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超能力都很具體，而塔科夫的超能力似乎在大腦里。對別人來說難以攻克的難題，對他來說從來不會卡住太久。

    他涉獵領(lǐng)域眾多，精力旺盛，睡眠很少。幾乎是很多領(lǐng)域的開發(fā)研究同步進行。

    期間，池元偶爾來找他，但塔科夫幾乎不看池元或不理他，只有一次他主動笑道：“你把我的一些東西，拿出去讓別人研究了？”

    池元一身西裝，背著手微微一愣，卻又迅速承認了：“是。但他們連你的研究成果都看不懂。”

    塔科夫笑起來：“我無所謂，我也希望有人能跟上我的腳步，否則我做出來的東西，哪怕資料都給你們，幾十年都復刻不出來的話，也太沒勁了。都沒人吹噓我的天才了?！?/br>
    池元微笑：“確實?！?/br>
    他說著低下頭，那個履帶小機器人用夾子夾著托盤，端來了一杯清茶。池元似乎聽說過這個人工智能，彎下腰來接過茶杯，沒想到小機器人放下托盤后，又屁顛屁顛滾過來給池元擦皮鞋，池元一怔。

    塔科夫翻了個白眼：“抱歉，給它開發(fā)的‘眼力見兒’功能有點搞過了，已經(jīng)到了奴才的地步了，我會好好教育的?！?/br>
    池元：“這些行為，是它自己決定要做的？”

    塔科夫：“啊，我讓它學會辨別一些人的喜好，并且讓它判斷送茶的時間之類的。”

    池元端著茶杯：“人工智能一直被認為是幾十年無法突破的領(lǐng)域，你說不定會突破呢。雖然你興趣不大的樣子——”

    塔科夫沒再理他了，池元又道：“你既然已經(jīng)將意識上傳開發(fā)出了雛形，有沒有可能以一個人的意識為基礎(chǔ)，開發(fā)出人工智能？”

    塔科夫就像是被人建議用蜂窩煤給三級火箭做燃料的專家，無語道：“開發(fā)仿生體的時候，是理解人體，以新材料模仿人體。你見過又造個克隆人，然后砍下來一部分來改造成仿生體嗎？以人類意識為基礎(chǔ)進行改造——造什么意識上的弗蘭肯斯坦，寫論文都要過倫理，做人工智能就能瞎搞？”

    池元并不生氣，又道：“那現(xiàn)在人工智能的難點在哪里呢？”

    塔科夫估計真是沒少花池元的錢，竟然愿意給他解釋了一下，人工智能是如何無法感知只能計量、是如何難以認清自我與客體、儲存記憶與人腦陳述性記憶的區(qū)分、之前主流的深度算法其實只是統(tǒng)計學和控制論、社會性行為模仿的難度等等。

    池元也逐漸意識到，其實腳邊這個端茶送水的小機器人，似乎已經(jīng)有了些突破天花板的征兆。

    池元并不笨，還能勉強跟得上塔科夫的解釋：“那就給它人類的知覺，讓它體會人類的陳述性記憶，盡量模擬人類的四大認知方式，以這方面為突破呢？”

    塔科夫道：“……如果這么做的話，我在造什么呢？”

    他背過身去，池元沒太理解：“什么意思？”

    塔科夫：“一方面，在意識上傳都已經(jīng)突破的領(lǐng)域，你可以拋棄自己的身體生活在我建造到一半的元宇宙里。而另一方面，我造出一具極其仿人、能確切感知外界的軀體，把一個還未成型的人工智能放進去，教會它因果判斷、社會性常識，并讓它逐步通過身體感覺積累體驗、經(jīng)驗。你覺得這像在做什么？我造出的東西叫什么？”

    給它感知，教它常識與因果，讓它對世界擁有體驗……這就是每一個嬰兒成長的過程。

    池元恍惚中緩緩道：“……人。你在生產(chǎn)……人。”

    如果真的能這么做，人類造物主的夢在此刻實現(xiàn)，但——誕生的東西也毫無新奇，必然也充斥著人類自身的弊端與短視、恐懼與蒙昧。

    科學與倫理的邊界雖然早已被意識上傳、仿生軀體等等問題扎得千瘡百孔，但如果觸及到這條線，那帶來的恐怕是比天災、比超能力等等更嚴重的……人類的覆滅。

    池元端著那杯清茶，抬頭望著懸空的玻璃房間外的15萬噸純水與12萬個光電倍增管，無數(shù)中微子正從純水原子核之間的縫隙穿透而過。

    他似乎聽到了人類的蛋殼在頭頂崩裂的聲音，而偏偏那個小機器人還諂媚地在他腳邊給他疊褲腳。

    池元聲音像是從頭頂飄出去一樣：“這個世界太無常了，人類似乎已經(jīng)摸到了主的衣擺……”

    池元似乎陷入了思索中，并沒聽到塔科夫用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嘟囔道：“真要有主存在，只會把我們當蒼蠅一樣一腳踢開?！?/br>
    ……

    之后幾段記憶之后，繪里子又來了。

    她還是穿著套裝和黑色高跟鞋，只是外頭套著厚外套，戴著圍巾，她不喜歡穿高跟鞋，坐到塔科夫的床上后她立刻脫了鞋子，露出穿打底襪的腳，舒展著腿又開始從公文包中往外掏東西。

    這次大多是一些老舊的書籍和紀錄片光盤，有些都已經(jīng)褪色變黃，還沾著灰塵。

    “你猜這是從哪里拿來的？”

    塔科夫?qū)δ切苤患?，坐在地上蹬著腿往后退：“輻、輻射！那些書上沾著有輻射！！?/br>
    繪里子笑起來，她性格有點小惡魔似的惡劣，故意往塔科夫身上扔了一本，塔科夫差點滾在地上退開：“繪里子??！”

    繪里子托腮笑起來：“我跟原爆點內(nèi)有了些接觸，我才知道……那里竟然有人活著。并不是一片荒蕪。反正，我想辦法能讓原爆點附近生活的人類幫我找到一些核前書籍了。反倒是外頭的世界一直在變動和戰(zhàn)爭，許多書都已經(jīng)消失了，反而是原爆點的世界里有很多絕版的書籍和知識。”

    塔科夫輕輕吸了一口氣：“原爆點。我聽說那是許多年前，第一次超級核戰(zhàn)爆發(fā)的地方，不足一個省的面積里，投放的核彈級別的武器近百枚。為了防止內(nèi)部未引爆的核彈爆炸，也為了防止污染遍布全球，有個超能力者將那片地區(qū)原地封存收容了——就那種地方，也能有人活下來，繁衍下來嗎？”

    繪里子：“嗯。而且你說的那個超能力者還活著哦，她算是方體的創(chuàng)始者吧，是個突變出能力之后就沒有變老的長生種，我們合作也挺密切的。這些年的天災如果有被原地收容，也基本都是她做的?！?/br>
    “下次，如果你這個死宅肯跟我出門的話，我介紹她給你吧。她代號叫room。”

    第217章

    塔科夫轉(zhuǎn)頭：“不必, 我可不想見陌生人——”

    他穿著開線的毛線襪子，戴著烤箱的隔熱手套，小心翼翼地翻著那些老舊的書籍；對面的繪里子身材窈窕, 穿著套裙，彎腿坐在地上笑著看他。

    塔科夫突然道：“其實你也變成長生種了吧，或者是變老很慢的那種，這么多年你都沒變過, 但我臉都快垮了?！?/br>
    繪里子看著他, 笑了下：“可能吧。我不知道?；罹靡稽c挺好的, 我可以到處看看風景, 收集各種各樣的物品——”

    塔科夫半晌才笑起來：“是啊?！?/br>
    這一段記憶節(jié)奏很慢, 塔科夫讓小機器人去拿來瑞億給他提供的食物，倆人一邊吃著一邊翻書, 塔科夫謹慎地將蓋革計數(shù)器拿到身邊來, 在滴滴聲中嫌惡又好奇地翻著書頁。

    氣氛這么好，就可惜塔科夫?qū)嵲诓恍捱叿?/br>
    繪里子看他吃飯, 翻起白眼：“要是有人知道，立在城市中的塔科夫雕像, 是個喝濃湯都會滴在自己□□上的邋遢男人, 估計會拿起重機推翻雕像?！?/br>
    塔科夫吸溜著濃湯, 有些呆滯：“雕像？”

    繪里子自嘲道：“哈, 忘了你是個這輩子沒見過幾天太陽的死宅。你好歹也是粒子炮與黑環(huán)之父，實驗室里的超級戰(zhàn)爭英雄, 特別是北方, 你的單人雕像很多, 我聽說山冶、鐵城、高江都有，要不是舉著星星, 要不然就是舉著黑環(huán)。傻死了，臉都特別模糊，身材又高又壯，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你?！?/br>
    塔科夫確實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就鐵城這黑環(huán)——成本也不高，技術(shù)也不難啊，至于嗎？還立雕像?！?/br>
    繪里子甩了甩馬尾，她總是笑容有些嘲諷：“是是是，震驚世間的發(fā)明對你來說不過是小玩意。再說，被立雕像的不只有你，為了抵御公圣會的信仰侵襲，政|府就開始造星、造傳奇，搞點能給民眾安全感的角色出來。有三個有卓越成就的能力者被新國政|府編成是什么‘現(xiàn)世神’一樣的人物。說是會庇護民眾百姓，其中就有你?！?/br>
    塔科夫開始狂吃餅干，又掉了一□□餅干屑：“還有誰？池元嗎？”

    繪里子大笑：“他也配！雖然我瞧不起立雕像這種事，但你以為有錢就能當嗎？”

    塔科夫一下子指向她：“所以雕像有你，對吧?！?/br>
    繪里子一僵，轉(zhuǎn)開臉：“哼，把我做得也跟個英雄母親一樣，胸部還縮水了！放心，咱們都沒用真名，對普通人看來只是個神秘人物罷了。你是對外署名的t.e.c.這個代號，正好符合你在teology領(lǐng)域做出的貢獻。我是tem，還有就是room了?！?/br>
    宮理一愣，她以為繪里子只是塔科夫的朋友，卻是那三座雕像之一？！

    她到底是一位什么樣的人物？

    為什么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了？為什么萬城中他們的巨大雕像的面目被毀去了？

    塔科夫被餅干噎得夠嗆，拍著胸口又去喝水，喝到一半才看見水底有塊橡皮和一堆橡皮屑，他也不在意就繼續(xù)喝：“你和room都應該。你們是拯救世界的人，我就算了吧?！?/br>
    繪里子卻抱著胳膊，半垂著頭：“要你這么說，只有room才配得上吧。她為了方體那么拼命，但盟邦、新國……呵，都是狗屁。新政|府的人都恨不得抱著我的腿哭哭啼啼。”

    塔科夫舉著杯子，從杯子邊緣看著她煩躁的模樣，半天才干巴巴道：“……你要不要再吃點餅干?！?/br>
    繪里子瞪著他卻又笑起來，偏過頭去拿起一片餅干咬進嘴里。她表情里似乎有種“怎么會有你這種傻子”的無可奈何，但似乎又沒有為塔科夫停留太久，她拍拍裙子起身：“我想去格羅尼雅玩玩，那邊聽說漂亮男人很多。下次再來，給你帶點生理構(gòu)造的書?！?/br>
    塔科夫愣了一下，卻又點頭說好。

    繪里子開玩笑只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她穿回高跟鞋又走回來幾步，將手指狠狠捏在他臉上，塔科夫掙扎道：“繪里子！別拽了——我老啦，越拽皮越松啦！”

    繪里子甩手道：“哼，把餅干上的油抹到你臉上而已?！?/br>
    ……

    宮理以為會看到的是天才科學家一直在孤獨中對著人工智能殫精竭慮——但塔科夫卻認為跟繪里子的記憶，跟池元的對話是更值得上傳記錄的回憶。

    而且……許多時候推動世界的大人物，在當時的時點未必會有這樣的自我認知，他們依舊有著生活，有著挫敗，有著無奈和愛而不得吧。

    后來的幾段記憶，間隔都很長，數(shù)年就這么過去了。塔科夫?qū)υ钪嫱度胨坪醣热斯ぶ悄芨啵瑢m理在一段記憶里，看到了t.e.c.現(xiàn)在做手術(shù)用的那十幾支機械臂，看來是又添了新設(shè)備。

    其中幾支機械臂正在桌臺上組裝著一條仿生手臂，紅色導液的管路連接在手臂中，電子信號控制著它，完成了一個捻摸紙張，區(qū)分紙張克數(shù)與材質(zhì)差別的實驗。

    這仿生手臂不但是感知力非常細膩，而且看起來跟宮理現(xiàn)在的仿生身體也十分相似。

    塔科夫似乎更老了，他行動遲緩了一些，但依舊是不修邊幅地撲在自己感興趣的行業(yè)上。

    這次池元又出現(xiàn)，但他看起來也更年長了，正盯著那仿生手臂，道：“我的建議也不是完全無效啊。這也算得上弗蘭肯斯坦一般的技術(shù)吧，你用了大量真實人類的數(shù)據(jù)和細胞作為開發(fā)基礎(chǔ)，但從結(jié)構(gòu)上來說，這又是仿生材料。”

    塔科夫依舊不怎么理他，池元笑起來：“也跟我說說吧，我可是提供了自己的數(shù)據(jù)和細胞給你的。”

    塔科夫：“你只是想不老不死而已?！?/br>
    池元：“也不完全是，只是我對探索人類的邊界很有興趣。更何況這是連你都碰壁的事情?！?/br>
    塔科夫戴著腦機，似乎正在探索元宇宙里的世界，隨口道：“我要的材料什么時候能拿到？還有上個月我就申請的機器——”

    池元背著手：“要知道自從方體成為戰(zhàn)爭與治安主力后，瑞億的營收也很受影響。我可以想想辦法，但是……”

    塔科夫摘下了腦機，看向池元：“你無視我的建議擅自推廣腦機接口，現(xiàn)在義體潮造成的后遺癥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現(xiàn)在要找我了？我也沒吃白食，關(guān)于改造腦機接口的事我給了你們足夠詳細的方案，但我上次見到了給我送材料的研究員改造的接口，你們真是什么都敢壓成本?。　?/br>
    池元很淡定：“商業(yè)如果想要推廣，性價比是最重要的，在未來的時代人人都連接在一起，我們要給想要享受這個服務的人們更低的門檻?！彼@然比塔科夫會說話多了，循循善誘道：“如果說你能更好地向我公開技術(shù)，讓人類都能用上你現(xiàn)在這種非接口式的腦機，或許也會大幅減少后遺癥的發(fā)生?！?/br>
    大部分科學家都希望自己的技術(shù)實現(xiàn)民用，塔科夫也不會完全阻擋這件事。

    他沒好氣道：“開發(fā)還不完全呢，等我準備好了會告訴你的。你現(xiàn)在對我越逼越緊了啊？翻我的資料，調(diào)查我的數(shù)據(jù)，就差監(jiān)聽監(jiān)視我了對吧?！?/br>
    池元眼睛微微瞇起：“快十年了，你已經(jīng)不像當年那樣，拿出手的動不動就是劃時代的發(fā)明了。天縱英才的塔科夫這些年幾乎沒做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了——或者說是做出了也不愿意告訴我？腦機接口若不是我從你處理的資料里發(fā)現(xiàn)，你估計現(xiàn)在還捂得嚴嚴實實的。”

    塔科夫依舊拿著鉛筆在旁邊的本子上記錄著在腦機中看到的世界：“……年輕的時候只把自己當做工具，上頭給我下什么指令，什么需求，我就去做，只覺得像是解數(shù)學題一樣，心里從來沒有負擔。但現(xiàn)在，粒子炮已經(jīng)成多少個國家的主要配備武器了？那些人命要是在評判善惡的天平上分一分，有多少要算在我頭上?！?/br>
    池元笑起來：“你是善惡派的庸俗人類嗎？”

    塔科夫高聲道：“我是人類！道德是社會性的一部分！”

    池元：“……但，塔科夫，商業(yè)帝國需要新的血液，你的一切研究也是被血液喂養(yǎng)的一部分，我們是一起活著的?？茖W的成長永遠都是伴隨著罪孽，如果你放任瑞億枯萎，我也只能對你斷供了，你認為什么都做不了，是否也是一種罪孽?！?/br>
    二人之間沉默了許久。

    塔科夫煩躁地揉著頭發(fā)：“元宇宙——元宇宙我快開發(fā)完了！你之前不是見到過一部分嗎？你可以在里面開發(fā)各種旅游項目，正好我也可以收集反饋數(shù)據(jù)，我們一舉兩得，對吧！”

    池元滿意了：“是，我見過，非常震撼，那么就在今年年內(nèi)吧，面向我的科學家團隊公開元宇宙的存在吧?！?/br>
    池元很有軟硬兼施的手段。他很明顯影響了塔科夫的研究方向，使得塔科夫真的以人類數(shù)據(jù)與細胞為基礎(chǔ)研發(fā)仿生身體，而且取得了非常不錯的進展；另一方面在塔科夫不配合的時候，他又果斷威脅控制……

    宮理就像是被劇透了悲劇結(jié)尾的人，在往前看故事的開頭。但塔科夫這樣的科學家，又燒錢又天才，他只要無法放棄研究，不論如何都是會走上被控制，或被殺雞取卵的路啊。

    池元又走到桌臺邊，看著那十幾支機械臂正在拼裝著仿生身體，他還沒開口，那機械臂中央的發(fā)生設(shè)備就開口道：“池元先生，在你剛剛成功威脅后，顯然會想要對人工智能的開發(fā)表示關(guān)心了。注意，這里的關(guān)心是一種陰陽怪氣的修辭手法，我知道您是想了解進度——”

    池元一愣：“……看來你的‘眼力見兒’功能更上一層樓啊?！?/br>
    機械臂繼續(xù)工作著：“哈哈。我也知道在您的強烈建議下，博士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開啟了以人類意識核心為基礎(chǔ)進行改造的荒謬的人工智能研究。以您的意識為基礎(chǔ)開發(fā)的人工智能其代號為c-004，目前各方面表現(xiàn)不盡如人意，也讓我十分失望?！?/br>
    池元震驚中也有些失笑：“……令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