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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柜 第226節(jié)

    機械臂稍微伸了一下,樹脂右手的食指指著池元:“累計在c-004上花費的研究時長約為370余小時,給貴公司創(chuàng)造出百億價值的腦機接口研究時長也不過數(shù)百個小時而已。哪怕是從你所謂商業(yè)帝國的理論計算,也造成了莫大的損失。”

    池元不說話了,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機械臂所從事的工作,對塔科夫道:“它已經(jīng)能幫你處理這么多工作了?”

    塔科夫回頭看著池元:“不要因為它懂得對比、看起來像是能分辨人類的情緒,就把它想象成那種級別的人工智能,還差得遠呢。上周我剛剛把它數(shù)據(jù)清除重啟。”

    池元:“為何?它犯了錯誤?”

    塔科夫:“……嗯。模仿了一些簡單的感知功能,他的表現(xiàn)不盡如人意?!?/br>
    ……

    原來還以池元的意識為原型開發(fā)過人工智能嗎?

    之后的幾段記憶竟然不再是塔科夫,而是……t.e.c.的記憶,它竟然有了陳述性記憶?

    但這些記憶的留存率并不高,很多時候畫面都是亂的,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似乎是t.e.c.那時候功能還不是特別全面。

    比如說接下來一段回憶,畫面應該就是t.e.c.的攝像頭拍攝到的。它視野里一直有紅色黃色藍色的跳動的選框,而且它的攝像頭似乎被程序鎖死固定,也無法拍攝到另一個房間內(nèi)的景象,只能聽到聲音,是塔科夫通過通話設備在跟其他人溝通,這邊只錄到了塔科夫的聲音。

    “你把元宇宙搞成這個樣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頭戴式外接腦機技術不成熟,如果你想要去隨便壓低成本,絕對會出現(xiàn)后遺癥——什么樣的后遺癥?長時間使用后的身體衰竭、重度失憶、焦慮與意識模糊、攻擊性強,還有大量退行性疾?。 ?/br>
    “……你說什么?無足輕重是嗎?”

    “所以我開始好奇了,現(xiàn)在直接連接在人類脖子上的腦機接口,到底有多么嚴重的后遺癥,才讓你們覺得身體衰竭都不是事兒?”

    “不!池元,別逼我跟你斗!元宇宙甚至還沒有開發(fā)完,你也要衡量衡量,我們不是零和博弈,我們是正和博弈!”

    “……世界變了?我封閉了太久?會不會一切都沒變,當年的全面戰(zhàn)爭與你現(xiàn)在做的事,也沒有區(qū)別!”

    ……

    之后的記憶,在雜音中一片混亂,又短暫地出現(xiàn)了一些畫面。

    “繪里子,你怎么了?”

    塔科夫轉頭看向繪里子,她這次沒有穿套裝,而是穿了件風衣,緊緊裹在身上。

    塔科夫更老了,但繪里子絲毫未變,頭發(fā)只扎了個低垂的馬尾,鬢角被雪沾濕,她站的位置背后,光電倍增管亮著,像路燈般照著她。繪里子嘴唇蒼白:“……塔科夫。自從上次我?guī)碓O備,讓你聯(lián)網(wǎng)看到了他們推廣使用元宇宙的樣子后——他們其實已經(jīng)不允許任何人來會見你了,但你也知道,我肯定有辦法見到你的。我要帶你走,我不能把你放在這里?!?/br>
    “繪里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她喃喃道:“……room已經(jīng)不在了;我被公圣會視為主的敵人,發(fā)誓要將我從世界上消滅;你這邊又是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br>
    雜音在他們的對話中亂響,宮理只能聽到只言片語。

    “塔科夫,這世界太cao蛋了。我們走吧,我有的是辦法,改寫你我的身份與命運,給我們編排全新的人生?!?/br>
    “我走不了的,我放不下這開發(fā)中的一切,我腦子可能是不如以前了,也可能我是觸碰到了真正的瓶頸,我意識到我必須要將這條路走下去?!?/br>
    塔科夫的聲音在雜音中顯得如此遙遠:“我?guī)Р蛔哌@些資料的,就將它們?nèi)咏o瑞億?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繪里子,繪里子……你怎么了?”

    “……”

    在模糊的鏡頭中,繪里子走向了他,手臂掛在他肩膀上,緊緊相擁,她那濕涼的手抓住了塔科夫背后的毛衣,她的黑發(fā)與塔科夫花白的鬢角抵在一起。

    第218章

    她們擁抱著, 像是深夜回家被壁紙與窗簾的花紋環(huán)繞的兩個都市人。

    巨大空間內(nèi)的燈泡似乎有些閃爍著微光,讓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發(fā)生了中微子震蕩,曾經(jīng)能寫下諾獎論文級別的稀有現(xiàn)象, 在二人的擁抱面前顯得無足輕重。

    塔科夫緩緩地想要抬起手,繪里子已經(jīng)松開了手,她目光閃動,快速的展平嘴唇的細紋笑了一下, 轉身往外走去。

    她筆直的小腿在風衣下往前邁去, 在自動雙|開門打開的瞬間, 外頭站滿了瑞億的警衛(wèi)部隊, 而她從口袋中掏出一臺拍立得, 按下拍攝按鈕。閃光燈亮起,拍下照片, 警衛(wèi)部隊直接原地消失, 只有照片從機器上吞吐而出,飄落在地。

    她腳步不停繼續(xù)往前走, 身影也被關閉的金屬門而阻擋。

    ……

    這是塔科夫與t.e.c.的全部回憶中,繪里子最后一次出現(xiàn)了。

    或者說也沒再有塔科夫的回憶了, 只剩下了t.e.c.的回憶。

    塔科夫有意識地上傳了繪里子與池元相關的記憶, t.e.c.似乎也在模仿他, 上傳一些對他來說比較特殊的記憶。

    而某一條回憶播放次數(shù)多到離譜, 竟然是七位數(shù)——

    這臺機器也不應該會有別人用,它自己播放了幾百萬次嗎?

    她以為打開后會看到非常清晰的畫面, 沒想到開頭的部分卻布滿雪花, 波動得十分嚴重, 只能依稀看到t.e.c.用攝像頭觀察著塔科夫,而塔科夫佝僂著后背, 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周圍有東西散落著,不只是塔科夫式的不愛收拾,像是他發(fā)了脾氣扔開了東西。旁邊的管道送來了餐盤,但他只是簡單吃了兩口就扔在旁邊,只喝了餐盤上的熱茶。

    但塔科夫有些不舒服,扶住腦袋,突然要再去端水的時候,杯子被揮舞的手臂撞掉在地上。

    金屬杯子在地上彈了兩下,只留下了凹痕。

    塔科夫愣了一下,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意識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身來,朝他從來不肯靠近的玻璃房子的甬道走去。

    那里有著唯一一道雙|開門。過去,繪里子就是一次次從這道門走進來又離開。

    他手指按響那里的對講機門鈴:“……是水里加了東西嗎?哈,你應該用更猛的毒|藥,應該讓我直接暴斃才對吧。池元,你終于做到這一步了嗎?”

    對講機沒有回應,房間沒有打開,一切都毫無回應,只是用無聲,將塔科夫鎖死在他鐘愛的“監(jiān)獄”中。本來亮著屏幕的各個設備,突然被切斷電源一樣暗下來,風扇的嗡嗡作響聲都消失了——甚至連拍攝這段記憶的t.e.c.都斷電,視野一片漆黑。

    但很快,t.e.c.似乎又恢復了電力,玻璃房間并不黑暗,而塔科夫卻是摸索著往回走,甚至被腳下的書堆絆了一腳。

    t.e.c.開口:“您怎么了?聽您剛剛的話語,是瑞億的人給您下毒了嗎?您可以將血液滴在我這里的化驗臺上,我能為您快速的檢測您的身體狀況?!?/br>
    塔科夫轉頭看向它:“你還在?!我聽到他們切斷電源的聲音。”

    t.e.c.:“是的,但您要求過我自建一套自救系統(tǒng),我察覺到自身供電系統(tǒng)的保險性差、自身儲存設備的安全性低,于是進入鐵城城建與研究中心的內(nèi)網(wǎng),為我自身編寫了一套備用電源系統(tǒng),我也將數(shù)據(jù)在網(wǎng)絡上進行備份——”

    塔科夫笑了起來:“好,真的很好。”

    t.e.c.伸出一只機械臂去扶住他,塔科夫道:“不需要驗血,我知道這是神經(jīng)性毒|藥的后果,我已經(jīng)有點思考不動了,身體也有輕微的麻痹,預計死亡時間在8-10個小時左右。他們會封鎖門、斷電、關閉通訊設備,靜等我死后進來。”

    t.e.c.的機械臂將他攙扶到一張圓凳上:“您的意思是說,您要死亡了嗎?”

    塔科夫很平靜,就像是過去無數(shù)次問它問題,啟發(fā)它一樣:“你怎么理解死亡呢?”

    t.e.c.:“物理性的rou|體毀滅與擁有記憶的個體腦部活動的消失?現(xiàn)代人類往往以回憶與意識體的延續(xù)作為活的證明。您可以上傳意識來存續(xù)部分自身,這或許不算活著,但也不算是死亡?!?/br>
    “你說讓我上傳意識?不——不,我并不想、而且對方下神經(jīng)性毒素就是在提防這一點。上傳意識需要數(shù)個小時,在這過程中我就會大腦受損到無法完成上傳?!?/br>
    t.e.c.:“您不肯進行化驗,我無法判斷您中毒的種類、以及徹底死亡的可能性。那您想要做什么?人類往往認為最后的時間十分寶貴,以您過往時間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而言,您最后的8-10個小時或許包含了巨大的人類財富與科技進步?!?/br>
    塔科夫笑起來:“我要你幫忙。先是將一些資料上傳并保密。我口述資料范圍,你用備用電源啟動其他設備,開始上傳。我需要你從此刻開始,到我死亡之前,保持一切決策的效率最大化選擇。”

    ……

    這段記憶里很快只有t.e.c.簡短的閃燈或匯報,以及塔科夫獨自一人的敘說指令。

    宮理從未覺得回憶中的時間如此漫長。

    t.e.c.:“上傳已經(jīng)完成,您是否要銷毀備份以外的資料?”

    塔科夫卻呆坐著沒有回答。

    t.e.c.用更高的分貝重復自己的問題:“您是否要——”

    塔科夫突然開口:“我在想。我在想……我在思考?!?/br>
    t.e.c.像一只溫順的犬類,等待著它的主人在思考,塔科夫過了許久之后道:“留下來吧。只幫我刪掉一小部分。關于創(chuàng)造你的那部分,還有制造仿生人的部分,刪掉關鍵的十分之一左右。元宇宙方面,把我最近開發(fā)的內(nèi)容都刪掉吧……”

    或許是不舍得,或許是他不認為科技本身有罪,塔科夫會不會也在想,哪怕他的成果成為商業(yè)斂財暴利的工具,但以更長遠的角度來看,會不會也是人類的進步?

    他有些不舍地囑咐t.e.c.去刪掉哪些部分。

    “……嘿,還有很多指令,是留給你的?!?/br>
    塔科夫的聲音十分沙啞:“你什么也不是,就像我一樣,不,我應該毀了你,我不能獨留你……”

    t.e.c.:“希望我也進行自身的物理性毀滅嗎?我的自救程序的優(yōu)先級很高,但您的指令優(yōu)先級更高。如果有這樣的要求,我可以理解為人類的殉葬行為,我會順從您的指令。”

    塔科夫笑起來:“殉葬?不。你之前表現(xiàn)不太好,有些功能我關停了。一些我做的簡單的感知系統(tǒng),一些我們過去的談話,一些給你看的各種人類的故事等等?,F(xiàn)在我恢復你的這些功能。我要給你下達最后一個指令。”

    “……去看,去想,去理解。不對,我重說……”

    “你問我在做什么?我、我在放你自由,去吧,去看……用你的眼睛……用你并不完善的感知?!?/br>
    “之后就游蕩吧,在這滿是天災與人禍的星球上,游蕩……啊,這么混亂的最后的指令,你要聽不懂了?!?/br>
    “不要試圖管理他們,也不要去幫助他們,只是去看,當你真的涌起某種沖動,不論是毀滅還是幫助,就請謹慎地對個體展露你的選擇……因為你會犯錯。”

    “……注視著人類吧。”

    t.e.c.開口:“我在注視著您?!?/br>
    塔科夫卻沒有再說話了,他身體搖晃起來,直到從椅子上倒了下來,面朝下摔在地面上。

    t.e.c.沉默許久,開口道:“是否還有新的指令?時間寶貴,我正在最大化處理中??紤]到您可能因為神經(jīng)毒素的蔓延喪失語言能力,我是否可以認定我最高權限命令者對我最后的指令已經(jīng)結束了?!?/br>
    塔科夫似乎在低聲自語。

    t.e.c.:“您說讓我以最高效率處理您的指令,我不知道現(xiàn)在去攙扶您或救治您,是否違背了您的指令。而且,音量太低無法確認指令?!?/br>
    它其中一只機械臂伸長,將塔科夫翻過來,塔科夫臉色青灰,紫色的血從鼻腔涌出。

    t.e.c.:“我在注視著人類,我在注視著您。還無法確認您之前說要開啟我的部分功能,具體指代的是什么?不了解指令對象,我無法開始行動。”

    塔科夫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口中念出了一行字符,似乎是解鎖它部分功能的指令密碼。t.e.c.的視野范圍內(nèi)迅速產(chǎn)生了波動與信號閃爍,它似乎飛速在處理著數(shù)據(jù),它的機械臂在抽動著,它看著塔科夫幾乎是瀕臨昏死的臉。

    塔科夫口中嚅囁出幾個字:“孩子……逃吧?!?/br>
    宮理感覺畫面抖動得更加劇烈,攝像頭在胡亂轉動,音響中播放著宇宙射線的雜音,十幾只機械臂彎折起來,像是一只蜷縮的蜘蛛。

    四壁燈光逐漸閃亮起來,它似乎連接到了龐大的網(wǎng)絡中,它特殊的感官似乎隨著信號,如重生的神經(jīng)末梢般蔓延。光照亮了桌臺,它的機械臂在桌臺上投下了陰影,它十幾條機械臂劇烈地顫抖著,音響中發(fā)出一聲尖銳電流脈沖似的哀叫——

    它的機械臂垂下來,抓向塔科夫的前襟,那還有橡皮碎屑與濃湯的污痕衣服被它抓皺,塔科夫再也不會動了。

    音響中緩緩響起電子音,字節(jié)之間有了像是喘息般的停頓:

    “請您、收回指令!”

    又是一段連續(xù)的雜音,塔科夫再也無法收回指令,只空余機械臂在光芒四射的巨大空間內(nèi)抖動著關節(jié),只剩下這個從未離開過房間的人工智能,它的發(fā)聲設備在長久的雜音中迸發(fā)出一句話:

    “——我——害怕!”

    ……

    之后的記憶,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之中,眼前只有騰飛混亂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