盡我所能?!箤Ψ侥昙o(jì)雖大,但卻仍飽有像年輕人一樣的活力,另外我注意到他有著對人的謙卑態(tài)度以及不分對象身份的禮貌。 「怎么今天只有你一個人?」我問,抬頭轉(zhuǎn)了轉(zhuǎn)。 不曉得是不是對羅斯柴德家的刻板印象,但我以為他們總是一大群戴徽章的人一起行動。 奧托先生笑著點點頭:「我自己一個人過來的,也沒跟大少爺提過,啊……今天的會面還請幫忙不要對大少爺提起?!?/br> 「呃……好的!」我眼睛一轉(zhuǎn):「你沒戴徽章呀?」 我記得他的徽章是紅色的g。 「啊……我們除了面對內(nèi)人以外,通常出門在外是不戴徽章的。沒有展示的必要……我們的徽章,是象徵階級的東西,對于與家族無關(guān)的外人來說,也沒什么特別的。」可口可樂鋁罐在他手里轉(zhuǎn)個不停。 然后他的頭抬起來:「今天特別打擾,是希望你能幫我…不,算幫大少爺?shù)拿?。雖說是家事,但卻牽連到外人,這一點…我很是抱歉?!?/br> 「你說說看?!?/br> 「說來慚愧,大少爺雖然讓出了徽章,但是身為羅斯柴德家的族子,自身的命運仍緊系著家族。不只大少爺,大小姐與二少爺都一樣。」 我聽了點點頭:「這方面我略有所聞,不過火哥好像對家業(yè)沒有興趣。」 奧托也點點頭:「恐怕確實如此。但家族的興衰,身為族子本身不能也不可置身事外……但那怕是孩子也好,維護(hù)家族的責(zé)任還是需要有人出面。」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紅g徽章擺在桌上。 我觀察那徽章華麗的雕紋,心里暗自讚嘆。 「我明白要可誠同學(xué)理解可能有點難,但我必須說,羅斯柴德是個歷史悠久而龐大的家族,它不只是代表單純的家庭關(guān)係而已,隨著歷代在商業(yè)與政治上的累積,實際上它還是一個廣闊而強(qiáng)大的利益復(fù)合體。羅斯柴德這個名字,牽系著許許多多的人事物,而那恐怕是非比尋常的程度……」 「我有在維基百科查過羅斯柴德的資料?!刮一貞?yīng)。 「維基百科?是指wikipedia嗎?」奧托呵呵笑著。 「是的,維基說羅斯柴德是上個世紀(jì)全世界最富有的家族?!?/br> 奧托看了一眼桌上的紅g徽章。 「完全正確,我記得wikipedia上有記載羅氏家族是靠金融業(yè)起家的。這些都是正確資訊,但我想差不多就是到這種程度的資料了吧?可誠同學(xué)知道為什么網(wǎng)站上不寫得更多嗎?」 我搖搖頭。 「那是因為wikipedia上的資訊,是家族愿意讓外人認(rèn)識到的資訊;外界對于羅斯柴德的認(rèn)識程度,基本上越少越好……這對家族來說比較好?!?/br> 奧托看著我滿臉困惑,于是他喝了一大口可樂,擦擦嘴巴。 「失禮了……不過這味道,我大概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喝過了……『充滿活力的瞬間』還記得年輕的時候,可樂廣告海報上都是這么寫的?!顾⑿︻D了頓,又說:「如果還要再往上追上去,我父親曾在藥房賣過可樂,那時候這東西一瓶才賣五美分?,F(xiàn)在……可口可樂公司每年的營收,大約是在450億美元左右……你知道450億美元是多少錢嗎?」 我不知道。我是個平凡的臺灣大學(xué)生,對我來說五百塊以上的東西我在購買前就會猶豫了,如果有必要,大約三千元左右是我的消費極限,五千元以上的消費對我來說是重大決定。單品破萬的東西,無論一萬塊還是十萬塊,或是一百萬,對我而言都不再有真實感。都是數(shù)字而已。 所以我點點頭。 「很多?!挂欢ê芏?。 「沒錯,非常多?!箠W托點頭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然后他觀察我的表情,再問:「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可口可樂公司可以靠賣可樂賺到450億美元?」 我不知道。 但我點頭說:「因為他們把可樂賣得很好,全世界都喝得到可口可樂。他比百事可樂還要暢銷(應(yīng)該吧?),而且他跟麥當(dāng)勞有簽合約。」 「他們的確把可樂賣得很好,賣得比百事可樂還要好,也確實推廣到幾乎全世界每個國家?!箠W托思量了一下,又說:「可口可樂飲品,每年大約為公司帶來12億美元的收入。」 我聽著,張大了嘴巴。非常驚人的數(shù)字……但跟450億美元相比? 奧托看著我的表情,笑呵呵的傾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可口可樂公司不但是碳酸飲料品牌的龍頭,隨著不斷的收購與整併,它在全世界各地也擁有其他許多品牌。雖然尋常人不知道,但它們?nèi)慷紴榭煽诳蓸饭痉?wù),時至今日,就連可口可樂對于公司,也成為一個重要的精神象徵;僅是一部份,而不是主體,更不是全部?!?/br> 我低頭看著可口可樂的商標(biāo),一時語塞。 「它是實至名歸的跨國大企業(yè),它的繁榮牽涉到世界各地。而在今天,可口可樂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凱德勒家族,它們家主也擁有一個跟我手上一模一樣的東西?!?/br> 老紳士說完,指了指他丟在桌上的紅色徽章。 我突然感到一陣背脊發(fā)寒。 「這東西,不只可口可樂公司,??松梨?、沃爾瑪、三星、雀巢、大眾、……甚至是巴黎銀行與美聯(lián)儲的主席,也都有這個徽章。就連……大小姐的外公,掌權(quán)荷蘭殼牌公司的皇室貴族,原本也有這個徽章,不過在伊麗莎白的雙親成婚之后……大小姐就有了金色的noble徽章了?!?/br> 奧托面無表情的望著我,話還沒說完,但似乎想先聽聽我目前的想法。 我強(qiáng)壓住翻騰的胃,不太舒服的提問。 「但…為什么……他們?nèi)肌肌?/br> 「全都是拿紅色徽章是嗎?」 我虛弱的點點頭。 「因為無論是任何行業(yè),他們?nèi)慷紴榻疱X服務(wù)。而羅斯柴德家族透過幾個世代的高明聯(lián)姻與合併,在世界歷史中承蒙幸運女神的眷顧以及先人的優(yōu)秀眼光下,成了最偉大的利益復(fù)合體,或許…也可以稱為歷代野心的總和?!?/br> 奧托用看海的眼神,淡淡的說著。 「不管你要用什么角度去看它。能肯定的,羅斯柴德家族是金錢的主人?!?/br> 這一席話聽完,過了良久,我都開不了口。 直到我想起了夏火。 「但……火哥他…放棄這一切?」 沉默了一下。 「不只雷奧公子,連他父親也是?!箠W托低下頭,笑了笑:「老爺身為獨子,從小受菁英教育,以優(yōu)秀的家族繼承人姿態(tài)與皇室聯(lián)姻。也是那年……老爺在蘇美兩國的馬爾他高峰會上…認(rèn)識了擔(dān)任國際翻譯的張小姐,她就是……」 「夏火學(xué)長的母親?」 奧托點點頭,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其實沒人知道實際上發(fā)生什么事,能確定的是…大小姐出生一年后,老爺帶著張小姐回德國大宅,說要離婚……當(dāng)然…老太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將張小姐趕走……后來才知道,那時張小姐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三年后,二少爺出生……夫人死于難產(chǎn)。當(dāng)天晚上老爺留下了孩子,就這樣出奔…離家出走了……」 「竟然……」我輕聲低語。同樣的故事,夏火學(xué)長的版本沒那么詳細(xì)。 「那時正逢eea成立之初,歐洲的經(jīng)濟(jì)重建與整併正進(jìn)行著,老太爺原本正要將家主的位子交棒到老爺手上的……結(jié)果安排好了的一切、所有可想見的未來計畫才一個晚上……就都粉碎了;整個歐洲金流界都震盪不已,而老爺則似乎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br> 我靜靜的聽著那充滿回憶的語調(diào),聽到這邊不禁脫口。 「……臺中?」我問。 「對我們來說,幾乎算是世界的角落了?!箠W托摘下老花眼鏡閉起雙眼,慢語:「直到多年后,家族收到了線報……老太爺親自帶著大小姐與私衛(wèi)找到了老爺與他建立的新家庭……記得是間韓式餐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老爺與年僅10歲的大少爺被帶回了德國?!?/br> 原來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我怎么從來沒聽張楓提過這段…… 「后來呢?」我問。 奧托仍然閉著雙眼:「老太爺立刻安排新的婚事,老爺說什么也不肯接受,但來自家族的壓力并不是尋常人的意志可以承受得起得……但顯然雷奧的父親不是那種向命運屈服的人,在大婚前夕他再度試圖逃家,但大少爺被老太爺扣住了……在圍捕下老爺逃到臺灣與張小姐會面,但兩人卻在進(jìn)一步逃亡時……死于從臺灣飛往香港的空難?!?/br> 語氣疲倦,手上轉(zhuǎn)著手杖的奧托緩緩張開眼睛。 「從此之后,三個孩子都沒了雙親,在老太爺?shù)慕逃掠诩~倫堡長大,皆成為不凡的豪門貴族……不過那也是在大少爺決定離家前的事了?!?/br> 故事說完。 我的可樂卻還沒喝完。 奧托先生的面容憔悴、皺紋深刻的揉著額頭,老花眼鏡沒有戴起來。 「老太爺去世之后,目前家族處在極端混亂的狀態(tài)……第一繼承順位的大少爺失蹤……大小姐沒多久之前也出奔了……二少爺同他的jiejie與哥哥一樣,不愿意結(jié)婚。不得不說整個家族正處于百年來未曾發(fā)生過的動盪風(fēng)波……這樣下去不行?!箠W托說到這邊,戴起眼鏡語態(tài)堅定的說:「家門不可一日無主,好幾個世代累積下來的家業(yè)不能斷在大少爺這一代身上,主家旗下的各家目前正處于分崩離析的氣氛當(dāng)中,不能再拖了……」 他抬起頭,用莊嚴(yán)的神色望著我。 「大少爺不愿意回家族的原因我是明白的,也尊重。不過這就代表大小姐必須承擔(dān)繼承家業(yè)的重責(zé)大任,畢竟繼承順位是如此排下來的?!谷缓笏逡磺迳?,繼續(xù)說道:「可誠同學(xué)……聽聞大小姐最近再度出現(xiàn)于你們身邊,如果下一次還遇到大小姐,為了整個羅斯柴德家族…以及看在大少爺?shù)姆萆?,請通知我?!?/br> 我望著眼前蒼老的臉。 那一頭灰白的頭發(fā)下是充滿智慧的雙眼,而那雙眼之中卻有著令人動之以情的真心誠意。面對那股真切……我很難開口拒絕。 但對于這犧牲掉海蕾娜意愿的要求……我卻也沒有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只是含糊帶過。這位老紳士也沒為難我,他笑笑的把他想講的話講完,也沒要求我要給他一個正面答覆。 奧托先生離去良久之后,我才將手上的可樂喝完。 將鋁罐扔進(jìn)回收桶前,我也不僅想著……或許就如同火哥不再是火哥一樣,可口可樂也不會再是可口可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