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相悖
市中心圖書館。 現(xiàn)在正值夏日,圖書館向來是避暑的好去處,各個樓層都人滿為患,有椅子的地方無一不放滿包包跟書。白亦安結(jié)束了早上的課,抽空過來了一趟,成群的學(xué)生嬉鬧著從她的身旁走過,雖說已經(jīng)降低了音量,但因為人數(shù)關(guān)係,白亦安還是朝他們那看了一眼。 似是被她的眼神震懾,那群學(xué)生壓下音量,低低地道了歉,白亦安沒理會,上了樓梯,高跟鞋踏在地板的叩叩聲響回盪在館內(nèi)。 教授對時空悖論跟平行世界甚有研究,圖書館特地為她增設(shè)了一個區(qū)塊,類別為「超科學(xué)研究」,專門放她捐贈的書。白亦安走到三樓,專業(yè)書籍存放區(qū)人通常比其他類別要少,平常只有寥寥幾人,甚至有時只有她一人。 這次區(qū)域里難得見到了人,一名青年佇立在書柜前,正從晦澀難懂的書堆里取下一本書。白亦安看了一下,還是個認(rèn)識的人,這次給人的感覺跟之前不大相同,鼻樑上多架了一副眼鏡,看上去還挺斯文。 那人轉(zhuǎn)身,對白亦安點點頭,把書夾在胳膊,走到她面前:「教授,我等你很久了?!?/br> 白亦安點頭,指了指外頭:「有什么話去別的地方說吧,你吃飯了嗎?」 他們到了附近隨便找了間餐廳,孟睿包里除了一些隨身用品,還塞了好幾本書,早上又匆匆出門,模樣看來有些狼狽。 「不好意思,臨時找你出來,這頓我請客,請教授別拒絕我?!?/br> 「我記得有給你名片吧?你怎么不直接連絡(luò)我,還去圖書館等,如果我沒去呢?」 「我不太清楚您的時間,怕冒然打過去會打擾到您,想著您似乎常去管區(qū)看看,乾脆去圖書館碰碰運氣?!姑项Pα艘宦?,「看來我的運氣還挺不錯。」 白亦安沒答腔,表情似笑非笑,「你應(yīng)該不是來找我聊近況的吧?」 孟睿嘆了一口氣:「教授,平行世界之間是會互相影響的嗎?」 「理論上會。之前我曾經(jīng)聽過一個案例,穿越者穿到別的時空之后,他在原時空的家人莫名一夜之間遭遇不測,也有突然發(fā)家致富的?!拱滓喟埠攘艘豢诓?,「但是完全沒有影響的也是有,機(jī)率是一半一半。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些人遭遇橫禍或得到財富,都跟親人穿越有關(guān)。」 白亦安的眼睛瞇了起來,似乎察覺到這名青年的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出什么事了嗎?」 …… 「一模一樣的傷疤是嗎……」 「教授,同樣的傷以同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不同的人身上,這種事以前曾發(fā)生過嗎?」 「曾不曾發(fā)生過我不敢斷言,但是我并沒有看過。」 孟睿的臉色沉了下來。 「之前我曾經(jīng)在書上說過平行世界本身互相影響,最大的原因是"人"。因為組成世界要素的人都是相同的,小事可能不要緊,但如果是重要的事──重傷、發(fā)家致富,甚至是生命,這些東西一個都跑不掉,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還有發(fā)生在誰身上?!?/br> 「等等?!姑项闹新牭搅四承╆P(guān)鍵,「您說生命也會,那么在原世界身殞的在這里是不是也會──」 白亦安打斷他的話,「我不能跟你保證,可能是發(fā)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可能是親朋好友代替那個人。不過時間并不一定,按你的說法,你那兩位朋友身上出的變故時間點對不上吧?」 「是的。在這個世界五年前發(fā)生的事,在我原本的世界卻是最近的事?!?/br> 「既然是這樣,那你也不用多想了。會發(fā)生的事情我們改變不了,既然你都來了,不如趁機(jī)好好看看有白沫在的自己的人生如何?」 教授算是少數(shù)知道實情的人。第一次見面讓孟睿甚是在意,后來沒有少跟白沫打聽,加上教授同樣是穿越者,這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受是第一次,竟讓他有些激動。 日后,為了方便尋找回去的辦法,孟睿輾轉(zhuǎn)將自己的事慢慢透露給了白亦安,自然包括白沫在原世界身殞的消息。當(dāng)時這位教授聽到了,表情愣了半晌,似乎很吃驚,隨即又很快恢復(fù)原狀,只是淡淡說了句「這樣啊」。 平淡得好像只是聽到今天中午吃什。 后來教授又說了幾個她之前研究時發(fā)現(xiàn)的例子,「以你來說,我就是記憶沒被竄改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你的中心是同時認(rèn)識你跟白沫的人,因為在原世界里沒有白沫,而我并不認(rèn)識你,所以你可以對我說你的事,不會影響我的記憶。 而白沫是當(dāng)事人,她也不會受影響?!?/br> 「所以教授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同時認(rèn)識我們兩個的人,記憶幾乎是正常的,就算被更動,也只是符合法則而已?」 「差不多?!?/br> 這件事孟睿也隱約有猜到。從白沫開始他就懷疑過,到能跟教授說出真相,間接證實了猜測沒錯。他頓了頓,又想到另一件在意的事。 「教授?!?/br> 「嗯?」 「你曾想過要回去嗎?」 白亦安沒有說話,從孟睿的角度看過去,白亦安一手放在大腿上、一手拿著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嘴唇抿起。她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道:「誰沒想過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越來越輕,最后幾乎像是氣音,不知是在說給對頭的人還是自己:「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人跟你擁有相同的記憶,在這里你就像個不該存在的人?!?/br> 孟睿不禁吸了一口氣。 「最近科系日新月異,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人類不會懼怕智慧程度有人類百分之五十的機(jī)器人,卻害怕智慧程度將近十成,長得跟人一模一樣的機(jī)器人? 我們這些做研究的,希望的無一就是能對世界做出什么貢獻(xiàn)。同樣的價錢,在性能、方便程度跟性價比通通高于前者的情況下,人類寧愿選擇笨拙的機(jī)器人,而不愿去多認(rèn)識一個"人"。你覺得是為什么?」 孟睿想了一下,「因為過于相似嗎?」 「沒錯。近乎相同,如果沒有仔細(xì)看根本察覺不到它是機(jī)器人,可是卻不是人,這種相似反而會造成恐懼。同樣的,平行世界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們?nèi)〈俗约涸谶@個時空的分身,以他的身分活在這里──」 「甚至久而久之,會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什么,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我們到底是什么。」孟睿接了下去,白亦安又嘆了一口氣,算是默認(rèn)。 「大概就是這樣了。不過,后來我看開了,就想像成換一個地方生活,而這里恰巧跟以前住的地方很像,慢慢去說服自己,最后自然就不在意了?!?/br> 「教授知道要怎么回去嗎?」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么您還──」 孟睿在彈指間噤了聲。 白亦安的眼神異常溫柔,似是想到什么,眼角微微上揚,嘴角也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懂了──大家都是一樣的。 「在還待在這里的時候好好看看吧,下次如果還有事找我直接打手機(jī),別再碰運氣了?!?/br> 「我沒有你的……手機(jī)。」孟睿原本想說電話,但是想到名片上的辦公室號碼,硬生生轉(zhuǎn)成了手機(jī)。 才剛說完,白亦安一把搶過他的手機(jī),迅速在上頭按了幾個鍵,很快地又遞回來:「好了。」 不得不說,這個教授特別性格。 白亦安離開了。孟睿還坐在位置上,他并沒有問離開的方法是什么,或許問了白亦安也不會告訴他,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察到的大概也沒什么意義。 『會發(fā)生的事情我們改變不了,既然你都來了,不如趁機(jī)好好看看有白沫在的自己的人生如何?』 白亦安的話還縈繞在耳,他登時憶起今天早上兵荒馬亂的場景。 陳榕榕一早醒來以為自己被綁架嚇得尖叫,吵醒了睡在旁邊的白沫,被她一掌摑在臉上,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是孟睿的房間,冷靜下來后覺得自己的行為太丟臉,又出去挨個道歉。 孟睿很頭疼,他實在不想去算他早上到底說了幾句沒關(guān)係。 席寧仁就更妙了,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酒都沒了的樣子像人生失去希望,抱著空酒瓶痛哭,哭了一陣記憶慢慢浮現(xiàn)后才想起來是自己喝的,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沙發(fā)上,還是別人家的沙發(fā)上。 最正常的莫過于白沫,她毫無負(fù)擔(dān),去了臥室的柜子里拿了幾套乾凈的洗漱用品出來,把自己整頓好后,出來還跟孟睿道了一聲早。 理所當(dāng)然得過于不正常。 孟睿結(jié)帳出了店門,回憶正好在腦里轉(zhuǎn)了一圈,他情不自禁彎了嘴角。有白沫在的生活,每一天都不得安寧,同時也充滿驚喜。 今天他沒開車,搭捷運來的,他慢慢散步到捷運站,同時在腦袋里理一下今天得到的訊息。他打開手機(jī),陳筌佑剛發(fā)來訊息,跟他簡單說明畫稿的事,順便說能開始上色了。 他反覆盯了幾次,「沒有同時認(rèn)識兩人,或是跟其中一方不熟……那不就是他嗎?」 他在心里跟自己抗?fàn)?,一方面覺得說這種事過于荒唐,另一方面又想尋求協(xié)助,心情五味雜陳,所有情緒纏在一起,最后濃縮成了一行字。 『我有點事想跟你談,你什么時候有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