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時，她已走到接受針灸治療的男生面前，伸手把他?腳上的針拔了下來，拿到講桌上，用?紗布裹起來，準備拿回去再消毒。

    那學生終于可以把腳縮到鞋子里，總算自在了些，也不用?再熏著旁邊的同?學了。

    一節(jié)課還剩下十幾分鐘，陳凝又把禁用?豬苓湯的幾種情?況講了講，接下來又把這一整節(jié)課的內(nèi)容復習了一下，眼看要到到下課時間，她就站在講臺上跟這些學生說：“后天這個時間我還會過來上課，希望到時候不會再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今天這一堂課大家?聽得還算認真，回去后復習一下，我下堂課會提問。”

    “現(xiàn)在離下課還有五分鐘，還有什么問題要問嗎？”

    底下的學生們一時沒人說話，因為陳凝講課時語氣溫和，不疾不徐，道理也講得很?明白，所以這一堂課下來，就算平時學得比較一般的學生也感覺自己聽懂了。

    當然，要說抓個病人放到他?們面前讓他?們治，他?們肯定還是不會治的，但至少?對這個方?子暫時沒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陳凝見?沒人舉手，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課走人。她這一堂課是給兩個班一起上的，所以只要上完這一堂就可以走。

    這時有個女同?學怯怯地舉起手來，她年齡雖然比陳凝還要大一點，但膽量不大，手剛舉到耳朵旁邊，就不敢再往高舉了。

    陳凝注意到了，便?伸手示意那女生說話：“這位同?學有什么要說的嗎？”

    那女生忙站起來，起身的時候還拽了拽衣服下擺，似乎不習慣跟人說話。

    陳凝怕她緊張，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柔和了些，這時那女生才?說：“小陳老師，我昨天走親戚，聽說我有個嬸子病了，去醫(yī)院確診為慢性腎盂腎炎，還沒開?始治，我…我能不能帶我親戚去六院找你治??？”

    陳凝點頭?，說：“可以啊，我今天下午，明天全天，基本上都會在六院坐診。你要是去的話，掛完號就可以去四樓找我。如果怕我一個人看不好，我可以再請別?的大夫幫忙給你親戚做下會診?！?/br>
    這學生從剛開?始上課就很?規(guī)矩，所以陳凝也很?愿意給她面子。

    她一答應，那女生就松了一口氣，她雖然不擅長社交，心思卻很?靈敏。她早就知道黎東方?不會隨便?夸人，既然黎東方?總夸這個小陳大夫厲害，那她肯定有過人之處。

    見?其?他?人再沒什么問題，陳凝便?收拾東西，站了起來，抬腳往外走。

    殷尋和其?他?學生目送陳凝走出教室，那一刻誰都沒出聲?。

    陳凝騎車從中醫(yī)學院回到六院的時候，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這個時間點，醫(yī)生和護士都去食堂吃飯了，周揚和梅東來都不在辦公室里，陳凝自己掏出鑰匙開?了門。

    她今天沒什么胃口，不打算去食堂吃飯，就倒了杯熱水，從抽屜里拿出一包餅干，對付著吃。

    她剛吃了幾口，就聽到門口有動靜。轉(zhuǎn)過頭?去，她便?看到門開?了一條縫，接著，一個頭?發(fā)茂盛的腦袋便?出現(xiàn)在門縫中，在悄悄往里邊看。

    陳凝沒好氣地說：“周揚，你在那兒搞什么鬼？”

    周揚聽到她問，這才?開?了門，一只手卻放在背后，在他?身后，居然還有一個人，竟是梅東來。

    這回不只周揚神色奇怪，就連梅東來都比平時蔫了不少?。

    陳凝從認識梅東來開?始，就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正奇怪著，周揚竟從身后拿出一袋子橘子，放到陳凝辦公桌上，說：“小陳大夫，這個給你吃?！?/br>
    陳凝一臉迷惑，在梅東來竟然也上來湊熱鬧，也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一袋子蛋糕來，放到桌上，跟陳凝說：“餅干太干，噎嗓子，你吃這個吧?！?/br>
    陳凝沒碰那些東西，抬頭?看了眼梅東來和周揚，說：“…你倆無事獻殷勤，肯定有事？梅東來，你是不是闖禍了，你是主犯，周揚是從犯？”

    周揚愕然道：“小陳大夫，你怎么一下了就猜到了？”

    第208章

    陳凝也怔了一下, 吁了口氣，看向?梅東來，說：“所以?, 你真的闖禍了？難怪你會變成這樣。到底出什么事了，看你倆這樣，都蔫了似的？”

    陳凝是?真想不出來，她辦公室里這倆小伙能闖什么禍？他們倆平時玩鬧歸玩鬧, 出去卻都有分寸。不該說的話不會亂說，做事也自有章法, 這樣的人能闖出什么禍來？

    忽然?，她想起梅東來經(jīng)常去五樓精神科, 便問道：“你是?不是?又上五樓給精神病人做治療去了, 發(fā)生了沖突嗎？你自衛(wèi)時把人給打了還是?怎么的？”

    周揚在旁邊聽著?, 忍不住對著?陳凝伸出大拇指, 說：“小陳大夫, 你可真是?神探哪。雖然?你說的不全對，但也對了大半。梅大夫他確實招惹了精神病人，不過他不是?把人打了, 是?讓人給纏上了。”

    梅東來一臉懊惱, 看上去是?真的氣得沒脾氣了。陳凝一臉疑惑, 見他不說話，只?好跟周揚說：“你一次性把話說清楚, 別磨蹭?！?/br>
    周揚看了眼梅東來，這才說：“小陳大夫，十點來鐘梅大夫又上樓去給一個精神病人看病, 那?精神病人是?女的，大概二十多歲, 有150斤重吧?！?/br>
    陳凝點了點頭，表示她在聽，接著?周揚又說：“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那?精神病人犯花癡，上來就摟啊，梅大夫躲得雖然?不算慢，還是?讓她給碰著?了?！?/br>
    陳凝臉色有點不大好，想到當時的情景，她多少?替梅東來感到不值。

    梅東來平時雖然?顯得散漫不羈，但陳凝卻知道，他算是?個理想主?義?者，并且愿意為了自己?的理想去努力。他這樣的人，生活無憂，社會地位也不低，完全可以?好好地享受生活，但他卻一直試圖在別人沒走過的路上探索。

    她心里不舒坦，便拆開梅東來拿來的油紙包，從里面拿出兩塊蛋糕，遞給梅東來一塊，說：“你也沒吃飯吧，先吃一塊墊墊?！?/br>
    然?后她又跟周揚說：“你繼續(xù)說，然?后呢？”

    周揚說到這里明顯變得氣憤起來，告訴陳凝：“那?個精神病人自己?腦子不清醒，胡來也就算了，她畢竟有病，我們沒法拿她跟正常人比?？伤麄円患胰艘捕疾皇?好的，我估計他們要么是?想甩鍋，想找個接盤的養(yǎng)他們女兒，要么是?想敲詐，想讓梅大夫出點錢賠他們，所以?他們一家人非說梅大夫摸了他家女兒，死活纏著?梅大夫不放，非要他給個說法不可。”

    “上午在五樓那?邊鬧了一個多小時，好幾個大夫都去了，才把那?些人勸走?？晌矣X得那?家人不一定能善罷甘休，說不定回頭還得來?！?/br>
    “剛才他們鬧事的時候我也在旁邊，為了幫梅大夫，我也拉了那?姑娘胳膊。所以?我這心里也有點打鼓，我怕他回頭不纏梅大夫了，來纏我?！?/br>
    說到這兒，周揚抬手撫了撫胸口，看樣子是?真的后怕，估計那?家人上午鬧得很不像話。

    陳凝喝了口水，神情明顯冷下來。這時梅東來緩緩地拿起陳凝剛才遞給他的蛋糕，雖然?在吃，陳凝卻感覺出來他心情有點低落。

    周揚也看到了，他跟陳凝一樣，也沒見過梅東來這樣。梅東來在他眼里，好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一樣，有些孤傲，卻讓人不得不佩服。他有時候有點討厭梅東來那?孤傲的德行，可現(xiàn)在他寧愿梅東來還像以?前那?樣，也不愿意看到他這蕭索的樣子。

    估計這一回，梅大夫真的被那?種人傷到了，這就是?農(nóng)夫與?蛇啊。

    他感覺這屋里氣氛太沉悶了，就故意跟陳凝說：“小陳大夫，我也沒吃飯呢，蛋糕給我分點?！?/br>
    陳凝和氣地給他也拿了兩塊蛋糕，隨后她站了起來，說：“你倆先在這兒待著?，那?家人如果中午過來，你們不給他們開門。我去一趟正陽街派出/所，我就不信了，還沒人能治得了他們了？”

    陳凝是?真生氣了，她跟梅東來說：“你別管這種人了，以?后你再給精神病人治病，也得挑著?點人，有些人就是?活該?！?/br>
    梅東來擺了擺手，喉頭動了動，沒說什么，眼看著?陳凝下樓去了正陽街派出所，周揚悄悄問梅東來：“梅大夫，你家世那?么好，你想過什么樣的日子不成，何必非得琢磨精神病的事兒，你干什么不行啊？”

    梅東來搖頭，道：“你不懂，我以?前出遠門，在半路病了，發(fā)了高燒，住在一個小村子里。當時是?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收留了我，給我吃的，還給我從山上摘了草藥。要是?沒有他，我這命就沒了。當時他身邊只?有一個女兒，也是?精神病，十六歲了，智力卻只?相當于三歲小孩，因為這病…他倆日子過得真挺難的。”

    “那?個時候我就發(fā)誓要好好研究精神病的治法，只?是?我現(xiàn)在還不敢保證能治好他女兒的病，所以?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找他?！?/br>
    周揚忍不住拍了拍梅東來肩膀，說：“梅大夫，你真是?個有情義?的人。以?前我總覺得你這人傲，挺煩人的，現(xiàn)在我是?真服你了?！?/br>
    梅東來沒好氣地拂開他的手，說：“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說出去。你也別再跟我說什么服我的事，還是?像平時那?樣就挺好，至少?正常點。”

    周揚現(xiàn)在什么都聽梅東來的，馬上就答應了：“行，我不說，這事咱倆知道就行?！?/br>
    倆人一邊說話一邊注意著?外邊的動靜，沒過多久，陳凝就回來了，她一進來就跟梅東來說：“剛才我見著?聞大哥了，他和高所/長都在派出/所，我把這事兒跟他們倆一說，聞大哥就答應了，他說他這就派人去那?家調(diào)查?！?/br>
    周揚也說：“對，再鬧就該抓他們，也不看看他們家女兒什么情況？腦子正常的人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摸她啊?！?/br>
    陳凝卻沒好氣地問他和梅東來：“正陽街派出/所這么近，高所/長和聞少?波大哥跟咱們都熟，之前聞大哥他爸聞老?爺子是?在咱們醫(yī)院治的糖尿病足。人家出院之前一再說過，有什么事一定要找他們。話都撂這兒了，你倆碰著?事怎么沒想著?過去一趟？”

    周揚卻說：“那?病不是?我給他治的，我在他面前沒那?么大的面子?！?/br>
    陳凝瞪了他一眼，說：“下次再有事就過去跟他們說。再說了，就算咱們不認識他們，這事咱們有人證的，你也可以?找派出/所處理啊?！?/br>
    陳凝看得出來，梅東來還是?有點蔫。她想到現(xiàn)代那?些被誣陷為姓sao擾的人，多少?也能理解梅東來的心思。他心再大，這事對他也是?個傷害，估計這陣子他心情都會有點郁悶吧。

    陳凝想了想，就笑著?跟梅東來說：“我覺得聞大哥他們走這一趟，那?家人應該不敢再來找你和周揚鬧事了。你不用太擔心，回頭我看看哪兒能買到電影票，給你和周揚一人買一張，你倆去看電影去，看完了電影還可以?逛逛街?！?/br>
    梅東來看了眼周揚，周揚也看了眼梅東來，隨后梅東來不屑地說：“誰和他看電影逛街啊，跟他有什么可看的？”

    周揚卻笑著?跟陳凝說：“看看，這回正常了是?吧？你看他瞧不起人的樣子，是?不是?挺討人嫌的？”

    他話是?這么說的，心里卻挺高興，總覺得這樣子的梅東來才正常些。

    梅東來吁了口氣，隨后他雙手抱拳，向?著?陳凝和周揚各擺了兩下，有些感慨地說：“謝了，你倆人都還行?！?/br>
    陳凝送了他一個白眼，說：“還行？能讓你夸一句還真挺不容易的?！?/br>
    梅東來垂了下眼皮，然?后跟陳凝說：“過陣子過年我就回首都了，年后回不回來還不好說。如果我不回來了，以?后咱們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br>
    “不過你以?后要是?去首都，一定去我家看看。就算我不在家，你也可以?去找我爺或者我?guī)讉€叔伯。他們?nèi)硕纪玫?，不像我這么不會說話，你去了一定很受歡迎。到時候你也可以?跟他們切磋下醫(yī)術(shù)?！?/br>
    陳凝對梅家人還是?挺感興趣的，能教出梅東來這樣的一個人，這家的家風應該還是?不錯的。陳凝就說：“如果我去首都，一定會去你家看看的。”

    梅東來說完這些就回了他平時坐的位置，下午也沒再往精神科跑，估計一時半會是?不想往那?邊去了。

    下午辦公室里果然?沒出什么事，那?家人也沒再來鬧。

    陳凝下午就開始忙起來，忙到下班的時間，也沒看到那?女學生帶著?她親戚過來。她想著?一時半會她們也許過不來，等時間差不多了，陳凝就準備騎著?自行車回家。

    但陳凝換完白大褂之后，并沒有走成，因為蘇副院長在她下班前趕了過來。

    他一進來就說：“小陳，上午我去市里開會，不在單位，所以?不知道梅大夫受了委屈。這事現(xiàn)在我知道了，回頭我也會跟派出/所那?邊溝通，要求他們嚴肅處理這種對醫(yī)務人員進行敲詐勒索的事情。不然?咱們這醫(yī)院里的人都沒安全感了。”

    梅東來下午被陳凝布置了不少?任務，又是?扎針灸又是?給人看病，一忙起來情緒就得到了緩解，這時候心里那?股不適已經(jīng)消解掉不少?。

    他就說：“這事兒過去了，我沒事。不過精神科那?邊得抓緊時間改建，不然?病人一旦發(fā)狂發(fā)瘋，大夫都沒安全感。我以?后可以?不去，但精神科那?邊的幾個大夫還要經(jīng)常跟那?種病人接觸，得考慮到他們的需求?！?/br>
    蘇副院長拍了拍手上的文?件袋，說：“上邊剛批下來，回頭天稍微暖和點，醫(yī)院這邊就會著?手改建的?！?/br>
    緊接著?蘇副院長又跟陳凝說：“小陳，咱們院把你評為優(yōu)秀青年醫(yī)生了，回頭你還要跟其他醫(yī)院的青年醫(yī)生一起競爭，最后全省選出來兩個人，再進京參加表彰大會。選上的難度可不小，畢竟全省就倆人，你說是?吧？”

    陳凝點頭，說：“是?很難?！?/br>
    她對這些頭銜倒是?不感興趣，但她已經(jīng)許久沒去過首都了，還挺想去看看的。如果真有這機會過去看看，看看七十年代古樸厚重的首都，她當然?是?很愿意的。

    不過這種事爭起來，不一定全靠實力，背后到底有沒有別的門道，她也說不清。她的實力就算很強，也不能保證選上。

    她就說：“還是?保持平常心吧，如果能選上，我也挺想去見見世面的。要是?選不上，也沒什么，有時候我們得承認，別人也很優(yōu)秀?！?/br>
    梅東來卻說：“你要是?能選上還真不錯，如果你去了首都，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陪你逛逛，只?要你不嫌棄。”

    陳凝不客氣地說：“我嫌棄好象也沒辦法，我在那?邊沒熟人?！?/br>
    “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還太早，這種事順其自然?吧，不強求。就算不能選上，回頭我有時間也可以?自己?坐車去首都看看?！?/br>
    這種事蘇副院長當然?也不能保證，他就說：“你這心態(tài)還成，挺穩(wěn)的，有老?大夫那?個風范?！?/br>
    陳凝無語，反問道：“蘇副院長，你要不要再重新?組織下語言，我哪里老?了？”

    蘇誠卻沒有改口的意思，笑著?說：“重點在‘風范’倆字，其它?的不重要?！?/br>
    “行了，你也該下班了，收拾收拾都走吧。”

    蘇副院長說完，先離開了中醫(yī)科，陳凝和梅東來他們前后腳出來，在樓下大院分開，陳凝直接騎自行車回了家。

    季野沒來接她，那?就說明，他這時候還沒下班，估計他今天又不能回家了。

    陳凝原以?為季深也不會在家，因為季深那?邊也挺忙的?？斓侥甑琢?，各單位都有很多事要處理，部隊也不例外。

    然?而她進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季深不但在家，還剛剛從張言的房間走了出來。

    張言在他背后送他，臉色多少?有幾分凝重，而這時候季婉和季老?太太卻都不在家，陳凝看著?這倆神情有些異常的男人，不禁疑惑起來，問道：“大哥，你跟張言怎么了？你倆剛才是?不是?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