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封信
第二十三封信 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高估了自己承受的能力,雖然我的預想總能替我化解許多困難,像是生氣、失望、難過之類的,卻很少會有被用力捏住心臟的感覺。 連我自己都不敢試,卻被人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我以為我會沒事,像往常一樣沒事,可是這個捏住心臟的感覺實在太痛了,痛到我想替自己說謊欺騙自己的行為都做不到。 太可怕了,這種被捏住心臟的痛覺,為什么一定要讓人無法承受呢? 2018年5月11日俞薇筆 2018年5月11日星期五 你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一句輕如鴻毛,卻彷若帶刺的針扎進皮rou里,釋放駭人的毒素,麻痺身體機能,損壞大腦運作,摧毀每一吋生長在體內的細胞,最后喪失意識。 當俞薇站在工作室門前,全身浸濕在大雨中的她,沒有一點防備,連同背在身上的背包,也浸泡在雨水中,濕軟無力地垂在身后,沒有一點精神。 開門的剎那,面對他人驚訝的神情,俞薇仍像失了魂般地杵在原地,直至對方催促了兩三次,才稍稍帶回了意識,機械般地移動,進入屋內。 俞薇換上男人借給她的衣服,用乾凈的毛巾擦拭濕漉漉地頭發(fā),脫下泡水的球鞋,把襪子擰乾放在球鞋上,拉開拉鍊從背包里拿出素描本和素描鉛筆,將被雨水滲透沾黏在一起的紙張,一頁一頁地揭開。 因雨水而糊成一片,甚至破損的畫,看在俞薇眼里,仍是一幅美景。 一幅凄涼的美景。 雖然男人告訴她,這些全毀了只能扔了,但她不這么想,那些被認為毀了東西究竟壞在哪?那些曾被視為美麗的東西,到底美在哪? 美的定義是什么? 壞的認定是什么? 俞薇總參不透這個道理,當她想與人爭辯,卻又無從深入,只能日夜精進自己的學識,不斷尋思,探究日常生活中的既定印象,再從中深入思考,追尋問題的本質,究竟是為了什么? 可即便她把所有知識、道理、問題、核心價值都補齊了。 她還是不懂,母親為何這么說? 俞薇眨了眨眼,不解地開口:「為什么?」 男人答:「因為紙全被雨水泡壞了,當然得仍了?!?/br> 是這樣的嗎? 母親也是因為嫌自己煩了,才說出口的嗎? 「壞了……就沒辦法了嗎?」 「是啊,壞了就壞了?!?/br> 啊……原來啊…… 原來是這樣啊…… 俞薇摸著冰冷的紙張,好不容易揭開了那張有著兒時回憶的畫,因男人的話截斷了手上的動作,脆弱的紙張承受不住外力的拉扯,就這么裂開了。 俞薇握著手里的碎紙,心,也同紙上的冰冷,急速失溫。 男人給了她一張全新的畫紙和素描鉛筆,開始了今日的課程。 俞薇在男人的指導下動筆,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最后完成了一幅寫實靜物畫。 男人對她進步得如此神速感到極為滿意,在課程結束時除了讚賞外,也特別叮嚀她別再粗心大意,忘了帶傘還莽撞地一路淋雨走來。 俞薇沒有應答,乖巧地坐進車內,讓男人將他安全地送到家,才開口道了謝,接著下車,目送對方離開后,才走到家門前。 輸入密碼,解鎖那刻,她回想起今天的靜物畫,想起畫中所提到的美,想起至今為止她所上的每一堂課,無時無刻提到的美,卻在這一瞬間,覺得少了一點什么。 俞薇推開大門,在玄關處換鞋,踏入走道,扭開門把,進入客廳,再向右轉,步行幾步路,進入房間。 她一邊想一邊換下衣服,出了房間,將男人借給她的衣服,連同濕透了的衣物一併扔進洗衣籃,轉身進入浴室。 她一面想一面泡進浴缸,重新回放那些過程,那些問題,那張靜物畫。 當俞薇把今天該做的事情處理完,回到房間,看見躺在地上的背包,一個念頭閃過,她走向前,從濕軟的背包里翻找,抽出了皺巴巴的素描本,當她掀開被撕裂的那一頁,終于明白── 畫中缺少的,是她真實的情感。 靜物畫中所沒有的,是她親身體會的感情。 俞薇睜著眼睛,顫抖的手即將觸碰在畫中模糊的家前,外頭傳來了動靜。 她下意識地扭開門把,走向客廳,看見與男人擁吻的母親。 雙腳彷彿被釘住似的,連同母親不經意露出的笑容,刻在心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帶血的傷疤。 直至兩人情潮退去,女人才瞥見站在原地的俞薇,可即便如此,女人卻吝嗇地連一點佯裝的微笑也不施捨給她。 讓男人先上樓去的女人,從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扔向俞薇腳邊。 「我今天心情不錯,這點東西就當我賞你的,你若不要就直接扔了?!?/br> 女人清冷的不帶一點溫度的聲音,傳入俞薇耳里,她的視線隨著女人移動的腳步聲,轉移到地面上那顆裹著白色包裝紙,上面印著藍粉圓點紋樣的糖果。 俞薇蹲下身,輕輕拾起它,目光顫動。 那是兒時她最喜歡的糖果。 現(xiàn)在也是。 小心翼翼拆開包裝紙,將圓滾滾的糖果放入嘴里,記憶中的味道仍在,甜得令人安心的感覺還在。 俞薇含著糖,慢慢浮現(xiàn)笑容…… 「太好了……」她說。 「還是一樣好吃,真是太好了……」她這么說。