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時針就要指向十了，初晴仍不為所動，桌上的水杯也一次都沒動過。

    姚致然幾欲開口，見了初晴闔眼靠在自己肩上，便又打消念頭，磨蹭著，三十分鐘轉(zhuǎn)瞬即逝。雖然不確定初晴是否和家人同住，但深怕會有人因為她晚歸而擔(dān)心，于是猶豫幾回，輕拍了拍她擱在自己腿上的手背。

    她緩緩睜開迷濛雙眼，因濃重睡意而顯得呆愣遲鈍的模樣令姚致然忍俊不禁，聲音更加柔軟，彷彿落入棉花之中。

    「已經(jīng)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吧，我送你回去?！?/br>
    初晴沒立刻應(yīng)聲，覆而閉上眼，數(shù)秒后才輕輕頷首，一句卡在喉頭的「不想回去」終是沒有說出口。

    乘上汽車，姚致然在導(dǎo)航系統(tǒng)輸入目的地的地址，寂靜的車內(nèi)響起按鍵的嗶嗶聲。

    扣上安全帶時，初晴望見了他被導(dǎo)航程式照亮的側(cè)顏。和年少時期相同的五官，多了一些成熟氣息，相比初入職場的她，姚致然的眼中沒有慌張迷茫，舉手投足盡是從容。

    自責(zé)與自卑疊加，她心亂如麻，感覺眼前的人隨時會再度離她遠去。

    回過神時，她已抓住了他的衣袖。

    「姚致然，你……之后還會見我嗎？」語氣平靜，不安卻透過語句展露無遺，「不會再離開了吧？」

    雖然今天已經(jīng)看過初晴的不同面貌，但是這一刻姚致然仍感到錯愕。

    若說高中時期的她較旁人冷靜沉著，那么現(xiàn)在的她，就像是經(jīng)歷了逆成長后，變得容易感到不安，需要依賴他人。

    本來以為是過去的事情導(dǎo)致她心懷愧疚，然而過多的反常與強烈的不安全感，讓姚致然開始覺得不僅僅是這個原因，而那「僅僅」之外的理由，可能就和為什么初晴不愿談六年前的事情有關(guān)。

    他看著初晴被照亮半邊的臉，一雙眼眸僅有一邊映著光，又給了他說不出的異樣感，就像在公園見到的那樣。

    但他沒有再提及往昔，也不探尋那異樣的來源，只是搭上初晴揪著自己衣袖的手，露出微笑。

    「你放心吧，我哪兒都不會去的。」他輕拍初晴的手以示安慰，又道：「而且，現(xiàn)在我們都有手機了，不怕聯(lián)系不上，你也知道我家在哪。所以只要你想，我們隨時都可以見得到?！?/br>
    初晴沒立即應(yīng)答，深深地看著姚致然許久，彷彿要將他刻入眼底。其實他的住址她早已爛熟于心，只是無法向他言說，深怕會牽扯出她想隱瞞的事。

    不知經(jīng)過了多長時間，她才點了點頭。

    ……

    道路兩旁的街燈連綿不絕，與一片五光十色的城市街景交相輝映，猶如地面繁星。

    奔馳于夜色中的轎車速度漸緩，最終在路旁停下。

    初晴開門下車的同時，姚致然搖下車窗，又一次問道：「真的不用送你到門口嗎？」

    由于初晴的要求，他?？吭诰嚯x目的地一個街區(qū)外的路口。雖然只有幾公尺的路，但開車畢竟要快上許多，而且他也不放心初晴一個女孩子走夜路，所以直到最后，都沒放棄勸她改變心意。

    「不用了，再過去你還要多等一個紅綠燈，這邊回轉(zhuǎn)比較方便。走回去就幾步路而已。」說完，初晴抬手揮了揮，「回去的路上小心，我們改天再見?！?/br>
    抵不過初晴的堅持，姚致然只好退一步讓她到家給他發(fā)個信息，見她應(yīng)承，才搖起車窗，驅(qū)車離開?；剞D(zhuǎn)后，他看見初晴依然站在原地望著他，甚至在駛離一段距離，后照鏡仍映照著她的身影，但他只是下意識去注意，沒有做多想，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便踩下油門，加速離去。

    確定黑色轎車已經(jīng)到了無法看見自己的距離，初晴低頭去拿包包里的手機，屏幕正好亮了起來。

    目光掃過來電顯示，立即按下接聽鍵，還沒來得及道出那聲「喂」，耳邊就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你在哪里？怎么這么晚還沒回來？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

    對方連珠炮似的問話，語氣又怒又急。

    初晴冷靜地將手機拿離了些，等對頭的人說完，才將聽筒貼近，不急不徐地解釋道：「我下班后和同事出去吃飯，我有發(fā)信息給你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路上了，應(yīng)該五分鐘后到家?！?/br>
    電話里的人還想再說什么，她搶先開口，「不用擔(dān)心，我很快就到了，不會有事?！?/br>
    切斷通話，手機跳回了主畫面，上頭的提示框顯示有十多通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加上最新一則已接通話，全都來源于同一個號碼。

    她呼出長長一口氣，將手機隨意扔進包里，邁步往家的方向去。

    回到家，姚致然便直接上樓準(zhǔn)備洗漱就寢。

    剛拿了換洗衣服要踏進浴室，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起了信息提示音，他立即折回去察看。

    「我到家了喔?！?/br>
    是來自初晴的信息。

    重逢后與她相處了幾個小時，刷新了他對初晴這個人的認識，連帶地看著這段文字時，腦海里帶入的聲音不再盡是生冷疏離，而是多了點柔情。

    他揚唇輕笑，點擊輸入欄叫出鍵盤。

    「嗯，早點休息……」

    要按下發(fā)送時，他總覺得這樣的回覆太冷淡，不似熟人間的對話，但是手指在鍵盤上逡巡了一會兒，愣是沒打下半個字。

    又思索一陣未果，他索性跳出信息頁面開啟瀏覽器，踏上找尋「回覆女友信息攻略」之路。

    輸入「女友」關(guān)鍵字時，他的手一頓。儘管已經(jīng)和初晴確定了關(guān)係，但他還是沒適應(yīng)過來，再想起唇上的柔軟，更是瞬間紅透了臉，他連忙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那些畫面給甩出大腦。

    他認真地把第一頁顯示結(jié)果看過一遍，彷彿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沒想到男女之間連傳信息都是一場攻防戰(zhàn)，只是，這其中似乎并沒有適用于他與初晴的例子。

    最終他放棄從網(wǎng)路尋找答案，依靠自己的感覺回覆，但是打出來的句子卻和剛才大同小異，只是再加上一句「改天再見」好讓初晴不要胡思亂想。

    破釜沉舟似地按下發(fā)送，之后又覺得害羞，便沒等回覆，放下手機去洗澡。

    一個小時后，他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從浴室走出來，幾顆水珠沿著脖頸的線條流下、經(jīng)過鎖骨，沾濕了t恤的領(lǐng)子。

    眼神隨意往桌上一瞟，手機的提示燈正一閃一閃的，這個時間點，應(yīng)該是初晴的信息。

    他有些猶豫地拿起手機，點亮屏幕，目光觸及信息欄預(yù)覽框，立即睜大雙眼、心跳失速。他不自覺松開拿在手中的毛巾，呆呆地望著映在屏幕上的文字。

    短短一行文字令他心里充滿溫暖，眼眶發(fā)熱，幾乎要落下眼淚。

    已經(jīng)好久，沒有人對他說這句話了。

    雙腿的力氣一瞬間抽離，他跌坐在椅子上，手肘撐著桌面用手背遮住了眼。一片黑暗中，耳畔似乎傳來了初晴的聲音，宛若誓言，一字一字鄭重地說出那句話。

    「嗯，晚安。」

    從有記憶開始，父母就經(jīng)常為了工作夜不歸宿，童年獨自留在爺爺家，再來是由家政婦代顧，上了高中，因為他已可以合法一個人待在家中，父母更是常以工作處提供的宿舍為家，留他待在這偌大的房子里。

    伴他入睡的，永遠是寂靜。

    姚致然無法抑制嘴角上揚，雙頰染上霞紅，熱度蒸發(fā)了殘留的水珠。

    停留在鍵盤上的手指轉(zhuǎn)而去按旁邊的錄音鍵，將手機靠近唇畔，醇厚如大提琴琴音，又如風(fēng)般若有似無的聲音，道出那聲撓人心口的「晚安」。

    看向桌上的長方形盒子，伸手取走早上放的兩個人偶，再從抽屜中挑了另一個女孩人偶，與盒中的男孩并排擺放在一塊兒。兩個人偶挨得很近，像是牽著手，又像是相互依偎。

    輕點兩人偶的頭，他滿意一笑，起身吹頭去了。

    他有預(yù)感，今夜能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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