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那雙眼睛似乎掃過她面容, 看得太仔細(xì)，但又連呼吸聲都沒有。

    像是有什么撫過她的前額的碎發(fā)，摸一摸她剪短的頭發(fā), 但當(dāng)宮理驚醒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一抹光快速消失，房間里全息投影的攝像頭不知道什么時候開著，她呆了一下, 眨眨眼睛才聽到又響起的一陣敲門聲。

    “宮理？在嗎？不會是找錯了吧, 不是這間嗎？”宮理很快聽到了熟悉的自言自語的聲音：“總……不至于騙人吧?！?/br>
    她隔著門都能想象到某個人撓頭困惑的模樣。

    原重煜正要轉(zhuǎn)身去敲對面的門, 金屬門忽然打開, 露出昏暗房間內(nèi)的身影。

    宮理光著腳踩在地上, 短短的銀色頭發(fā)貼著后頸和額頭，穿了件無袖的亞麻色衣裙, 看著他眨眨眼睛：“我剛剛睡著了。”

    原重煜背著醫(yī)療箱, 看向她。

    她的短發(fā)和剛來方體時差不多，臉上還有側(cè)睡時壓紅的痕跡。從“死亡”到消失的幾個月, 仿佛她并沒有離開，只是藏在方體內(nèi)的某個小房間內(nèi)冬眠過。

    原重煜戴著面具, 穿著方體的制服, 他總覺得從面具的孔洞里看她好像不真實(shí)一樣, 忍不住抬手摘掉面具。宮理煥然大悟：“啊, 我想起來了，要檢查身體——”

    儺面的紅繩掛在他手腕上, 原重煜忍不住上前一步, 大手捧住了她下巴, 將她腦袋往后推去，手指用力揩過她脖頸, 喃喃道：“真的、真的沒有刀傷?！?/br>
    他兩只干燥溫?zé)岬拇笫?，又用力按她腦門，宮理感覺自己像是不好使的指紋打卡器，她哇哇叫了兩聲，原重煜也哇了一聲：“……真的什么傷都沒有了?！?/br>
    宮理笑的推他一下：“全身上下就是新作的，你以為呢！”

    原重煜頭發(fā)還是一樣亂蓬蓬的：“啊。就跟買了個新車一樣？就是坐車的人還是你？”

    宮理覺得他這個形容還挺有意思的，她點(diǎn)點(diǎn)頭走進(jìn)屋里，一屁|股坐在被子揉得亂糟糟的金屬床上。

    地上兩只歪倒的靴子，還有幾件沙色的披風(fēng)紗巾，她從冰箱里拿了兩瓶速凍的汽水。

    原重煜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那汽水冰涼的包裝袋冰了他手一下。

    宮理把汽水給他一袋，另一袋就仰頭大口喝了，盤腿坐在床上：“最近怎么樣？”

    原重煜放下醫(yī)療箱，大手捏著汽水袋子，只把里面捏的氣體亂脹：“你又是差點(diǎn)死掉，又是讓格羅尼雅整個都快完蛋了，怎么就跟旅游了似的！”

    宮理看了一眼汽水袋：“別捏啦。你嚇到了？”

    原重煜臉上是不掩飾的氣惱和大驚小怪：“豈止嚇到了！我都、我都——我真的以為你死了??！大家都嚇壞了，我甚至恨甘燈大人為什么非要派你去！”

    宮理：“啊……抱歉。”

    她話語輕飄飄的，但是臉上卻是誠懇的。

    原重煜本來就是沒什么脾氣，看她雙眼在昏暗的房間里就像是玻璃珠子一樣，又靈又靜地看著他，更是覺得過去幾個月的忐忑都是轉(zhuǎn)瞬就能揭過去的噩夢。

    原重煜突然想起倆人分手就好像是在乘積上的這樣的小房間里，當(dāng)時很難過很痛苦，但現(xiàn)在再看來，能一直見到她這樣鮮活的樣子，仿佛比什么都重要。

    他沒忍住，伸出手去直接穿過宮理的胳膊，將她從床上抱起來，跟貓似的掂了掂重量：“這身體倒是沒有偷工減料?！?/br>
    宮理比他矮不少，真讓他給拎得兩腳離地了，她腳趾蹬在他小腿上：“原重煜，你是不是又犯傻了，把我放下來！”

    原重煜老是做一些不分親疏的舉動，另一只手甚至伸到她后背，捏她脊柱：“順便給你檢查身體啊。脊骨很直很健康——”

    宮理正想踹他，原重煜竟然能左手倒右手的給她翻了個面，看了看她后脖子：“因?yàn)榈赜蜃儺惓龅南袤w也消失了，這里沒有感覺了吧，好像也沒有特殊氣味了。沒有輻射病的脫發(fā)現(xiàn)象?！?/br>
    宮理炸毛了：“原重煜你這個傻子，把我放下來！”

    原重煜竟然跟變魔法一樣，從兜里掏出幾張可動的發(fā)光貼紙，遞給她。

    宮理沒想到他還是隨手在兜里揣著小玩意兒，翻看那張貼紙：“這是你？還有狒狒？葡萄糖的形象好像后媽皇后啊。你們組里的人這是要當(dāng)二次元偶像組合嗎？哦，還有毛氈的立體貼紙啊——”

    她被放在床上，原重煜從箱子里拿著帶燈光的小錘敲她膝蓋的時候，宮理反應(yīng)過來：他拿貼紙哄她呢！

    原重煜還拿了件有金屬貼片的測量器械，念念叨叨：“仿生皮膚活性也很好，反應(yīng)力非常棒，沒有任何受輻射干擾的跡象……”

    宮理揭開一塊貼紙，貼在原重煜腦門上。

    原重煜抬臉看她。

    宮理笑著又拿了個心形貼在他鼻子上：“還要查什么？這是把我當(dāng)小朋友哄呢？”

    原重煜：“這就是去給孩子們做檢查的時候給他們玩的?！彼秩ヌ投?，拿出兩個扭蛋來，宮理也不客氣的接過去。

    “孩子們？是兒童能力者協(xié)會的那些孩子嗎？”她看了原重煜一眼：“說來……你知道有個叫波波的小孩嗎？”

    原重煜抬起頭：“當(dāng)然知道。你的小孩?！?/br>
    宮理噎了一下：“咳咳別亂說！”

    原重煜笑：“你帶回來的小孩。她最近還好，有一段時間性情不定，后來聽說協(xié)會幫她聯(lián)系了平樹，平樹跟她打過幾次電話，就好了很多——檢查完了！”

    宮理：“哦哦，就是覺得我不回方體的話，想見到她估計也有點(diǎn)難了。不過小孩子總會長大的嘛。能不公開我還活著的消息是挺好的?！?/br>
    原重煜拿起旁邊的汽水：“……那你有見過甘燈大人嗎？”

    宮理搖頭：“沒。也不太有必要見吧?！?/br>
    她懷疑剛剛甘燈的全息投影到她身邊了。她不太明白甘燈為什么不愿意見她。

    原重煜轉(zhuǎn)過臉來看她，捏緊了汽水袋：“為什么？”

    宮理笑：“我可是被甩了哎，他發(fā)了消息說跟我分手。哇，我還是之前恢復(fù)記憶才想起來的，連分手都不當(dāng)面跟我說的男人，他真是第一個啊——”

    原重煜卻呆住了，面上顯露遲緩的猶豫，他手還在無意識地擰著汽水瓶蓋，忽然一堆泡沫從汽水袋瘋狂涌出來，原重煜叫起來：“啊啊?。　?/br>
    宮理也驚叫：“啊啊啊啊我的鞋！”

    原重煜彎腰就去擦，更多的汽水倒出來：“啊啊啊對不起啊啊啊我給你洗！”

    倆人折騰半天，最后是拿著宮理的紗袍當(dāng)抹布，才把地上的汽水都擦干凈，原重煜制服上弄臟了好幾塊，洗的濕淋淋的，宮理也洗手洗了腳。

    倆人從浴室回到屋里，渾身濕噠噠的就像是從灑水車下面騎電動車經(jīng)過一樣，她沒忍住笑起來。

    原重煜以為她在笑他笨，窘迫道：“對不起，我忘了我剛剛捏了半天——”

    宮理笑著搖頭：“不是，忽然覺得挺奇妙的?！?/br>
    在繪里子那邊見到人類追尋百年的迷茫，扮演著陛下帶領(lǐng)最神秘的圣城沖出沙漠，到頭來還是會因?yàn)槠诘牡教幎际求@叫著擦地擦衣服。

    但她很喜歡這些小事，感覺那些“豐功偉績”像是壘在一起的磚塊，就這些或笑或鬧或苦惱的種種小事，才是砌在磚里的細(xì)水泥，填滿堅(jiān)固了她。

    原重煜收拾醫(yī)藥箱的時候，非要把箱子里幾個那種集換式小卡片塞給她，也道：“……你要不要還是去見一下甘燈大人？”

    ……

    宮理的靴子里沾上了果味汽水，她被叫去開“行動會議”的時候，只能穿著浴室的拖鞋去。

    乘積并不像是方體各館那樣能打開門進(jìn)入任意空間，本來就是深夜，又似乎有人特意清空了走廊，宮理一直走到所謂開行動會議的會議室都沒見到其他干員。

    她路上也在琢磨：繪里子跟room就這么撒歡跑沒了？room還管不管修復(fù)結(jié)界的事兒，或者說她還有沒有能力管？繪里子一直以來放過了t.e.c.之后呢，她打算之后要做什么？

    宮理推開會議室的門時，以為會見到許多熟人，但并沒有，偌大的會議室內(nèi)可能就坐了七八個人。

    她認(rèn)識的有岡峴、老萍、平樹，還有一塊擺在椅子上的花崗巖巖石，以及半臥在沙發(fā)中的玻璃缸。除此之外，還有兩三張面孔，聽岡峴介紹，都是行動部和收容部的高層。

    宮理對玻璃缸揮了揮手，玻璃缸比之前更蒼白虛弱，他也露出了一些微笑，宮理看到他穿了件家居服，扣子系緊，遮擋著他胸口的玻璃視窗，但在燈光下明顯能看到有東西在他胸口的空腔中。

    宮理一屁|股坐在了平樹旁邊，桌子上有些根本沒人動的零食擺臺，她手指勾到自己面前來，道：“啊，繼續(xù)開會，你們是商議出來了？”

    這屋子就跟個大教室似的，當(dāng)真想象不出來會是就這么零星幾個人在商議修復(fù)原爆點(diǎn)結(jié)界的方法。但宮理猜測，其實(shí)方法應(yīng)該不多，那些委員長應(yīng)該在會議上爭執(zhí)探討過了，花崗巖估計是主要負(fù)責(zé)這件事的委員長。

    她的聲音從那塊石頭里傳出來：“其實(shí)修復(fù)原爆點(diǎn)結(jié)界只有一個辦法。當(dāng)年建立方體的各個分館時，是……room大人用自己的身軀構(gòu)造的，可以說她的血rou就是各種結(jié)界的原材料。”

    她那邊已經(jīng)講起來，宮理這邊也剝開巧克力的包裝紙，平樹小聲問她：“你沒吃飯？”

    宮理叼著巧克力偏頭低聲道：“忘了，我光睡了。累死了。”

    平樹似乎想伸手從身體里拿個什么餅干給她，宮理卻把他胳膊按住，搖頭表示不吃了。

    花崗巖那邊倒是沒看見這倆人的互動，繼續(xù)道：“方體分館之前的破損，都可以說是把一些夜城分館那樣廢棄分館拆下來不再使用中的分館，類似于植皮一樣。但原爆點(diǎn)結(jié)界就不太行了，它算是除了方體以外，room最耗費(fèi)心神的作品?！?/br>
    “不過在她將自身化作方體之后，其實(shí)也留下了一些……可以說是身體的組織或者部分。我們稱之為‘由’。它雖然看上去不像是rou|體，但確實(shí)那部分組織是活著的。只是它就像是移植器官一樣，需要寄生在活著的rou|體上，之前因?yàn)橐恍└蓡T的異能是能夠多生肢體、并且肢體可離身存活，收容部就有辦法讓它寄生在活體上保存著?？梢哉f，它是方體最重要的收容物。如果要修復(fù)原爆點(diǎn)結(jié)界，就意味著以后方體本身出現(xiàn)大的損害，可能就無法修復(fù)了。”

    “當(dāng)然，委員會已經(jīng)決定，要繼承room的意志修復(fù)原爆點(diǎn)，以這顆星球上所有人的存亡為第一位。修復(fù)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要帶著‘由’去往結(jié)界內(nèi)部最深處，去到room當(dāng)初扎根展開結(jié)界的地方?！?/br>
    “但問題就是，到底要如何帶進(jìn)去?！?/br>
    “‘由’很脆弱，必須需要隔絕的獨(dú)立環(huán)境，類似于收容器具內(nèi)那種絕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陽光溫度或者輻射等等都可能影響這個從未離開過方體的最重要的收容物。而它又必須要寄生在活體上?！?/br>
    宮理在花崗巖講了這么久之后，抬起手來：“是說寄生的活體，會通不過結(jié)界是嗎？這就悖論了啊。”

    岡峴道：“之前，被‘由’寄生的活體，就曾經(jīng)穿過了方體通往外界的壁壘，我們就認(rèn)為，如果被寄生了，這個活體就會被判定成是room身體的一部分，自然也能穿過room身體創(chuàng)造的結(jié)界和隔閡。”

    宮理：“我懂了。這道門有個規(guī)矩說只許猴過，人身上騎了個猴，這道門就覺得，哎，猴騎人那也是猴乘坐交通工具啊，就給過了是吧?！?/br>
    老萍笑得想死，岡峴揉了揉眉頭：“……可以這么說吧?！?/br>
    宮理皺起眉頭：“那玻璃缸就是要跟我一起去嗎？我以為是我一個人進(jìn)入結(jié)界就好。里面的輻射很可怕啊。玻璃缸身體倒是有一個空間就能隔絕外界環(huán)境，你們把寄生了‘由’的活體放進(jìn)去——啊不對，那玻璃缸會通過不了——”

    她忽然明白了。

    最好是要身體內(nèi)有能隔絕的收容空間，自身還是能被寄生的活體。

    近在眼前最方便的就是平樹。

    甚至平樹都是收容部的“自己人”。

    她結(jié)舌看向平樹。怪不得他們要先叫平樹來開會。

    宮理皺起眉頭來：“我不同意。想個辦法，我一個人去。”

    第358章

    老萍對著其他幾個人聳肩笑起來：“我就說她不會同意吧。”

    宮理有點(diǎn)惱火了：“不是, 那里頭的輻射級別有多高你們也不是不知道?！?/br>
    旁邊一位收容部的高層道：“我們有幾件小型可佩戴的收容物，能讓人在一段時間內(nèi)免受放射性物質(zhì)的影響。目前也有個別干員佩戴著在原爆點(diǎn)附近活動，在他們回來之后我們也做了身體檢查, 確實(shí)是可以完全隔絕輻射?！?/br>
    宮理冷笑：“那我就問你，他進(jìn)去了之后，結(jié)界修復(fù)了之后，他要怎么出來？！”

    花崗巖開口道：“我們的想法是, 希望room的一部分, 也就是‘由’的一小部分, 能夠一直寄生在他體內(nèi)。他應(yīng)該可以再度穿過結(jié)界回來?！?/br>
    宮理抱著胳膊雙腿交疊笑起來：“應(yīng)該。聽聽你們說的這些話?！?/br>
    岡峴沉默了片刻, 道：“這是趕在原爆點(diǎn)結(jié)界崩塌之前, 最快也成功率最大的辦法。你來引路，他來修復(fù), 如果能低調(diào)且快速地去往原爆點(diǎn), 甚至能趕在其他國家察覺之前?！?/br>
    宮理：“我愿意去，是因?yàn)槲铱梢园盐掖竽X備份在外面。沒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地獄場景, 是什么狀況，很可能我進(jìn)去瞬間就會被融化, 可能還有沒引爆的核彈會再爆炸！我想復(fù)活是可以做到的, 但平樹是活生生的軀體——”她忍不住抓起平樹的手臂：“他連義體化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