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的最后，身著高女制服的謝春香果然依約現(xiàn)身，仍是十八歲的青春面貌。

    抓住她尚未開口的時機，他斷然說道：「謝春香，你已經(jīng)耽誤了我一輩子，什么時候你才要對我負責？」

    「我……」她被問得語塞，杏眼眨呀眨。

    「我已經(jīng)老得連尋死都沒那氣力，你不必再想些奇怪要求來消磨我的精力?！顾斐霭櫦y滿佈的手。「在這個世上，該做的事、該見的人，我想我都已經(jīng)做到了，是該讓我到你那邊去的時候了吧。」

    「邱勝彥……」她面露猶豫之色。「一旦過來，你就回不去了喔？陰間比人界無聊多了。」

    「一直待在沒人能跟我斗嘴的人界，我也很無聊?！顾氖忠廊还虉?zhí)地伸著。「你到現(xiàn)在還不懂嗎？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去哪里都不無聊。」

    「可是……」她想盡了理由讓他活下去的呀，現(xiàn)在真的夠了嗎？

    「還是，你嫌棄我太老了？」他另一手摸摸自己風霜滿佈的面皮，可憐兮兮地嘆口氣?！复合?，我明白你是個青春美麗的小姐，喜歡青春少年郎是人之常情，但我七十年前也是英俊又漂撇，是等你才等老了，你怎么可以不對我負責呢？」

    「你——你三八啊?！怪x春香被他搶白得難以成言，只好以啐罵掩飾內(nèi)心激動?！改阏娴摹粫蠡?？」

    「當然不會?！顾鄄厝?，卻忽然勾起一個頑皮微笑?！刚f起來，我從好久以前就準備好了呢，我的水某?！?/br>
    「水——」謝春香被這個他從未使用過的臺語愛稱叫得啞口無言。

    「雖然我跟你是冥婚，但也算是結(jié)婚了吧？」邱勝彥想起很久沒有提醒她這件事，還真有些擔心她忘了。在她過世數(shù)年后，邱謝兩家人拗不過他一再懇求，替他倆辦了冥婚，而邱家傳香火的責任就交給了邱勝彥的弟弟。

    「春香，」他正色道?！钙呤赀^去，我心內(nèi)依然只有你一人，可以通過你的考驗了吧？」

    「我沒有考驗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好好活著而已……」好好活著，也許還能遇到喜歡的人相伴一生，但他意外地死心眼，居然固執(zhí)地與她相纏七十年，明明陰陽兩隔，卻沒人捨得先斷念，就這么以一個雙方都心知肚明有多兒戲的約定維系著彼此，一年又一年，他身邊的位置依舊為她虛懸……這是否表示，她可以任性地真當自己是他的妻？

    謝春香垂眼凝視著他伸過來的手好半晌，終于下定決心，緩緩朝他伸出手。

    當她的指尖輕觸到他的，他立刻握緊，拉過她抱了個滿懷。

    相擁的地方?jīng)]有溫度，但心是暖的。

    「我知道，多謝你。」他開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變回年輕時的音色?！傅阈恼鎵蚝荩盼乙粋€人活了七十年。」

    「我是為你好啊?！顾龔乃麘阎刑ь^看他?！改銇磉@里以后，就會知道這里最不缺的就是時間?！?/br>
    在她瞳眸中，邱勝彥見到自己十八歲時的樣貌，這才確定自己變回了分離那年夏天時的樣子。

    「沒關(guān)係，那樣正好將你我錯過的時光全都補回來?！顾焓謸嵘纤琅f嬌美的容顏?！刚埗嘀附蹋业拇合闼??！?/br>
    「邱勝彥……」她雙頰如蘋果紅，就像他初次在防空壕中牽起她手時那般?！改氵@樣我很……不習慣?！钩吵臭[鬧這許多年，忽然談情說愛起來，還真彆扭。

    「從現(xiàn)在開始習慣吧。我教你，你這么聰明，一定一學就會?！顾?，語氣循循善誘?！改牵葟倪@個開始好了，現(xiàn)在的少年人都這樣做的……」微笑隱沒在她水紅唇瓣間，遲來多年的初吻。

    雙唇相觸的那一刻，邱勝彥感覺自己內(nèi)心的時間，以與她分別那一刻為起點，重新開始流動。

    那個傷心的夏季啊，終于、終于結(jié)束了。

    等在前方的是，一個嶄新的季節(jié)。

    一個有你的季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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