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西野：“嗯。有點事要出去一趟?！?/br>
    *

    翌日，云城麒麟山烈士陵園。

    鄭西野把車停進(jìn)露天停車場，下了車，反手關(guān)了車門。

    緊接著，蘇茂也從副駕駛一側(cè)下來了。他手持一束淡色菊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舉目四顧，望向這片莊嚴(yán)肅穆的陵園，嘆息道：“上次來看邊姨，還是六年前，那會兒咱們還在上學(xué)?！?/br>
    鄭西野臉色平靜，像是沒有聽見蘇茂的話，自顧自提步入內(nèi)。

    晨光熹微，數(shù)百座黑色墓碑整整齊齊坐落于半山腰，英烈們面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在此長眠。

    兩人拿著鮮花朝陵園c區(qū)前進(jìn)。

    快到目的地時，蘇茂老遠(yuǎn)瞧見道筆挺高大的背影，生生一驚。仔細(xì)去看，見那人穿著一件純黑色的薄款長袖，肩寬腿長，一張英俊卻天生淡漠的臉，氣質(zhì)沉穩(wěn)蕭瑟，拒人千里。

    男人安靜地矗立著，像是一株黑色喬木，又像是一樽沒有生命的蠟像。

    “陸齊銘？”蘇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排在男人肩上，“你小子，什么時候從西藏回來的。怎么也不說一聲？”

    陸齊銘臉色冷漠，一句話沒說便轉(zhuǎn)身離去。

    蘇茂人都傻了，喚道：“陸齊銘？老陸？阿銘！”

    那人充耳不聞，高大身影很快便從蘇茂的視野里消失。

    蘇茂無語，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鄭西野，不可思議道：“不是吧。這么多年了，你倆還鬧著呢？”

    鄭西野依然沒什么表情。他屈起一直長腿半蹲下來，低下頭，垂了眸，拿出隨身攜帶的濕巾紙，仔仔細(xì)細(xì)擦拭著面前的墓碑。

    墓碑上，英姿颯爽的女烈士笑顏和藹，安靜地看著他。

    墓碑上的文字歷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已經(jīng)不那么清晰，姓名那一欄，依稀可見“邊雪眉”三個字。

    掃完墓，鄭西野將花放在了墓碑前方。

    蘇茂上前給邊雪眉鞠了個躬，邊獻(xiàn)花邊念叨：“邊姨，雖然沒見過您，但在軍工大，咱們都是聽著您的事跡長大的。望您在那邊兒一切都好。”

    說到這里，蘇茂余光往鄭西野那頭瞟，繼續(xù)：“也保佑阿野，今后大吉大利事事平安，各方面的關(guān)系，都能處得融洽和睦?！?/br>
    鄭西野多聰明的人，瞬間聽出蘇茂話里話外什么意思。他瞥了蘇茂一眼，語氣冰涼：“別跟我媽說這些?！?/br>
    蘇茂被噎了下，長嘆出一口氣，看向鄭西野：“那么好的兄弟，你們兩個至于么?！?/br>
    鄭西野不語。

    蘇茂走過去蹲在他旁邊，悵然搖頭，道：“還記得嗎，當(dāng)初老陸為了攔你進(jìn)蔣家，和你大打出手，我去拉架還挨了你倆三拳，險些沒把我肋骨給干斷?！?/br>
    鄭西野還是不說話。

    蘇茂繼續(xù)勸：“這么多年過去了，又不是小孩子，你倆消停消停得了?！?/br>
    人鄭大少爺撲撲手，收起垃圾扔進(jìn)帶來的塑料袋，拎著走人。頭也不回地給蘇茂甩過去三個字兒：“再說吧。”

    蘇茂：“……”

    蘇茂比劃比劃大拇指：“倆倔驢，我真服?！?/br>
    *

    拉歌比賽和地方學(xué)校的合唱比賽確實很不一樣。地方學(xué)校搞比賽，上臺的時候不僅要穿漂亮的演出服，男孩兒女孩兒臉上都得涂點粉抹點口紅。

    云軍工的拉歌比賽則十分樸素。

    比賽的舞臺是在cao場上臨時搭建，臺下的觀眾是全校四個年級的學(xué)員。入學(xué)手人手一把小馬扎，帶下來往地上一放，展開來便成了大家伙的觀眾席。

    參加比賽的大一新生們也不用做任何打扮，作訓(xùn)服一穿迷彩帽一戴就完事。

    晚上七點整，拉歌比賽正式開始，大一新兵隊伍按抽簽順序，依次上臺。

    信息大隊是第四個出場。

    上臺之前，許芳菲仍舊很忐忑，心跳急促，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也沒什么緩解。她站在臺下看著前一個隊伍的指揮員，那也是個短發(fā)姑娘，顰笑自若落落大方，自信得就像一顆會發(fā)光的星星。

    許芳菲敬佩又羨慕。

    就在這時，身旁忽然一陣清風(fēng)拂過，攜著絲絲熟悉清爽的皂莢氣息。在她左側(cè)短暫停留，淡淡留下一句“別緊張”后便走過。

    許芳菲一愣，轉(zhuǎn)頭看去。

    是鄭西野。他臉色十分平靜地站在隊列旁邊，察覺到她的眼神注視，微側(cè)目，朝她很淺地勾起唇角。遠(yuǎn)山在眉，星辰在眼。

    看見那抹笑，許芳菲有點晃神，內(nèi)心神奇地安定下來。

    這場比賽，信息大隊最后獲得了第二名。

    隊干部顧少鋒上臺領(lǐng)獎狀，領(lǐng)完，他面朝全校行了個軍禮，便為這次的拉歌比賽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比賽結(jié)束之后，燈光熄滅，全校各個大隊依次解散。

    學(xué)員們壓著嗓子議論紛紛，無論男女，都在討論大一信息大隊那個美艷靈秀的指揮員。

    “許芳菲，這下你是真的出名了?！?/br>
    去澡堂子的路上，李薇一手?jǐn)堊≡S芳菲的肩膀，笑盈盈地揶揄：“現(xiàn)在全校四個年級，包括研究生那邊都知道你。大家都在討論你耶。”

    許芳菲紅著臉撓撓頭，有點茫然地問：“討論我什么呀？”

    “討論你漂亮呀?！蔽喝A笑著接話。她伸手在許芳菲臉蛋上輕輕捏，“和尚廟里出了個大美女，想不出名都難。早晚的事，提前適應(yīng)就好?！?/br>
    許芳菲又窘又尷尬，耳根子紅透，都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室友們的打趣。

    張蕓婕見狀，出聲替她解圍：“好了好了，你們別開她玩笑了。”

    幾個女孩說說笑笑進(jìn)了澡堂。

    洗完澡，許芳菲和梁雪一起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出來之后正和梁雪說著什么，忽然一道嗓門兒將她叫住，喚道：“許芳菲?！?/br>
    許芳菲回過頭，見是曲畢卓瑪。

    她說：“怎么了卓瑪？”

    曲畢卓瑪手伸出來，說：“我們隊里有人要我轉(zhuǎn)交，給你的?！?/br>
    許芳菲接過曲畢卓瑪手里的東西，一瞧，見是一個棕色信封，似乎是個信件樣的東西。她不解：“這是什么？”

    “不知道。哎喲憋死我了，我先走了！”曲畢卓瑪急著上廁所，著急忙慌就往宿舍里飛奔而去。

    梁雪扯扯許芳菲的袖子，說：“走，上樓啊?！?/br>
    許芳菲也急，沒細(xì)看信封，將之與超市買來的糖果一并揣進(jìn)衣兜，對室友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等下再回來?！?/br>
    梁雪狐疑又不好多問，叮囑道：“還有二十分鐘就吹熄燈哨了，你快點兒。”

    “嗯?！痹S芳菲點頭。

    五分鐘后，許芳菲百米沖刺來到演訓(xùn)樓背面的小路，氣喘吁吁地?fù)]了下手，招呼道：“教、教導(dǎo)員?！?/br>
    鄭西野見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微蹙眉：“我人就在這兒又不會跑，你跑這么急做什么?！?/br>
    許芳菲平復(fù)著呼吸，解釋道：“快、快熄燈了，我有東西要給你?！?/br>
    鄭西野：“什么東西？”

    她兩頰微微發(fā)燙，掏衣兜，準(zhǔn)備把要送他的糖果取出來。誰知這一掏，一個小信封先糖果露臉，“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鄭西野一眼注意到，彎腰拾起：“你要給我的就是這個？”

    許芳菲連忙擺手，解釋道：“不，不是這個?！?/br>
    鄭西野看著信封，問她：“那這是？”

    許芳菲很誠實地回答：“別人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還沒看呢?！?/br>
    鄭西野有點困惑，挑挑眉，捏著這個信封打量兩眼，然后非常順手且自然地，將信封翻了個面。

    然后，一碩大的紅色愛心赫然出現(xiàn)，加上桃心中間那串醒目的手寫體“l(fā)ove”，一并地大剌剌闖進(jìn)兩人眼皮底下。

    許芳菲：？

    鄭西野：。

    滴答滴答，空氣寂靜了整整兩秒鐘。

    “可以啊?！毕乱豢蹋嵨饕澳笾鴲坌男欧馀e高三分，然后撩起眼皮，看向她，輕言細(xì)語又慢條斯理地說：“背著我，收其它男人的情書？”

    第41章

    面對這個質(zhì)疑，許芳菲頗感欲哭無淚。她指天發(fā)誓，她真的、真的沒有想到，曲畢卓瑪轉(zhuǎn)交過來的會是一封情書。

    情急之下，許芳菲擺著手脫口而出：“我不知道是情書，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收的?！?/br>
    鄭西野捏著愛心信封，就那么垂著眸好整以暇瞧著面前的小姑娘。聽完她的解釋，他神色不變，只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兩個字：“是么。”

    “真的！”

    許芳菲見他還是一副不太信的樣子，急得又開口道：“如果我知道，我收了就收了，肯定悄悄的，怎么可能這么笨讓你發(fā)現(xiàn)?！?/br>
    鄭西野直勾勾盯著她，挑了下眉，忽說：“這封情書，你是不想被‘教導(dǎo)員’發(fā)現(xiàn)，還是不想被‘鄭西野’發(fā)現(xiàn)?！?/br>
    許芳菲沒有理解這個問句的意思，一愣神，不解皺眉：“教導(dǎo)員和鄭西野，不都是你嗎。有什么區(qū)別？”

    他平靜地說：“不想被教導(dǎo)員發(fā)現(xiàn)，是你怕違反‘不能戀愛’這條校規(guī)。怕被鄭西野發(fā)現(xiàn)，是你怕我誤會?！?/br>
    許芳菲眸光輕閃。

    鄭西野視線定定注視著她，說：“回答我?！?/br>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每個音符都清清楚楚鉆進(jìn)許芳菲的耳朵，像是三只背著殼的笨拙蝸牛，沿著她耳道爬進(jìn)大腦，所過之處帶起大片大片酥感的癢。

    她臉又燥起來，耳朵根也燙燙的。她猜測，自己的腦袋肯定已經(jīng)紅成番茄。怕被發(fā)現(xiàn)，只能佯裝不甚在意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別處。

    許芳菲清清嗓子，說：“我怕違反校規(guī)受處罰?！?/br>
    鄭西野聞言，蹙了下眉。

    未待他拉著臉子開口，身前的小姑娘卻又出聲了。這一次，她腦袋無意識埋低，像是心虛，又像是羞怯，音量較前次低許多。

    她小聲說：“當(dāng)然也怕你誤會?！?/br>
    這一刻，夜色在兩人之間靜謐蔓延。許芳菲說完，羞窘交織，根本都不敢再看鄭西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