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華〈溺死的魚〉-3
駱華〈溺死的魚〉-3 「我想出去玩——」電話另一頭的男孩用著無比任性的語調(diào)喊著。 「那你就出去啊?!?/br> 「不知道要去哪里,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似乎已經(jīng)認(rèn)定與他同行的必定是我,開始把我和他圈進(jìn)同一個圈里。 「圖書館?!?/br> 「那兒不是可以去玩的地方吧,換一個換一個,最好遠(yuǎn)一點(diǎn)。」 「……臺北?」 「臺北呀,那就要買火車票了?!顾o對我的回覆感到荒唐,反而認(rèn)真的替我打起主意。 聽見他爽快的答應(yīng),我不禁愣了下?!钙焙茈y買,算了吧。」 這趟旅行并無成行,倘若不是我的退縮,阿清可能真會想辦法生出兩張火車票來,并且說甚么也要將我拖上車。 自己也許真的想去看看,可心里總還顧念著甚么,沒法踏出去。 最后我們?nèi)ヅ懒烁浇蛔0尾贿^兩百公尺的山,對總在水邊活動的我們也是件稀奇的事。 「好熱啊。」阿清戴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身上的藍(lán)色排汗衫早已緊緊黏附他的上半身?!肝覀兠髅鞑排罌]多久,怎么就已經(jīng)熱成這個樣子?!怪灰娝粩喑吨骂I(lǐng),不輸給汗水的是他的抱怨。 「我倒是覺得好重。」比起濕成一片的上衣,我對于身后沉重的行囊更為懊惱。 時值盛夏,為防中暑,我在背包里放了三罐水,除此之外還有毛巾、衛(wèi)生紙、防蚊液等有的沒的,甚至連指南針都帶上了。阿清決計(jì)是不會帶這些東西,然而我又是心中有無數(shù)個萬一的傢伙,不知不覺就塞滿了整個后背包。 「不就走走路而已嗎,你當(dāng)你是搜救隊(duì)哦,拿來啦,我們交換?!顾话呀舆^我的背包,并將他的黑色腰包塞到我手上。 我稍微掂了掂手里的腰包,錢包、水壺、手機(jī)……嗯,到此為止。 「你一個人背那些太重了,給我一點(diǎn)。」 「不會啦,別小看我?!?/br> 他的模樣不像是在逞強(qiáng),我便由他去。 「你暑假還有去其他地方嗎?」走在毫無遮蔽的步道上,我一面在心里想著應(yīng)該戴斗笠來的,一面心不在焉的問。 他搖搖頭,「現(xiàn)在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哪里有空出門,我能不被抓去幫忙就慶幸了,啊,我偶爾會去看看日出和落日,也就只有這些好看。」話說得有些無奈,他畢竟也是個喜歡往外跑的人。「下次我們一塊兒去看日出吧,你早上老是爬不起來?!?/br> 他口中的偶爾包括了幾次與我同行,可我只看過夕陽,要在非上學(xué)時間早起可真是難上加難,雖說爸爸mama與附近鄰居都當(dāng)作一如往常,然而自己就是怎么樣也辦不到。 「你把我叫醒了我就去?!?/br> 「可以啊,說到要做到哦。」 我隨口應(yīng)了幾聲,一如幾刻前的心不在焉,并不將此放在心上。 「海邊的話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熱了,光是波浪的聲音就挺涼爽的。」 他逕自細(xì)數(shù)起看海的優(yōu)點(diǎn),望著滔滔不絕,愈走愈快的他,我想他注定是個命中帶水的人,不論是生活或喜好都離不開水邊,而我就是一個不會游泳又偏要待在一邊,等著溺死的傢伙。 ★ 天仍是烏黑一片,我睡眼惺忪的坐在他身后,恍惚之間只覺身旁景色不斷與自己擦身而過,即便是夏天,清晨的風(fēng)仍教人不禁打哆嗦。 「你還真的大清早跑來敲我房間的玻璃……」 「說到做到啊,我們約定過?!?/br> 「所以我這不是和你一塊兒來了嗎?!?/br> 「對呀,我們都是說到做到的男子漢?!?/br> 在一陣間話家常后,阿清終于停下車來,我這才發(fā)覺眼中所見已成汪洋一片。 這就是每次從阿清家望出去的那片海,此時的天空仍舊十分昏暗,附近有座燈塔,可除了被燈塔光照射之處,海的顏色幾近深灰,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依舊是喜歡光亮后的蔚藍(lán)要多一些。 阿清說再等一會兒就能看到日出,接下來這段期間,誰也沒有再開口,氣氛平和而沉默。 約莫經(jīng)過三十分鐘,只見一道曙光從海的那一頭浮現(xiàn),太陽正從海平面冉冉升起,身旁的他立刻扯了扯我的袖口,我說我正看著。 一團(tuán)光亮在眼前毫無修飾的綻開,我半瞇著眼,直到睜不開。 「怎么樣?」 「甚么怎么樣?」 「日出。」 「哦,天氣真不錯?!?/br> 「好偷懶的心得。」 我望著太陽映在海面上的倒影,試圖要作出一些浪漫的、充滿情調(diào)的聯(lián)想,然而這比我想像的要困難許多,明明是親眼所見,卻怎么樣也無法形容。 「那你覺得如何?」我反問道,好奇著平時字匯量極少的阿清會有怎么樣的答覆。 他聳聳肩,想都沒想便回:「很好看啊?!?/br> 僅僅四個字,從他的模樣看來卻不像是在敷衍,我想縱使他上上下下把自己的詞匯庫全翻遍了,也只能找到差不多的幾個字吧。 「回得很掏心掏肺呢?!?/br> 「你也是,聽得出是把五臟六腑全掏出來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回答?!顾负俸俸佟沟男χ?,也不曉得是聽懂我的話沒有,但他的話我也弄不懂是諷刺還是無心。 許是一早從被窩里被挖起的緣故,我有些昏昏沉沉的倚著阿清的腳踏車,天已全亮,與其說是溫暖,倒不如說炎熱起來了,不曉得是誰說聽著波浪聲便會感到?jīng)鏊?/br> 「口水流出來了?!?/br> 當(dāng)我回過神時,他粗魯?shù)馁N了張衛(wèi)生紙?jiān)谖夷樕?,我因此打了個噴嚏。 「要你管?!刮宜合滦l(wèi)生紙往嘴角抹了抹,同時白了他一眼。 都已毫無間隔的相處了這么多年,他已看清了我最糟糕的那一面,也不差這流口水的畫面。 「回去要不要換我騎?」 「不用啦,你這安全駕駛騎得太慢。對了,我今年一定要練會摩托車,下次就騎我家那臺小藍(lán)來吧。」 「說到做到?」依照自己的習(xí)慣,應(yīng)當(dāng)會先反駁他話中的「下次」二字,可我沒有。 「當(dāng)然?!?/br> 好多人都喜歡阿清,我們?nèi)窃谪汃ば℃?zhèn)過活的野孩子,可他是最帥氣的那一個,就算是最愛吐他槽的我,也認(rèn)為這點(diǎn)無庸置疑。他有著無法衡量的單純及善良,不但和無趣的我作為朋友糾纏數(shù)年,還曾為我擋下無數(shù)的嘲笑甚至是拳頭,如今也毫不吝于與我分享眼前一切。 「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呢,待在這兒太可惜了?!瓜氲竭@,我忍不住嘀咕道。 「是因?yàn)榭吹饺粘霾抛兊孟癯粤颂菃幔俊顾行┎豢芍眯诺目粗遥腴_玩笑的嘆道?!鸽x開這個地方我就不是了,你明明也常常這么說,我是個不正經(jīng)的傢伙。」 「是啊,我大概還沒清醒吧?!刮一瘟嘶文X袋,又打了一個呵欠。 離開這個地方,我又會是怎么樣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